顧盛德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入冬后連下床都很吃力。自知時日無多，下令太女監國，將朝政全權交付到顧汐沅手中。

        盡管命不久矣，顧盛德依舊不忘挑撥女兒女婿的關系。顧盛德歪在塌上，頭發全白了，盡是老態，唯有目光還算銳利。

        “沅沅，父皇知道你從小就喜歡陳景川，他待你也很好。只是人心易變，等你繼位后，他是儲君的父親，陳家又手握重兵，難免生出旁的心思，不得不防。不為旁人，為了女兒也要早做打算，成大事最重要的就是要狠。”

        “父皇這般聰明絕頂，又豈會生出個傻女兒。兒臣知道父皇的心思，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不設防的。”

        “朕相信你能穩得住局面。”

        陳景川氣得恨不得摔了手里的藥碗。狗皇帝真是快死了也不積點德，還在孜孜不倦地挑撥女兒女婿的夫妻關系。

        顧盛德如今已經六十多歲了，日日生氣，竟然還沒被氣死，也算真有本事。

        每次顧盛德氣得暴跳如雷，他都在心里盼著顧盛德最好一下被氣死，結果次次都令他失望，顧盛德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禍害活千年。

        “昨日朕又夢到你大哥了。”一提起兒子，顧盛德感慨萬分，紅了眼眶。

        “長瑾走的時候才二十五歲，蒼天無眼，讓白發人送黑發人。”

        兒子死了快二十年了，顧盛德終于想起還曾有顧長瑾這么個兒子。若顧汐沅不知道顧長瑾就是被顧盛德逼死的，必然要被感動的稀里嘩啦。

        可惜她對當年的事情太過了解，所以看到顧盛德如此，只覺得有些好笑。活著的時候對他都不好，如今人死了，還說這些話做戲給誰看。

        顧盛德病了多日，已經時日無多，整個皇宮都掌握在顧汐沅手中，她自然不必再偽裝成之前乖順聽話的樣子。

        顧汐沅冷笑道:“難到不是你害死的大哥嗎？現在竟然還有臉做出這幅慈父的樣子。”

        一向乖巧聽話的女兒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顧盛德懷疑自己聽錯的。

        “顧盛德，你肯定奇怪我為何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我可以告訴你，我根本沒變，我本就是這樣的。”

        “我早就恨毒了你，不過為了權勢一直隱忍，裝成乖巧的樣子。忍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今天。如今宮中已落到我手中，自然不必再忍了。”

        “陛下現在必然萬分后悔一路扶植我。只是你早該想到會有今天，畢竟女兒多肖父，你自己做出諸多惡事，竟然還指望女兒有多孝順，陛下可是為我做了個好榜樣。不過我可是比陛下強得多，至少陛下現在還安然躺在床上。”

        顧盛德半生的心血都傾注在顧汐沅身上，為她步步算計，親手將她扶上儲君之位。他對顧汐沅就像尋常人家的父親對女兒一樣，只有扶植，沒有半點防備，她想要的東西，他件件都會滿足，沒想到卻是這種結局。

        當年擇婿時，他本已經定好了林家三公子。林家既有富貴，又無實權，林三公子性情溫和，日后成婚容易被女兒控制，乃是顧盛德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選。

        他對女婿的要求，一心一意伺候女兒，不可生爭權奪利之心。不可善妒，妻子寵幸他人，要多反思是自己不夠好，沒有留住妻子的心。

        陳家手握兵權，陳景川看似溫和有禮，實則卻極難掌控。更致命的是顧汐沅愛他如命，以后就是登上帝位，多半也只有他一人，他能左右顧汐沅的決定。情愛是帝路上的絆腳石，一個帝王最不該有的就是感情。

        那日宴會上，顧汐沅頻頻看向陳景川，眼中盛滿了不舍。之前顧盛德還能假裝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如今卻是逃無可逃。

        罷了，就當再疼沅沅一次，順了她的心意罷。一個男人而已，沅沅喜歡就收著。陳景川身體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死了，那真是皆大歡喜。

        顧盛德這輩子害過的人數不勝數，都被他踩到萬劫不復之地，哪個也沒能翻出大花來。唯獨這個到了四十五才得的女兒，寵著疼著毫不設防，沒想到卻給了他致命一刀。

        最初的心痛過后，顧盛德很快清醒過來，這種時候不能硬抗。

        顧盛德質問道:“耀辰，朕這些年對你不薄，你為何要這般對朕？”

        “不薄？那是誰指使人欺凌我，我那年不過五歲，你卻由著我自生自滅。在你心中我到底是女兒還是一條狗。”

