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古人的衣物往往層層疊疊，尤其如今還是冬天，更是里一層外一層，繁復冗雜。

        楚煊在別的事上游刃有余，可當他面對眼前這復雜的女子衣物時，難得顯出幾分手足無措來。

        不像其他皇室子弟，十三四歲便有宮女子通曉人事。

        楚煊從未近距離接觸過女子。

        甚至因為身處皇宮，見多了諸如母后、貴妃那般的女子，他相當厭惡男歡女愛。

        在他還是太子時，也曾有宮女自薦枕席，脫光了衣服躺上他的床榻。

        彼時楚煊年紀還小，剛剛十五歲。

        有人覺得這個年歲的少年最是血氣方剛，他又不曾有過女人，只要稍微引誘，必定會沉迷進去、不可自拔。

        或許還能有一步登天的機會。

        然而那一夜，楚煊并未寵幸那個膽大的宮女。

        反倒是第二天，宮中悄無聲息少了個人。

        太子宮里的人說，親眼看見一張草席裹著一具衣不蔽體的尸體連夜出了宮，去了城外的亂葬崗。

        從那之后，再也無人敢覬覦太子妃的位置。

        即便太子面貌俊美、氣質不凡，所有宮女也都避他如蛇蝎，不敢生出半點不該有的心思。

        等到楚煊十八歲，這時便該議親了。

        皇后要給他選太子妃，拿來一疊世家貴女名冊給他挑，楚煊卻對外放出話來，誰若是不怕自家女兒死，就盡管把人送來。

        這話一出，哪個還敢與他結親？

        那時楚煊早已瘋名在外，朝臣們都知道這個太子殿下暴虐無道，兇性太重，是個殺神一般的人物。

        不管疼不疼女兒，誰也不想把自家孩子白白送進去受磋磨。

        從此太子的婚事便耽擱下來，皇帝對楚煊之事向來不看重，也就不管了。

        皇后并不重視自己這個親生兒子，更多將他當做一個籌碼。

        楚煊在皇帝面前得不到半點重用，也拉不來皇帝的關注，皇后只隨意過問了兩句，便也懶得管這件事。

        所以從出生到現在，楚煊別說碰過女人，就連女人的身子，都沒仔細看過。

        至于女子的衣物怎么穿，更是一竅不通。

        可要讓其他人來給小貓兒穿衣服，撫摸她的身體，看遍她的全身……只是在腦海里想一想，楚煊心底便生出一股煩躁之意，叫他想殺人。

        往日小梨兒還是只貓時，楚煊便不愿叫人碰它，事事不假人手。

        楚寧那次在福寧宮摸了小貓，后來陰暗潮濕的地牢里，楚煊親自一刀刀將那只摸過小貓的手剁了下來，耳邊是楚寧凄厲的哭嚎，楚煊卻只覺心中暢快。

        他的貓兒，只能他碰。

        旁人豈可染指？

        “你是不是不會穿衣服呀？”大概是遲疑太久，耳邊傳來少女的詢問。

        哪怕阿梨變了人，有些地方還是和貓一樣，說話時嗓音嬌嫩綿軟，仿佛在向人撒嬌。

        楚煊掀起眼簾，少女正眨巴著眼望著他，碧色眼瞳干凈極了，不帶一絲邪念。

        他耳邊也清凈極了，他早已習慣人間嘈雜，這是楚煊第一次對著一個人，卻聽不見她的心音。

        不對，小梨兒不是人，她是一只小妖怪。

        獨屬于他一個人的小妖怪。

        這個念頭悄然浮現在腦海，心底像是陡然被什么飽滿的情緒充盈了一般，楚煊整個胸膛都暖融融的，塞滿了柔軟的羽毛似的，他控制不住彎起唇角，聲音更輕了些：“怎么會？我當然會穿了，方才只是在想，小梨兒這樣美，穿什么衣服才能更配的上你。”

        人被夸都會高興，小貓兒更喜歡被夸。阿梨雙眼亮晶晶的，說：“阿梨想穿燈上的衣服！”

        楚煊記起來了，那盞讓小貓不理他的八角宮燈，上面都是美人圖。

        楚煊道：“那盞燈上的衣服現在還沒有，我們先穿這件，稍后我便叫人去做，我們每樣都做一件，一天換一件穿，好不好？”

        阿梨想了想，她也不是很任性的貓，不一定非要現在穿那衣服。

        便點點頭，仰起小臉問：“等我穿上燈上的衣服，會變得像燈上的人一樣漂亮嗎？”

