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里并沒有人在等他。

        或者應該說，并沒有人將東平王會突然出現這件事考慮在內。

        可他既然人在這里，也就沒有人敢輕易忽略他。

        更何況……他腰間還佩著一柄劍。

        他究竟是怎么出來的？他身上佩的劍又是怎么被送進宮里來？

        只消看看他的樣子就會明白，宮內的守備，早就已經被他滲透了。

        至于這滲透到底到了怎樣的程度……站在這里的人，誰都說不清楚。

        原本亂哄哄的大殿，從東平王進來的那一瞬間，霎時變得安靜起來。

        就連二皇子，也嚇得不再哭著要阿娘了。

        站在這里的人大多都是太監，遇到這樣的情況完全不知該怎么辦，都去看司禮監掌印裴如云。

        裴如云作為太監的首領，此時卻一言不發。

        裴如云的沉默，著實很容易理解。

        無論他的地位有多么高，他到底只是個太監。也就是說，無論坐在最上面那個位置上的人是誰，他都無權提出質疑，只要安心伺候就是了。

        更何況他已經這么大歲數了，無論是剛剛駕崩的皇帝，還是此刻站在殿內的東平王，都是他眼看著長起來的�；实蹞Q來換去，而他只要能從現在的位置上退下來，回去安心做個富家翁，也就夠了。

        這些王公貴族們的明爭暗斗，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皇后看了看周圍，明白此時，能開口說話的只有她了。

        她揚著頭往東平王那邊走過去，神情肅穆，語氣顯得頗為冷傲：

        “東平王，你來做什么？”

        東平王仍在微笑著，樣子顯得格外優雅：

        “皇帝駕崩，這樣的事情和人人都有關系……孤為什么不能來？”

        皇后冷笑起來：

        “這件事確實與許多人相關，和東平王卻沒有什么關系�！�

        東平王看著皇后，樣子并不顯得怎么惱火：

        “娘娘當真這么覺得？孤卻覺得這件事與孤的關系挺大，不能不當一回事。”

        他說著，用眼睛在殿中搜尋二皇子的位置，很快發現他就在角落里，躲在兩個太監身后瑟瑟發抖。

        他立即又笑起來，向著二皇子柔聲道：

        “原來你在這里，來，快到伯父這里來�！�

        二皇子對東平王既覺得親近，又格外害怕。他屏住呼吸，一點也不敢動。

        東平王又笑，笑容里頗有幾分慈祥：

        “這孩子，怎么這樣怕見人？”

        他一邊說，一邊往二皇子那邊走過去。

        皇后見狀，立即上前攔住他，厲聲道：

        “你離那個孩子遠一點�！�

        東平王仍是笑瞇瞇的：

        “皇后娘娘為什么要攔我？那孩子是我的親侄子，我最疼愛不過的，之前這孩子還跟我一起去祭孝寧皇后……我們一路上好得很呢！”

        他的模樣顯得十分親切溫和，看著還真像個可親的伯父。

        “皇后娘娘自以為是他的嫡母，就可以對他指手畫腳了嗎？那孩子畢竟是要做皇帝的，又豈能被一個婦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說到后半句的時候，東平王臉上的笑意消失了，露出冷酷無情的臉。

        皇后還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只聽錚地一聲，東平王的劍已經出鞘！

        他們兩人離得極近，躲是沒辦法躲的。

        更何況東平王自年少時就喜好劍術，曾請劍術大家指教過劍法，如今雖然年紀已經不輕，手上的功夫卻著實沒有落下。

        東平王絲毫不會憐香惜玉，劍鋒直接向皇后的頸部削去——

        他的劍快極了，可憐那皇后身為深宮女子，本就柔弱無力，又哪里能躲得過他的寶劍！

        皇后甚至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她的血已經噴涌而出。

        東平王身為劍術好手，按理說，他本來有能力在殺人時不流那么多血。

        但這一次，他好像是故意要讓站在這里的人看明白。

        皇后的血濺了他滿身，此時他收劍入鞘，抬起頭來一笑，狀若惡鬼。

        皇后的尸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東平王沒有再去看皇后，只是踏過她的尸體，往二皇子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所到之處，人人退避。

        他手里拖著寶劍，劍尖在石磚鋪就的地面上劃出刺耳的響聲，聽了令人齒冷膽寒。

        他走到二皇子面前，稍稍躬下腰，向他粲然一笑：

        “皇后意圖操縱廢立之事，已經被我殺了，二殿下，你如今要當皇帝了，心里可開心么？”