        “你竟然知道這件事？”顧盛德自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他在背后指示，惡事都是蘇荷。做的

        “陛下做的事我都知道，你不必再做無謂的掙扎。”

        顧盛德的臉色慘白，喘著粗氣，他一生最在意顏面，無論落入何等險境都不曾失態，因為他知道必有一天可以翻盤，只是時間的問題。而這一次，年老重病的他再也沒有機會翻盤。

        沉默許久，顧盛德突然哈哈大笑，笑聲在寂靜的宮殿里格外刺耳，“耀辰，你以為朕輸了嗎？朕這一生榮華富貴享盡，這世上愛朕的人也好，恨朕的人也好，哪個不得跪在朕的腳下，朕這一生也算不虧。反觀你，簡直像個跳梁小丑一般，只敢使些陰損手段。尊嚴臉面都不顧，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在乎的人死毫無辦法。”

        顧汐沅一生最可悲的莫過于無論她最后擁有多大的權力，失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顧盛德，你不要激怒我，我現在不想殺你，不代表我以后不想殺你。”

        “你敢嗎？你可以不在乎后世史書的評說，但你能不在乎現在能不能坐穩皇位嗎？世人對女子為帝本就不滿，你還要為送這么大個把柄給旁人。何況魏國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你說若是有一天他們把你做的事宣揚出去的話，你還能坐穩帝位嗎？”

        終歸是顧盛德技高一籌。顧盛德覺得心中的惡氣出了大半。“耀辰，你先出去。叫陳景川進來，朕有話要單獨對陳景川說。”

        寂靜的宮殿只能聽到喘息聲。顧盛德端坐在塌上，問道:“若有一日豫王生了異心，父親與妻子你會如何抉擇？”

        “父親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絕不會心生異心。”

        這話陳景川說過無數遍，只是之前的語氣都是真誠無比，這次卻帶著幾分輕慢。

        這話敷衍至極，顧盛德卻沒有生氣。“父親與妻子，若是做抉擇，世人大多都會選父親。可朕卻覺得旁的東西都是虛妄，唯有利才是真。”

        “哪怕親如父子，也未見得能同心。若豫王只有你一個兒子，百年之后，他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自然要一心幫父親。只是豫王有兩個兒子，并且更加喜愛世子。”

        “若豫王得了天下，以后天下也是世子的，與你并無半分關系。到時就算豫王能容得下你，世子還能容得下你嗎？你若是能站在耀辰這邊，日后坐在這至尊之位上的人流著的都是你陳景川的血。孰輕孰重，你應該知曉。”

        不得不說，顧盛德在攻心上還是有些本事，這么幾句話就將利弊分析透徹。

        陳景川笑道:“最好還是兩頭兼得，家族昌盛，地位穩固，夫妻恩愛，永保富貴。”

        顧盛德死死盯著陳景川的眼睛，“看來你是很有把握豫王會一生忠心。”

        不知為何，陳景川心頭一顫，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陛下若沒什么話，臣就先告退了。”

        說完不管顧盛德同沒同意，徑直走出殿外。

        顧盛德陷入了昏迷，太醫診了脈，沖顧汐沅搖了搖頭。有些事該安排了，顧汐沅吩咐道:“陛下病重，請諸位大人進宮。”

        陳景川在一旁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這種場景不掉幾滴眼淚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可他心里實在太高興，一心想去買兩掛鞭放了慶祝一下。

        能保持悲容就已經不了不起，更不要提還要哭出來。實在一點眼淚都擠不出來，所幸不再勉強自己，反正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顧汐沅身上，沒人管他。

        顧汐沅為了繼續維持這個孝女的名聲自然要規規矩矩守完孝。陳景川身為女婿，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要跟著守孝。

        守孝雖然累，有些事不必去面對。顧汐沅是第一位女皇，沒有前例可尋。他是比照歷代皇后，從此遠離朝堂，專心相妻教女。還是繼續在朝中輔佐妻子，這些都是他要考慮的，他相信無論做何選擇，顧汐沅都會支持他。

        外戚禍國的例子比比皆是。更何況陳家是顧云姜的父族，又手握重兵，陳家是比外戚更可怕的存在，顧汐沅如何能不忌憚。

        從前他們只是川哥哥和沅沅，不用考慮其他。現在他們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陳景川自從年少受傷后身體一直不好，近幾年雖調養好了一些，但依舊不能操勞。喪儀事多，連日勞累，加上心中顧慮重重，還未出孝期，陳景川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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