        她可喜歡那盞燈了，上面的美人特別好看。

        楚煊拿起一件雪白的絲綢褻衣，輕輕展開，包裹住少女不染纖塵的酮體。

        “當然，你會比她們更漂亮。”

        絲綢光滑如匹練，又軟又白，可落在少女的身上，一時卻分不清哪里是衣服哪里是她的肌膚。

        真真切切的膚白勝雪，嬌嫩若蔥。

        楚煊濃黑的長睫垂落，微微顫動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手上的動作也格外沉穩，骨節分明的手扯住系帶，仔細給少女系上敞開的襟口，掩蓋住那一片旖旎的風景。

        從小楚煊就被太傅夸聰慧，學什么都快，還說他天縱之才。

        后來楚寧出生，楚煊漸漸顯露瘋的一面，人們慢慢就不記得他是個天才，只記得他是個瘋子。

        女子的衣服就算與男子不同，楚煊從里到外看了一遍，差不多也摸清楚穿法了。

        他一件一件，像給小娃娃穿衣服似的，給少女套上層層布料。

        每一粒扣子、每一根衣帶、每一處褶皺，都是他親手扣好，親手系上，親手撫平。

        他的掌心、他的指尖、他的心口、他的耳根，沒有一處不滾燙。

        他俊美如玉的面龐上，卻依舊那么波瀾不驚。

        最后，他修長手指捏起少女垂落的腰帶，雙手環住她纖細的腰肢，指尖翻飛，在上面打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好了。”

        直到這時，楚煊才意識到，他一直克制著自己的呼吸。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嗓子眼莫名干渴。

        他想退開，去喝一杯茶。

        床上的少女不適應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大概是不習慣。

        “阿梨這樣好看嗎？”少女精致的小臉抬起來，一頭烏發飄散在身后，湖藍色的裙子鋪開。

        雪膚紅唇、眸光流轉，出水的妖物一般。

        “……好看。”楚煊聲音很啞。

        阿梨覺得很奇怪，身上穿了這么多層衣服，手腳都好沉重。

        “真的好看嗎？比阿梨當貓還好看嗎？”

        看出少女的不自在，楚煊深吸一口氣，道：“你們一樣好看。”

        聽他這么說，阿梨一下子心滿意足了。

        阿梨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貓，變成人也是最漂亮噠！

        少女歡快地坐起身，沖男人張開兩條胳膊，嬌嫩著小嗓子說：“那抱阿梨去吃飯吧，阿梨肚子都餓啦。”

        楚煊愣了愣，站在原地沒動。

        少女奇怪地看著他，喵了一聲。

        是在催促的意思。

        楚煊頓了頓，緩緩道：“小梨兒，人都是自己走的。”

        “為什么要自己走？平時都是你抱我呀。”

        楚煊：“你現在成了人……”

        話音未落，少女精致的眉頭便擰了起來，一雙碧藍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小臉上滿是控訴：“你騙我，才說和以前一樣，以前你都會抱我，現在為什么不抱阿梨了？”

        她說話的時候偶爾自稱阿梨而不是我，聽起來就和小孩子一樣，純真稚嫩。

        小孩子也經常喊自己的名字，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形成完整的自我，在小孩子的觀念里，名字就相當于自己。

        阿梨從沒當過人，在她的觀念里，自己從來都是一只貓。

        楚煊之前會抱小梨兒，現在怎么就不抱她了？

        他還說她和以前一樣，人和小貓一樣漂亮，肯定都是騙她的。她現在一定很丑，他都不愿意抱她了。

        她這一時半會又變不回去，只能當人。

        阿梨傷心又委屈，眼淚珠子說掉就掉。兩只漂亮的藍眼睛像是藍天起了烏云，下起了雨。

        她哭也不會裝樣，不像貴妃，就算哭也要擺出最好的姿態，顯出最楚楚可憐的模樣，讓皇帝心生憐惜。

        小貓哭得一抽一抽，眼淚鼻涕一起下，卷翹的眼睫毛濕漉漉粘在一起，鼻尖紅彤彤像一顆小草莓，狼狽又可愛。

        楚煊心尖也跟著一抽，他連忙蹲下身去，雙手捧住少女的臉，指尖擦拭她眼角源源不斷滾下來的淚珠，用此生最柔軟的語氣哄道：“不騙你，是我錯了，阿梨不哭了，是我的錯，我抱你好不好？”

        小貓抽抽搭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問他：“那你剛才為什么不抱我？是不是阿梨很丑，你不喜歡我了？”