        二皇子方才還在哭著找阿娘，這會兒看見滿身滿臉鮮血的東平王站在他面前，他反倒冷靜起來。

        當然，也有可能是被嚇到不能動。

        再或者，東平王說他要當皇帝，到底還是讓他稍微定下了神。知道自己大概不會像皇后那樣被殺，所以還算鎮定。

        他仰起頭看向東平王：

        “東平王能帶我去找阿娘嗎？”

        東平王仍是像他平常那般笑，倘若他身上沒有那么多血，看起來說不定會讓人覺得溫柔：

        “我看不出這有什么不行。”

        這樣說著，東平王轉過頭看向裴如云：

        “伴當，靜嬪到底到哪兒去啦？”

        雖說裴如云有許多事都要等別人來做主，不過，畢竟不能讓皇帝和靜嬪的尸身就這么躺在御書房的御座上。

        所以他早就帶人，將兩人的尸身裝殮了。

        之前二皇子鬧的時候，他怕二皇子看見靜嬪的尸體更要發狂，不敢輕易帶他去。此時他聽見東平王問，便開口說道：

        “停在偏殿里了�！�

        他這么說，東平王一聽就明白了。

        他挑了挑眉毛，又是一勾唇。

        靜嬪做出這樣的選擇，還算她不太蠢。

        她這時候跟著皇帝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否則……難保要受罪。

        總之，她為他辦了這事，

        二皇子也在一旁聽著，他年紀小，一時沒有聽懂“停在”是個什么意思。

        他壓根就不相信自己的母親已經死了，也就完全沒往那個方面想。還當是裴如云不肯告訴他，只肯和東平王說……他感到自己被人小看，不免向著裴如云哼了一聲。

        裴如云用他那蒼老渾濁的眼睛望向二皇子，其中帶著濃濃的悲哀。

        二皇子看不懂裴如云眼神里的含義，只是本能地覺得有些怕，趕緊把頭扭回來。

        東平王微笑著拉住了二皇子的手：

        “走吧，孤陪二殿下去看你的阿娘。”

        這一早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二皇子這會兒也有些鬧不清，他到底該怎么做。

        東平王身上血腥氣撲鼻，著實令人害怕。不過二皇子似乎對這樣的事情格外遲鈍，竟沒有怕得太厲害。

        他只能想：總之，見到阿娘，一切都會好的吧。

        東平王帶著二皇子，來到靜嬪停靈的偏殿。

        她只是嬪位，況且又有著毒害皇帝的嫌疑，當然不能和皇帝停在一處，能有個偏殿放她的棺材，已經算是對她格外優待了。

        那棺材被擺得很高，二皇子個子矮，還看不見里面，見這偏殿里空無一人，扭過頭去問東平王：

        “我阿娘呢？”

        東平王不回答，領著他走到棺材邊上，將他抱起放到旁邊一個小凳子上，讓他往棺材里面看：

        “喏，這不就是�！�

        靜嬪靜靜地在棺材里躺著，她的身體已經冷了，臉上顯出若蠟像般的顏色，無論如何都能看得出……她確實是已經死了。

        雖然裴如云早就和二皇子說過，靜嬪已經薨逝，但二皇子始終不肯相信，此時見到母親的尸身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要大吼大叫，可是他的力氣早在之前就用完了。此時他看見母親的遺體，只覺肝腸寸斷，再沒有一點多余的力氣去哭叫了。

        東平王靜靜地看著他：

        “二殿下請節哀，你母親薨逝之前，曾將你托付給孤王�！�

        二皇子默默垂淚，至于東平王說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只是胡亂點頭。

        東平王就將這點頭當做默認，低頭一笑。

        這時候，那邊殿內的太監們似乎終于回過神來，都急匆匆地跑過來，生怕二皇子也要被東平王害了。

        卻見二皇子跪在偏殿里，對著靜嬪的棺槨抹淚，東平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他聽見眾人進來，就轉過頭吩咐道：

        “現下皇帝駕崩，靜嬪身死，一切全無憑據，當拷打靜嬪宮中宮人，索問事情始末……不過皇上駕崩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宮門不宜封得過久，不妨開了宮門，將皇上駕崩之事昭告天下，再開朝會，叫群臣前來商議陛下的后事……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二殿下就在此處，應當早日請二殿下登上皇位，才算萬事大吉。”

        他說完了這些，又轉頭去看二皇子：

        “二殿下，如此這般，你覺得如何？”

        二皇子哭得昏天黑地，哪能說出什么話來，只是點頭，勉強擠出一句：

        “一切就都照東平王所說的辦吧。”

        東平王站直了身子，向著站在門口的太監們一拍手：

        “二殿下已經發了話，你們還不快去？”

        太監們好像才醒過神來，各自去干各自的差使。東平王突然又想起一事，抬頭道：

        “對了，那個叫鄭熙的太監，現在不知在哪，把他給孤王找過來，孤有事想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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