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待我和秦生弦的關系的，我也不關心他們的想法，因為他們做什么都很輕易隨便，他們一點也不珍重，在我看來他們的眼睛都是一樣的，里面積淀著庸俗市儈的渣子。

        有一回我去水房接開水，聽到幾個女生在里面嘰嘰喳喳的議論：

        “還用想嘛，他倆明擺著就是談戀愛呢。”

        “不是，我到現在也沒想通他倆到底是咋搞在一塊兒的。”

        “吸引力唄，你是什么樣的人就吸引什么樣的人，神經病吸引神經病。”

        “你說他倆誰追的誰啊？”

        “我覺得是檀蔟，你看秦生弦那個娘們唧唧的樣子，像是會說那種話的人嘛。”

        “你們說他倆親過嗎？”

        我走進去把杯子里的涼水嘩地潑入池子，頃刻間那些女生全都跑了。

        我搞不懂，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有那么多種，為什么他們一定要揪著愛戀與否不放呢？

        我無視那些人的眼光，和秦生弦大大方方的說話，把零食放進他的課桌，順手拿走他的杯子接水，幫他擦另一邊的黑板，課間操的時候與他并排而站，放學的時候等他收拾書包。

        我們兩個談戀愛的事在年級里傳得沸沸揚揚，連一些老師也對我投來異樣的目光，當然，他們本來看我這個神經病的眼神就沒好到哪兒去，現在只不過又添了一層輕屑。但他們沒有辦法，因為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質問的時候，我在所有老師的注目中毫不避諱的說：“秦生弦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沒有談戀愛，我們是好朋友。”班主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招了招手讓我回去。

        他們發現我刀槍不入便找秦生弦下手，我和他穿過走廊時有個男生跑來擠眉弄眼的說：“秦生弦，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

        他對我笑了一下，我也對他笑了一下，我們是心有靈犀，意志想通的伙伴。

        他從辦公室回來后神色沉重，我心里閃過一些不妙的念頭，但我還是選擇相信他。

        他對我說：“檀蔟，所有人都以為我們在談戀愛。”

        我說：“他們的的腦子里也就只能裝點這種東西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憂愁與糾結，他問我：“檀蔟，你因為我被別人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吧？”

        我斬釘截鐵的說：“你是讓我不要再來找你對嗎？”

        他苦澀一笑。

        我凝視他說：“秦生弦，那你給我一個理由，請問我為什么要聽信那些屁話而放棄一個你這么好的朋友，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就答應你。”

        他望著我，嘴唇顫抖，眼淚像潮水漲了起來。

        我說：“秦生弦，不要聽那些人的胡話，他們就是那樣無聊，但凡有一點事超出了他們的認知，他們就想把那件事扳回自以為的軌道上，他們想要所有人都按照他們自定的規則生活，就他們那張嘴，躺墳墓里了也要對別人指指點點。”

        他擦去淚水，眼睛里帶著笑說：“檀蔟，你怎么這么勇敢啊。”

        我說：“你是我的朋友，不勇敢的人沒法守護朋友。”

        他剛擦掉眼淚，一大波淚水又從眼眶里滾了出來，越流越兇，越淌越多，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生哭成那樣。

        他的身體抖若篩糠，嘶啞的喉嚨里斷斷續續的發出聲音，我努力聽著，拼出這樣一段話：“我從小就和別的男生不一樣，他們說我是妖怪，夜里會長出□□，他們把我堵在廁所里扒掉我的褲子，說要給我做檢查，沒有人愿意接納我，我去找那些女孩，她們一見我就跑得遠遠的，我想，這里不要我，那里也不要我，那么我到底是什么呢。”

        我們站在教學樓后面的窄道里，這里無人問津，一年四季曬不到陽光，鋪在水泥地上的塵土足有寸把厚，潮蟲從一條陰暗的地縫里拱出來鉆入另一條陰暗的地縫。

        我在想，我的朋友是不是只能在這樣的地方對我說出這些話。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說：“秦生弦，你就是你，我覺得你超級好，人又溫柔又細心，長得好看還會畫畫，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想和你做朋友，可能我說的話會很糙，但你得聽著，就是你說的那些人是狗屎，狗屎你懂嗎？又臭又爛，而你是一朵花，可能是香檳玫瑰，可能是桔梗，可能是海棠，反正你是美麗的，干凈的，散發香氣的，所以他們排斥你，想用這種手段同化你，狗屎堆是容不下花朵的，所以，你明白了嗎？不要懷疑自己，更不要理會那些狗屎，讓他們臭一輩子去吧!”

