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蔣放明的問話，池小滿困惑地眨了眨眼，“哥哥，我為什么看不見她？”

        她用自己短短的小手指碰了碰自己的眼角，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解的意味：“我有這個呀。”

        池小滿可憐地看了一眼蔣放明：“哥哥，你是不是笨蛋呀？”

        蔣放明都懶得生氣。

        他現在心里完全被另外一件事占據。

        他知道自己從池小滿這里得不到任何答案，于是轉而去看坐在他副駕位置上的女人。

        女人和他一樣，穿一身雪白。只是蔣放明的衣服是普通的白色長袍，棉麻質感，而女人則是一身唐服，白色的衣服上全都是精心勾勒的刺繡，上面綻放著雪蓮。

        車內沒開空調，但絲毫不覺得炎熱。

        能出現這樣的情況，完全是因為女人存在的緣故。

        她的四周都透著森森的寒氣，如同極寒之地會冒出的白煙一樣，長長的眼睫上綴著細小白色的雪花，瞳孔是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色，看上去像波光粼粼的琉璃。就連她的嘴唇都透著幾分淺，藏著一點紫色調，看著就不像正常人的樣子。

        他在看女人，池小滿也在觀察她。

        池小滿是讀過公主書的，也看過電影，她瞧著姐姐的樣子，忍不住激動地猜測，“姐姐，你是不是中國的艾爾莎呀？”

        “什么是艾爾莎？”蔣放明皺眉，根本沒聽明白是怎么回事。紅燈變了，他不得不往前開車，眼睛目視前方，兩耳依舊聽著車內的動靜。

        “哥哥，你好笨噢。”池小滿手舞足蹈地解釋，“艾爾莎是公主呀！就是那個，讓它走~讓它走~”

        聽著從小孩嘴里傳出來的九曲八拐的音調，蔣放明頭疼。

        坐在他副駕駛的女人哼唱了下《letitgo》的原曲，獲得了池小滿百分百的崇拜。

        “對對對！就是這個！姐姐！你好厲害呀！”

        蔣放明驚了，“你怎么知道的？所以艾爾莎到底是誰？”

        女人語氣淡淡地回：“動畫片的女主角。”她這人的性格和她周圍的氣質一樣，都是冷冰冰的。

        蔣放明笑得手里的方向盤都快拿不穩了，“你一個鬼魂，你居然還看動畫片？”

        “你又不能碰到實物，你怎么控制電視的？”蔣放明一想，就覺得全身發麻，“你不會又沒經過我的同意就上我的身吧！”

        女人，不，女鬼不說話。

        她此刻正全神貫注看著池小滿，長長的袍子從車的座椅里穿過，“你不怕我嗎？”

        池小滿想也沒想就搖了搖頭。

        她嘴甜得很，“姐姐長得好看，還冰冰涼涼的，小滿不怕。”

        蔣放明看熱鬧不嫌事大，幽幽補充地說：“小滿，你知道什么是鬼嗎？”

        “人死以后，不能往生，魂魄滯留陽間的那就是鬼。”

        蔣放明還等著小孩哇哇哭起來叫哥哥要保護，哪知道池小滿聽了他的話，也沒半點害怕的樣子。她腦袋一歪，很茫然地問：“哥哥，既然有人，為什么不能有鬼？人又為什么怕鬼？”

        蔣放明一下被問住了。

        他干癟癟地說：“因為鬼很壞。”

        池小滿看著漂亮姐姐，“我覺得姐姐不壞。姐姐是不是剛剛在我的夢里呀？”

        這聲音，這白袍，看起來都分外眼熟。

        蔣放明沒想到這小蘿卜頭竟然如此聰慧，能夠想到這一層。剛剛他的確是讓這侍魂附體，入了池小滿的夢，把她從夢里拉了出來，破了咒惘。

        至于夢里發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每次被附體后，他就像失憶了一樣。

        池小滿瞧著漂亮姐姐點了點頭，便又好奇地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此女沉思片刻后，回答，“你叫我雪山女即可。”

        她非人類，乃蔣放明的侍魂，雪山女。

        所謂侍魂，顧名思義，就是侍奉在天師身邊，受其召喚，助其成事的魂魄。并不是每個天師都有侍魂，也不是每個天師都樂意借助鬼魂的力量。

        蔣放明愿意接受她，是因為他得靠她一半的鬼力才能活下來。沒被閻王爺拉走。

        他們之間，同生共死，不過如此。

        她也正是用鬼力入了池小滿的夢，看破了她身上的命數，也意味點通了她的靈根，叫她開了童眼，能見鬼魅。

        “雪山女？”

        池小滿是個非常好學的小朋友。她雖然上課還是會走神，也不是那么愛讀書，但是她對于新奇的事情都抱有滿分的熱情。眼下，便化身為十萬個為什么，坐在自己的安全座椅上，蕩著小腳丫，可勁問著雪山女問題。

        “什么是雪山女呀？”

        “你為什么叫雪山女呀？”

        “這個世界上除了雪山女還有楓山女嗎？我之前秋天的時候和哥哥去過一次楓山，整個山都紅紅的，特別好看，像從地里長出來的太陽！”

        蔣放明聽得耳根子都快起繭啦，他不樂意地按了下喇叭，“池小滿，你可以安靜點嗎？”

        他還在開車呢！

        池小滿可憐巴巴地癟嘴，音細若蚊，“可以的。”

        雪山女瞪了一眼蔣放明，耐心地對著池小滿解釋：“小滿，我是雪山的女兒，所以是雪山女。”

