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夜深露重,王度阡的手冷得像冰。
盡管如此,鄭熙的臉卻燙起來,幾乎要發了燒。
他張了張口,發覺自己的嗓子啞了:
“……娘娘。”
他喚了一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在這時候叫她。這聲音像是哀求,也或者是在呼救。
此時此刻,鄭熙覺得自己的神志昏亂了。
王度阡看著他。
她像個小女孩似的,饒有興致地稍稍歪過頭。
這樣的姿態,她很久沒有做過了。
她是太后,處在這樣的身份,衣冠要正,頭不能隨便歪著。
不過這會兒她穿著宮女的服裝,頭上沒有那么多沉重的飾物,又沒有很多人看著,就可以做這樣的動作了。
她輕聲說:
“別叫我娘娘。”
于是他噤了聲,咬住嘴唇,不敢再發出一點動靜。
而他的眼睛卻仍然顯得茫然,好像已經不知道還能再想些什么。
明明就在半刻鐘之前,兩個人之間說的話還只停留在交易的層面,只過了這么一會兒,氛圍就變了。
鄭熙其實明白這是為什么:
太后對他不放心,因此要找點什么法子,把他們倆綁到一條船上。
畢竟,若他與她有了特殊的關系,事情揭出來,她究竟會如何尚不好說,而他卻是一定要死的。
而太后早已看出來,他最怕的就是死。
說來好笑,他最初與她扯上關系,正是因為皇帝命他來引誘她。
皇帝或許以為他有著足夠的忠心,可以為實現主子的愿望去死。但鄭熙自己可不愿意,他還挺想要多活些日子。
雖然如此,他也還是試著誘惑過她——只招來一頓打。
那固然是他咎由自取,不過他的行動或許給了她提示,讓她做出此刻這樣的事來。
不過,說到底,她本來不必如此的。
這是否意味著……
停,打住,不能再想了。
要說太后娘娘喜歡他,這樣的事,鄭熙甚至不敢在腦子里過一個來回。
像賢妃德妃那樣的人,會為了小太監爭風吃醋,誰都不理誰……但太后畢竟是太后。
她本來也不是像賢妃德妃那樣的人,那些嬪妃不過是后宮里的擺設,放著好看的花瓶,稍稍有點能耐的,能像他一樣當個棋子。
但太后是執棋的人。
現在這個執棋人,正在用手撫摩著他的面頰。
他看向太后的眼睛,太后看向他的眼神里沒有多少溫度,很難從中判斷出她的想法。
她是只將他當做是工具嗎?還是,認為他多少值得她付出一點情分?
眼前的情景太過混亂,就算是他,也已經不能判斷。
他只能以他最悲涼的眼神望著她——
王度阡確實在審視。
她認識鄭熙,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個人總是在裝假,胡說八道,發出求人的哀憐,立下明知不會應的誓。
他此時露出的這種眼神,究竟是真還是假?
不過她并不打算太過深入探究,畢竟,鄭熙的表情到底有幾分真,或許就連鄭熙自己都沒法說得那么清楚。
要琢磨他的心思,未免太花心思了……況且,也沒有必要。
她一邊看著他一邊走神。
她想,他臉上的皮膚真是又白又細,無論擦什么粉也達不到這樣的效果。在月光之下,那顏色就顯得更加柔和了。
她用力掐著他的下巴,心里琢磨著,如果她多用一點力氣,會不會在這吹彈可破的臉蛋上留下痕跡?
想象畢竟只是想象,王度阡身為一個在深閨里長大的小姐,并不具備這樣的手勁兒。
然后她又去看他的唇。
他的朱唇之上,并沒有涂過什么顏色,卻天然的鮮紅,與胭脂一般。
她必須得承認,她被他的美色所迷。雖然尚且稱不上神魂顛倒……但她到底是與從前不同了。
王度阡平生第一次動了念。
若是在宮中,只怕她還要左右思量,花許多時間去權衡利弊。
可這里是城外的曠野。
管他呢。
她掐著他的下巴,扶著他的肩頭往下按。他像是蒲柳一樣,隨著她的力度矮下去。
鄭熙知道,他該展現出絕對的臣服。
但這一切都太快,他甚至來不及反應。
他只是感覺到嘴唇擦過一絲熱氣,鼻間嗅到她唇上口脂的芬芳。
這就完了?
