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倆攜手步入姜逢的居所，只見門前的小廝與侍女皆昏昏欲睡，待他們驚醒，正欲行禮之際，姜老夫人卻擺手示意不必。
“不必驚擾你家主子，我進去看看就走。”姜老夫人語氣堅定，面無表情地走進屋內(nèi)。
侍女急忙掀起竹簾，映入眼簾的是姜逢倚靠在椅背上，目光靜靜地凝視著窗外月色。
晚風輕拂，吹散了她的發(fā)絲，也映得她身上的傷口在月光下透著光。那些光是從身上的眼子里穿透出來的。
張雨秀見狀，不禁驚呼出聲，急忙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錯了。
姜老夫人也是一愣，隨即恢復了鎮(zhèn)定。
只見窗外面的黑暗中還有無數(shù)的影子從地底下冒出來。
張雨秀也看的真切，這些東西朝姜逢圍攏，又似有一些忌憚，不敢離的太近。她倒吸了口涼氣，慌忙掐住自己的人中。
姜逢聽到動靜，漫不經(jīng)心的轉過頭來，見到兩人驚訝的表情，便笑著打了個招呼：“祖母，三嬸。”
她隨手拿起一件衣物披上，只露出一張恢復得差不多的臉龐，但額頭上的傷痕仍清晰可見，尚未完全愈合。
侍女見狀，慌忙尋找抹額為她戴上，卻被姜老夫人攔下。
姜老夫人接過抹額，仔細端詳著姜逢的傷口，似有一團火焰在潰爛的皮肉里掙扎，她指腹輕輕拂過姜逢的額頭，輕聲詢問道：“疼嗎？”
姜逢擠出一個笑意：“不疼。”
姜老夫人戳了她一下，嗔怪道：“不疼那你躲什么？還學會逞強了，這么大的事也不告訴我，難道我這個祖母就這么不經(jīng)事？”
姜逢裹緊了衣服：“這不是怕您擔心嗎？再說我這已經(jīng)在恢復了，再過段日子也就好了。”
姜老夫人道：“那你這番模樣還能回京嗎，要不等好一些咱們再走？”
“是啊，你這樣趕路的話，只怕會有什么閃失....”張雨秀舌頭有些打結，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人。
一個千瘡百孔的人還能好端端喘氣，這還是人嗎？
姜逢斜眼看她：“三嬸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身上的那些.....”張雨秀一時不知該怎么說，直白道：“就怕萬一給顛簸散架了。”
姜老夫人瞪她一眼，張雨秀則是一臉委屈，她本也沒說錯，那身上都是洞眼子，若換做旁人早就嚇死了。
也得虧她是見多識廣，還能沉住氣，好在沒失態(tài)。
姜逢輕笑道：“那倒無礙，在這里也休養(yǎng)不好，得找個陰氣濃郁的地方，眼下只有先回京華去。”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那倒是苦了你了，總是這樣要強，也不知該說你什么好。你那些事我這個老太婆也確實不懂，但不管如何你要記住，我們是一家人，不是萬事都要自己抗的，你明白嗎？”
張雨秀也趕緊附和：“娘說的對，都是一家人，那個我看你剛醒來也沒吃東西，我...我去廚房張羅一下。”
說著她便逃也似的出了房門。
姜老夫人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禁笑了笑：“你三嬸就是這般，看著張牙舞爪，其實就是個紙老虎。今日看到你這番模樣，多半以后可不敢輕易招惹你了。”
姜逢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盯著姜老夫人手上的鐲子。
姜老夫人道：“這是當年你爹立下的第一件戰(zhàn)功，給我換的，保我平安多年了，你若喜歡便送你了。”
姜逢道：“祖母，其實在處理春杏這件事上，我還查到一個很重要的線索，糧草被劫一案，或與姜家軍戰(zhàn)敗有關。”
聞言，姜老夫人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其實糧草的事我曾有所耳聞，當初聽聞被劫后，我姜家自告奮勇的籌備了糧草，可陳林說沒有公文，若是私自運往邊境他們當不起這個罪。”
姜逢追問：“那后來呢？”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后來還是讓姜家的工人送去的。”
只是這本就路途遙遠，那些人做苦力還行，長途跋涉的去運送糧草，屬實困難。
