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人只道鬼使黑是地府最兇的女官，冷若冰霜，一個眼神就可以嚇倒一片，和身邊的鬼使白剛好相對。

        只有像潛生婆那一代的地府老人才知道，她原本不是這樣的。

        她原本也有姓名，鬼使黑只是她的官職，只是在三界奔波久了，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逐漸忘卻了自己的名字，為圖方便，只得喊她小黑。

        她本是個千嬌百媚的姑娘，靈活善言，甚至還能充當酆都閻王的說客，每當玄女與酆都閻王爭吵之時，便是她與初塵代替兩方傳話，伶牙俐齒，鬼使們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由她干，每每遇到難纏的小鬼，必要痛罵一頓，言語犀利，讓當時的老孟婆直呼這位就是個小閻王。

        可后來……

        變故多了，那熾熱的心變得千瘡百孔，她逐漸封閉，逐漸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那性子，分明成了剛?cè)氲馗畷r小白的模樣。

        冷靜、孤傲，寡言，好似除了收魂和小白，旁的和她皆無干系。

        沿著奈何橋一路向下，不遠處便是成片綻開的彼岸花，黃茵姑娘就在這片花海之間，放眼望去，人比花更嬌。

        鬼使黑停步，在花海前微微站立，直到黃茵姑娘即將轉(zhuǎn)頭時才移開了視線。

        百年之久了，她也還是不知如何告訴黃茵，她等的人早已被她親手送入了修羅道，再無法踏入輪回，此生怕是不復相見了。

        果然入了瀟湘宮也尋不到絳珠仙子的身影，英蓮仙子只好折到了天神殿，玄玦正欲出門，正好和英蓮仙子碰面，索性便一同下凡尋向黛玉。

        英蓮仙子靜靜的看著玄玦的背影，心中猶豫片刻，終是問出了困惑:“那日我在昆侖寒室地宮里看到了被封存的仙童雪湖，敢問可是天神所為？”

        玄玦微微頓住，不自然的答：“是我，當初玉兒因雪湖身死傷心了許久，我只得用此法維持雪湖的的肉身，再尋真人助那孩子下凡歷劫，只待修得圓滿，就能恢復真身。”

        英蓮仙子聞言輕笑起來:“也不知仙子可知你這番苦心，若是雪湖能歸來，于仙子自是一份驚喜。”

        絳珠仙子那時剛修成仙，九天玄女便送來了仙童雪湖伴在身側(cè)，雪湖修行的慢，用玄女的話來說便是一團孩子氣，最能逗人開心，和絳珠仙子最為適配。

        兩人一同修煉，一同在昆侖胡作非為，名義上是主仆，私下里更像是姐妹。

        絳珠仙子第一次身承重擔便是雪湖陪在身后，卻沒想竟被魔族圣女暗算，小仙童修為雖低，但人卻格外靈敏，一個翻身就擋在絳珠仙子身前，卻被圣女一掌打下了昆侖，自此絳珠仙子身后便再也沒有一位貪嘴的小仙童。

        初塵仙子尋了幾位仙童給她都不滿意，直至后來，住在昆侖的那百年，絳珠仙子周圍除了偶爾出現(xiàn)的玄玦，便再無旁人。

        還是英蓮仙子修行歸來，才多了這么一位知己。

        英蓮掩袖低笑一聲，倒是不難猜測仙子的反應了。

        人間，絳珠仙子正威風凜凜的拿著葬花劍收服狐妖，隨劍氣落下了漫天花瓣，因著絳珠的性子，就連打斗都美成了畫。

        恰巧憎離與湘云一道尋著熾盛余黨，隨著氣息自然追到了此處，湘云辨出了黛玉的仙氣，拖著憎離就過來會面。

        湘云心無旁騖，坦坦蕩蕩，倒是憎離有些別扭。他原當絳珠仙子為自己的白月光，如今終于能坦誠正視心意，心中的天秤逐漸偏移到了湘云身上，再看絳珠仙子，反而有些奇怪。

        黛玉最擅察言觀色，從兩人的眼神中便知已經(jīng)消除了心結，微微一笑，刻意打趣道：“憎離你怎么回事？我可是哪兒惹了你，你竟這樣看我？”

        湘云差點笑出聲，但還是保持著惡趣味，不動聲色，斜著眼觀察憎離的反應。

        憎離自然知曉這二人最喜歡嬉笑打鬧，可如今這會竟分不清是玩笑還是絳珠仙子刻意問責，頓時窘迫起來。

        玄玦在天上恰巧看到了這一面，心里頓時生起了無名之火，下降的速度都快了幾分，引得跟在身后的英蓮仙子差點墜云。

        他看憎離不爽很久了，原因無他，只是單純覺得這蠢魔頭礙眼，幾次三番徘徊在自家玉兒身側(cè)，每次還笑的那么開心。

        憎離雖未明說，但他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

        自古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玄玦不似歷劫時的念鈺，玄玦更為克制，除卻被他收服的妖魔，三界內(nèi)怕是無人知道這看似百毒不侵的司法天神也曾這般吃飛醋。