鄭熙心里竟失落起來。
然而王度阡卻又有一點后悔。
哪怕是在全然無人的曠野之中,她這也太冒失了。
不過她決計不肯讓鄭熙覺察到她的后悔,于是她笑起來,裝作全不在乎的樣子:
“這一回,你非做我的人不可了。”
鄭熙天生就知道,在什么情況下要說什么樣的話。甚至用不著反應:
“奴本來就是娘娘的人……只是娘娘之前不相信。”
其實她現在也不相信。
王度阡這么想著,并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們走吧。”她說,“再不回去,天要亮了。”
其實離天亮還遠,但王度阡想,她實在不該再和他繼續在這里待下去。
這深夜之中的曠野,連一只鳥兒都沒有,只有些蟲鳴。凄清得令人覺得可怕。就連月光,都顯得比平常更冷些。
這讓她想要同他更靠近些。
這樣不對,若是往常在宮里的時候,她決計不會與他這樣貼近……但在這里,他們并轡而行。
鄭熙似乎意識到她覺得冷:
“娘娘,得罪了。”
他解下肩上的披風,作勢要給她披,卻又不敢,將手高高地懸著。
直到她微微點頭,他才將這件披風放在了她的肩上。
只聽他說:
“夜里還是有些涼,這里又是城外,娘娘披的披肩這么小,怕是沒想到要在外面待這么久吧?”
他停了停,又道:
“按說,不該用奴披過的衣服冒犯鳳體,只是……反正娘娘如今也穿著宮人的衣服,也就不在乎披一件太監的披風了。”
王度阡搖搖頭:
“這畢竟是在宮外,你無需如此小心。”
話是這么說,可太后畢竟是太后。
對方才剛剛發生的事,鄭熙始終感到有些恍惚,弄不清它們是否存在過。
那個吻或許只是他的幻覺……可方才她在他唇上蹭了一點口脂,那馥郁的香氣還殘留在他唇上。
鄭熙神魂顛倒。
他策馬疾馳,夜里的風吹在他身上,寒意侵骨。但他卻覺得心里好像有一團火,絲毫也不覺得冷。
他們驅馳了一段路,到得城外最后一處短亭,知道此時距離城門只余下五里路。
王度阡雖說年幼時就懂得如何騎馬,進宮之后卻沒再騎過,今日一夜里騎馬往返了三十幾里,此時已然累得不堪。到這里看見離城不甚遠,便勒馬慢行。鄭熙見狀,也慢下來跟在她身旁。
之前疾馳時還好,這會兒慢下來,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就顯得略有些尷尬。
鄭熙沒話找話:
“我沒想到,娘娘竟然還會騎馬。”
“你沒想過的事還多。”
她那冷硬的回答,聽起來好像是生了他的氣。
聽了這一句,鄭熙啞口無言,過了好半天,才又苦笑著轉換話題:
“娘娘膽子真是大,怎么就敢不帶一個人,悄悄出宮來會東平王。像這樣的事,交給紫珠姑娘不是更好嗎?”
王度阡雖然冷淡,居然還是答了鄭熙的提問:
“紫珠歲數小,辦事還不牢固,還是我自己出來更穩妥些……再說,我也要看看,東平王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
王度阡愿意答話,總算讓鄭熙松了口氣:
“依娘娘看,東平王是個怎么樣的人?”
“也沒什么可說的,在我看來,先帝的那幾個皇子,都是一個樣,性子沒多少差異,不過東平王這人自幼是當做太子教養的,畢竟與眾不同……倒是有些可用之處。”
東平王雖說現下只是個藩王,畢竟也是差點當上了皇帝的人。王度阡卻以“可用”二字稱他,仿佛他只配做她手中的棋子。這口氣實在大得嚇人。
若是別人說出這樣的話,大概只會被人恥笑,然而這話從王度阡嘴里說出來,卻好像理所當然似的。
鄭熙想了想,道:
“娘娘或許不知道,方才他故意留了個破綻,讓我聽他和娘娘說話來著。”
“哦?是嗎?”
她的語氣里帶著點意外,卻也不算有多煩惱:
“難怪你會在路上等我,那老狐貍……我倒是有點小瞧他了。”
她雖然這么說,語氣仍顯得輕松,似乎這些都只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小問題。
鄭熙卻有些要替她擔心起來:
“無論如何……與東平王來往,娘娘要千萬小心。”
她搖搖頭,向他露出一點微笑:
“不消你說,我自有打算。”
看了這一點笑容,鄭熙止不住地想,在這一夜,太后與他的關系,到底是有了改變。
不過等回到宮里,一切就還和從前一樣。
或許是這環境讓他壯起了膽子,他止不住說:
“娘娘,要是我們調轉馬頭,離開京城就此走了,倒是省事,什么也不用多想了。”
他這話出口便覺出自己是僭越了。
雖說這不是在宮里,他們之間到底不是可以說出這樣話的關系。
想不到王度阡居然回答了他:
“你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我卻還有父親活在這世上呢。”
這固然是一句拒絕,可聽了她這樣的話,鄭熙卻止不住要多想。
如果她也像他一般孑然一身,是不是……
鄭熙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能笑著說:
“可也是,不過是我……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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