        阿梨哭的很大原因就是這個，她不能接受自己變丑，她是最漂亮的貓貓。

        她每天都要楚煊給她梳毛，花大量的時間給自己打理毛發，走在外面也會避開臟亂的地面，走干凈的無人踏足的圍墻。

        貓貓的美貌不容許質疑，要她變丑，不如死了算了。

        楚煊身上不帶手帕，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他干脆抓起自己的袖子，捏著少女的小鼻子，給她擦流出來的鼻涕。

        一邊擦一邊哄：“我喜歡小梨兒，什么樣的小梨兒都喜歡，方才是我說錯話了，以后不管小梨兒去哪里，都抱。”

        小少女眼淚漸漸收住了，但仍是狐疑地瞅著他，“真的？”

        楚煊直接用實際行動證明，他雙手掐住少女腋下，將她嬌小的身子抱了起來。

        抱一個人和抱一只貓又不一樣，貓可以整個窩進臂彎里，人卻不行。

        阿梨雙手環住他脖子，小臉擱在男人肩上，兩只腿夾著他的腰，楚煊的小臂就在她小屁股底下托著她。

        這姿勢和大人抱小孩一模一樣。

        人和貓的視角不同，阿梨第一次用這么高的視野看周圍，方才的難過瞬間煙消云散，一下子又開心起來了。

        她被楚煊抱著走了幾步，楚煊腿腳本就不好，走得很慢，少女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新奇地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原來你不抱我是因為我變大了，你抱不動了呀。”她說著，還想要他的夸贊，“是不是，阿梨說對了吧？”

        楚煊：“……”

        男人臉有些黑，咬著牙道：“不是，我抱得動！”

        他確實抱得動，少女身量嬌小，抱起來并不重。

        至于這腿……楚煊暗自思量，得叫那神醫加快進度治好才行。

        不然難保這小東西為了讓人抱她，從而換一個主人。

        果然，下一刻少女便湊在他耳邊道：“你抱不動要跟我說哦，阿梨可以找別人抱噠。”

        楚煊：“……”

        謝謝，半截身子入土也能抱。

        皇帝寢宮內多出來一個人，這事兒不管怎么樣都瞞不住，楚煊也沒打算瞞。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教小貓一點東西。

        他把少女抱到梳妝臺前，安置在椅子上，俯身與她四目相對，沉聲說：“小梨兒，不可以跟別人說你是貓變的。”

        楚煊態度很嚴肅，阿梨也不自覺認真起來了：“為什么呀？”

        楚煊道：“因為他們沒見過能變人的貓，人類膽子很小，要是被發現了，他們會怕你。”

        阿梨眨眨眼，反問道：“你也怕阿梨嗎？”

        楚煊：“我自然不怕。”

        他身有異能，所以能快速接受小貓這樣的情況。其他人卻不同，這世上人心險惡，他不能讓小貓冒險。

        哪怕他是一國之君，他有著無上的權利，也不可疏忽大意。

        “但是其他人會怕，他們怕你就會害你，他們會燒死你。”楚煊故意將話說得重了些，這樣小貓才能記住。

        話落，少女如他意料地縮了縮脖子。

        她小小聲問：“翠枝也不可以說嗎？”

        楚煊：“不可以。”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除了我，誰也不能告訴。”

        阿梨不愛動腦子，但也明白楚煊對她很好。

        雖然她不能理解為什么人類會怕妖怪，但她還是把這事記在心里了。

        “好吧，那這就是阿梨的秘密了。”小少女并不糾結，很快就想通了，“只有你知道哦，你也不許告訴別人。”

        小貓兒注意力轉的很快，這個話題結束，立馬就被梳妝盒里的首飾吸引了目光。

        楚煊原本想給她梳妝，可惜這次就沒那么順利了，梳頭沒穿衣服那么簡單。

        他想了想，轉身叫外面的宮人進來。

        殿門打開，宮人低著頭安靜秩序地入內，翠桃走在最前方，忽然聽見一道嬌嫩的少女聲音。

        “楚煊，阿梨要戴這個~”

        翠桃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新帝站在梳妝臺前，身前坐著個藍衣少女。

        少女趴在臺面上，小手捧著帝王才能戴的串珠冠冕，扭頭看向身后的男人，一張絕美至極的小臉上，碧藍雙眸明亮如星。

        眾人眼中陰沉可怖的新帝，此刻神情里蕩漾著淺笑，語氣縱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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