        他哭到兩腿打顫，我的手從他的肩頭慢慢滑下去，他順著我的力蹲了下來，把額頭抵在我的腿上，他真是痛到了極點，哭嚎聲像一把刀在空氣里發瘋的劈砍著。

        后來我們一起回了教室，所有人木樁似的盯著我們。

        看吧，看吧，隨便看。

        我們目不斜視的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我們坐的一樣筆直。

        周六放學后我做值日，我讓秦生弦先走，他非要留下來幫我，她說我一個人搬不動垃圾桶。我們班的垃圾桶是個很大的紅色塑料水桶，每天放學垃圾多得能漫出來，值日生不得不拿掃帚壓一壓或用勁兒踩上一腳。

        我和秦生弦抬著垃圾桶下到二樓的時候，轉角突然沖出來兩個搶著籃球嬉鬧的男生，他們撞翻垃圾桶后對視一眼火速跑了，樓道里回響著他們的聲音：

        “我去，剛剛沒看錯吧。”

        “沒看錯，就是六班那個女的。”

        “我怕他咬死我。”

        “跑快點，別讓她追上了。”

        確實，我現在真的很想追上去咬死那兩個人。

        秦生弦溫聲細語的說：“檀蔟，別放在心上。”

        我和他只得扶起垃圾桶去撿地上的紙團。

        我低著頭看見一雙陌生的手。

        “你回去吧，我和他去倒。”

        我望著眼前的男生，大腦搜索著他的名字……搜索失敗。

        那個男生和秦生弦抬起垃圾桶下了樓，我遙望他的背影，拍了拍腦袋一下想起來，他是那天上體育課呆在教室里的那位。

        出了校門我和秦生弦分道揚鑣，走在路上我想起了繆子青，我們已經五天沒有見面了，明天是周天，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找我。

        我加快步伐，因為我感到餓了，終于又熬過了一個星期，我得好好犒勞自己。我看見公交車從遠處駛來，我不想錯過這一趟，甩開步子跑了起來。我和公交車同時到達車站，車門一開我騰空而起。

        “別走!”

        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拉了回去，我轉身一看，繆子青大口喘著氣，汗濕的頭發貼在額前。

        我的身體里放起了煙花，大叫一聲：“繆子青!”

        他彎腰看著我說：“你是踩了風火輪嗎？跑那么快。”

        我覺得他現在很像武俠電影里的捕頭。

        他如釋重負的說：“五天了，終于逮到你了。”

        我一問才知道，我們周一晚上分別，周二放學他就來找我了，但他并不知道六中的晚自習時間比我們學校長半個小時，所以沒見到我，周三周四也是這樣，直到周五他又出現在學校門口，門衛室的保安見他老在等人就出來問他話，他才知道我們有時差。

        我慶幸今天是我做值日，不然我們又要錯過了。

        他問我：“你著急回家嗎？”

        我說：“我餓了。”

        他說：“我們學校附近有小吃街，去嗎？”

        我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一聲替我回答。

        公交車上我把手伸給他看，那朵花的痕跡雖然淡了，但還是能大致看出全貌的。

        他笑著說：“好漂亮，你自己畫的嗎？”

        我得意的說：“乒乓菊，朋友給畫的。”

        他說：“人緣這么好啊。”

        我看向窗外說：“不好，非常不好，只有這一個朋友。”

        他沉默了片刻問：“女生……還是男生啊？”

        我看向他有些激動的說：“是個男生，特別漂亮，人很好。”

        他把臉轉了過去，嘴巴閉得很緊，沒有打算說話的樣子。

        我想了想說：“繆子青，你也覺得我和他在談戀愛嗎？”

        他的臉噌地擺了回來，那個表情說瞪也不是瞪，只是眼睛睜得很大，好像在說：來，我看看你還能說出什么驚人的話。

        我看著他的眼睛誠誠懇懇的說：“我們是朋友，我們沒有談戀愛，也不會談戀愛，我們是朋友。”

        他看了看窗外，再看看我，又看了看窗外，沉一沉氣張開嘴，頓了頓對我說：“行，我知道了。”

        我感覺他不太開心，想說些什么，但他的眉毛煩躁的皺著，他那個樣子讓我不敢和他說話。

        我覺得他是誤會什么了，我得給他解釋明白，這是我的責任。

        我摳著手叫他：“繆子青。”

        他“嗯”了一聲，沒有看我。

        我說：“就是我如果在路上看到我的那個朋友的話，我會想上去拍拍他的肩，和他聊著天走一陣，我如果在路上看到你的話，我會想沖上去把你撲倒，和你抱成一團滾在一起。”

        我看見他的眉毛展開了，耳垂變紅了，他別過臉去，和和氣氣的說：“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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