九月出發(fā)，卻是與朝廷那撥人差不多時候到的。
姜老夫人仔細回想著：“回來的時候行程快上不少，但也已是一月底了。所以這其中耽擱了多久，具體我也吃不準。”
姜逢深思后說：“祖母，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聽完之后莫要激動。其實父親戰(zhàn)死之事，我懷疑和楊家有關。”
姜老夫人心下一驚：“你如何會有這樣的猜測？楊家現(xiàn)在與秦家關系密切，權勢更是如日中天，若無確鑿的證據(jù)，你這些猜測最好是爛在肚子里，否則只會招來殺身之禍啊。”
姜逢道：“我知道您的擔憂，您放心好了，沒有足夠的證據(jù)我自不會輕舉妄動。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而經(jīng)我了解后，發(fā)現(xiàn)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人為。楊家嫌疑頗深。”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想起大兒子和兒媳，心中五味雜陳。她問道：“你這性子和你娘是一模一樣，既然你決定查下去，那如今打算從何著手？”
姜逢道：“如果糧草變故一事是楊青柏所為，那三月份那段時間他一定會借故離開京華，首要得確定他的行蹤。”
不管一個人的行蹤隱匿的如何好，只要做過，就一定有跡可循。
姜逢開口道：“您讓二叔多留意陳林的往來書信，有機會多幫我關注一下五年前的事。”
姜老夫人沉吟道：“這個沒問題，他在陳林身邊做事，少不得要接觸文書信箋。不過你這個猜測屬實大膽了些，旁人都道那只是意外，我便也沒有多想。可倘若真如你所說楊家有嫌疑，可素來我們兩家并無恩怨。”
姜逢道：“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惡，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背后必然是牽扯到了什么利益，總歸是要徹查的。”
姜老夫人點點頭，起身道：“其實還有一件事，這些年我也瞞了許久，就是擔心你們會被卷進來。如今你既有所覺，那我也該告訴你這件事。”
“其實就在傳來你父母噩耗的前幾日，我還收到過你父親寄回來的信。”
姜逢立馬問道：“信在何處，說了什么？”
“我記得清楚，他說已帶著你母親突圍，暫且落腳在祁連山....連山村。可沒想到又過了幾日便傳來了死訊，說是死戰(zhàn)不退....與敵軍同歸于盡了。”姜老夫人眼里滿是心疼，抬手輕輕撫過姜逢的額頭碎發(fā)，嘆了口氣。
姜逢若有所思，姜老夫人搖搖頭：“具體的我也忘了，你身子如今不便，又這么晚了，不如早些安置，明日我讓秋嬤嬤把信給你拿過來。”
“那我送祖母出去。”
姜老夫人嗔笑：“就你現(xiàn)時這模樣還是安心養(yǎng)著，莫再琢磨了，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當心憂思過度，傷及根本。”
侍女挑起竹簾，姜老夫人走出去剛好撞見張雨秀。她身后的侍女端著一些吃的，看樣子當真張羅晚飯去了。
眼看婆母要走，她現(xiàn)在也犯怵，不敢和姜逢多待，便找了個借口讓侍女把飯菜送進去，她則扶著老夫人往外走。
侍女進來布菜時，姜逢仍保持著不動的姿勢坐在窗前。
她的右手好了許多，便提起毛筆在白紙上寫下幾個字。
開始思考著方才姜老夫人所說的那些事。
由此可見姜成武夫婦并非好死，那她必然就要順著這條線查下去。
只是腦子里一團亂，毫無頭緒。
因為這件事打破了常有的思維，根本就是把原本不可能、不相干的人都串在了一起。
事情自然就變得復雜了。
黑暗里那些影子還在她周圍游蕩徘徊，它們是被自己身上的善人骨吸引。
姜逢現(xiàn)在便是一個香餑餑，引得百鬼垂涎。
卻又忌憚于她的力量，只能這么跟著，聞聞味兒也成。
姜逢收回目光，突然感覺有幾分羨慕。
這些東西無知無覺，無知無畏，便什么都不用想。
她轉過身便看到桌子邊上多出一個不合時宜的餓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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