        “暫時還不知道有沒有別的山女，若是遇到了，我一定帶她們回來見你，好嗎？”

        池小滿高興地點了點頭，剛剛張嘴想要說話，又想到蔣放明的那句話，趕緊把小嘴巴閉得緊緊的，光用哼哼來回答雪山女的問句。

        事實上，雪女多為日本傳說中的妖怪。

        國內《清嘉錄》記載，每年二月初八是廣德祠山神張大帝的生日，他過生，兒女都要趕回來給他這個當爹的慶祝，其中就包括他的女兒雪山女。

        也因此，二月初八這前后數日，此地必然遭遇風雪。

        不過蔣放明的侍魂雪山女，和《清嘉錄》里的沒關系。

        她曾是高原雪山部落的族長之女，因違背父命私自和外族通婚，被吊死在貞節牌坊上。死后，她的姐妹心疼她，特意給她換了一身雪袍，將她葬在漫天大雪中。

        起初，她魂魄不散是為了再見情郎一面。可哪知道對方已經嫁入高門，早就把她拋在腦后。

        她曾因此化為惡鬼，毀該死的貞節牌坊，殺薄情負心人，后被太一教真人鎮壓，鎖于靈均閣鎮仙塔內。

        到了如今掌門這一屆，才被放出來，給蔣放明救命，成了他的侍魂，陪他長大，也得以見了天日。

        蔣放明拿了她一半的鬼氣，她也得了對方一半的陽氣，能夠在太陽下出沒，見風和日麗。

        這些曲折過往，她自是沒有告訴池小滿的必要。

        為了討小孩開心，雪山女在掌心幻化出一尊小人。

        池小滿看了，驚喜得想尖叫。

        蔣放明從車內鏡里看了她一眼，瞧著她那又想說話又不敢的樣子，不知為何居然有點心疼。

        這小孩為何這么乖？

        他看著前方，指尖似有似無地敲打著方向盤的邊緣，狀似隨意地提起：“想說話就說話吧。”

        池小滿那被壓抑的尖叫一下就釋放了出來，就跟她身體有個暫停被重按了一樣。

        “吖吖！！”

        “是艾爾莎！”

        雪山女點了點頭，另外手掌伸出來，又變出來一個雪寶。

        最妙的是，這兩尊冰雪小人都是會動的，惟妙惟肖，就像真的從動畫片里走出來的。

        池小滿幸福得快暈過去了！

        她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她伸手想去拿卻夠不著，雪山女施法，叫那兩尊小人自己來到了她的面前，因為怕她著涼，還不讓她自己用手碰，只說好好看著就行。

        池小滿因為太好奇了，伸出指尖輕輕碰了下，冰冰涼涼的，涼得她整個人都抖了下。

        她咯咯笑著，覺得好玩極了。

        小姑娘一邊樂呵一邊還不忘了夸夸：“雪山姐姐，你太厲害了！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姐姐！”

        “小滿喜歡你！”

        得。

        蔣放明一聽這話，算徹底把這小孩看透了。

        這孩子這張嘴啊，會說，跟含著蜜糖一樣。

        真不知道以后大了得騙多少年輕小男孩。

        之前還說和他天下第一好呢，現在又喜歡上別人了。

        小女孩的嘴，信不得，信不得。

        不過……蔣放明問雪山女，“我小時候你怎么沒給我變些呢？”

        雪山女很無辜：“我變了呀。”

        蔣放明冷笑一聲：“真的能吃人的那種雪怪也算？”

        雪山女淡定回答：“你師父說了，要鍛煉你的膽子，磨煉你的心智，好叫你快速成才，快點滾下山去。”

        這回答，他還不如不問呢。

        一路上，因著雪山女的陪伴，池小滿就覺得時間過得極快。

        她當真和她說的一樣，是個很乖很聽話的小孩子。想上廁所了會說，肚子餓了也會講，不哭不鬧，除了話癆了點，沒別的毛病。

        這車開了一天。

        蔣放明本打算直接通宵往前開，哪知道車開半道，沒油了。

        池小滿都在車上睡了一覺了，醒過來的時候看著窗外黑黢黢的一片，聽著烏鴉嘎嘎的叫聲，終于有點害怕了。

        “哥哥，我們在哪里呀？”

        蔣放明也正覺得惱火呢，這荒郊野外的，大晚上怎么過？他一個人還好，可還帶著個嬌氣的孩子。

        煩人。

        聽著池小滿又喊他哥哥，蔣放明隨口胡謅：“池小滿，我把你一個人丟這，你自己找路回家，行不行？”

        “哇——”

        池小滿憋不住了，一下就哭了起來。

        這下輪到蔣放明慌了，他徹底手足無措起來，“你、你沒事哭什么啊！”

        雪山女一拳頭打在蔣放明的臉上，他倆靈體互通，故而能互揍。

        蔣放明疼得倒吸一口氣，他看著雪山女臉上也突然變紅的那一塊皮膚，無語至極，“不是，你打我干嘛？打我不就是打你自己嗎？”

        雪山女冷冰冰地說：“我樂意。”

        “不能隨便恐嚇小孩子，你不知道嗎？”

        從小被雪山女嚇大的蔣放明無奈了。

        這雙標也太明顯了吧？！

        他伸手抓了把頭發，看著還在哭，都哭到抽氣的池小滿，頭皮發麻，“現在怎么辦？”

        好死不死，電話還響了。

        蔣放明看著來電顯示上池嶼承（沒給尾款）幾個字……媽的，他怎么就這么心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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