        每次只要一吃醋，他便要去斬妖除魔，乃至他負責的一方世界成了三界之中最為安穩(wěn)的地方。

        鬼怪之間甚至還傳聞，司法天神本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心情不佳之時，若是到了那個時候，怕是要屠城了。

        黛玉這會精神放松，倒沒有太多注意力，就連玄玦出現(xiàn)都沒有察覺，湘云倒是敏銳的感受到了玄玦的氣息，微微一笑，來了精神。

        過去她和憎離的那點心事被絳珠仙子看在眼里，也不說破，就那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吊了他們上百年，如今能有機會捉弄她，自然不會放過。

        于是，手中暗自喚出吞云，一聲令下，驟然起風，穿過絳珠仙子的發(fā)，絳珠仙子正欲抬手，腳下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滾圓的小珠子，一個打滑，身子便轉(zhuǎn)向憎離的方向。

        憎離下意識的探手，下一秒，眼前投下一層陰影，黛玉墜入一個堅硬的懷抱。

        “玄玦？你怎么在這？”

        黛玉先是一驚，旋即又笑了。

        她這一笑，玄玦的怒氣也消散了幾分，但又無端想起她在鬼市的那翻言論，心中一陣別扭，手上加重幾分，直到黛玉輕呼出聲，這才開口：“我就不能在這？”

        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委屈。

        湘云湊近，把憎離扯到身后，人卻笑彎了眼睛。

        黛玉一陣莫名奇妙，卻也好心情的要和他分享近日的過往，一抬頭正見不遠處站的矜持的粉衫女子，眉間那點朱砂，更給她增了幾分靈活。

        這下也顧不上玄玦了，黛玉收回手，眼里現(xiàn)出笑意：“香菱，許久不見。”

        英蓮仙子盈盈一拜，眼里似是蓄了一池春水：“玄女娘娘見我命運不濟，特命我去真人處修行，待仙子歸位也未來得及拜訪。”

        她眉眼微垂，唇角卻含笑，幾番與命運糾纏，如今終于能做會自己。

        黛玉瞧著她這般模樣心里也覺得歡喜，挽著她的手就想要把那些過往問的仔細。

        想瞧瞧她過得可好，想問問如今入了昆侖，可有所愿？

        她還未開口，卻被香菱先一步攥住手，急切道：“此番是初塵姐姐命我尋到仙子，如今玄女娘娘正在閉關，天池里的魔氣快要壓不住了。”

        “怎會如此？”

        不僅是黛玉，就連湘云和憎離也是不解，再一對視，三人眼眸里皆是困惑。

        玄玦按住她的肩膀無聲給予安慰，隨又示意湘云和憎離一同去往天池。如今尚不知真相，如此猜測，倒不如真真切切瞧個仔細。

        雕花的池壁流轉(zhuǎn)著金色波紋，四方皆是雕刻成的瑞獸頭顱，自瑞獸口中淌出天池之水。

        周邊的小仙娥來了又去，池水漫了出來，地面也被腐蝕出零星幾個窟窿。雪水不斷化開，再不似清澈之色，反而染上了黑紅。

        湘云看的一陣做嘔，好在憎離及時擋住了幾分。

        湘云急道：“天池怎會如此？”

        初塵在一邊自顧不暇，她本是九天玄女的心腹，玄女不在時便由她執(zhí)掌昆侖大局，在昆侖小仙面前是個可親的大前輩，如今初塵仙子也是肉眼可見的疲憊，白色的外袍上還沾染了血污，像是雪地里被踩爛的紅梅。

        “天神，仙子，你們可來了。”

        幾個小仙子瞧見來的幾人，眼前頓時一亮，凝起的眉頭也隨之舒展開來。

        “這家伙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突然發(fā)了瘋，雖未出天池，可身上卻無端生出魔氣，就連當初的魔尊……”

        小仙娥再一瞧站在一側(cè)的憎離，不自覺縮縮脖子，聲音小了幾分，“就連當時的魔尊似是都不及他。”

        “哦？”

        接話的卻是湘云，湘云眼珠一轉(zhuǎn)，退后兩步，圍著憎離上上下下看個仔細。

        “憎離你果然不太行，就連小白都在你之上。”

        憎離差點氣笑，就知道這人和常人不同，這個時候還有閑情開玩笑，看來還不算太嚴重。

        圣靈珠懸于天池上方，光暈轉(zhuǎn)變，詭譎絢爛，最初的紫氣已經(jīng)被盡數(shù)吞噬，只剩一點細碎的邊緣。

        黛玉幾次觀察，心中卻拿不定主意：“小白身體里怎會藏有魔氣？”

        記憶像是被一刀切得干干凈凈，連半點細節(jié)都不剩。

        湘云眉頭緊皺，開口道：“原以為玉兒失的是和玄玦有關的記憶，可如今看到，失去的應是被關入薄命司的緣由，不僅是你，我似乎也缺了幾分記憶，只剩模糊幾個片段。”

        憎離微微一頓，緊緊攥住湘云的手，似是給她安慰：“你可記得幻境里我們最后看到的那人？”

        湘云點點頭：“自然記得。”

        憎離笑道：“那個人看似是我魔族之人，卻又和絳珠仙子有所聯(lián)系，我有個荒唐的想法，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如今天池里的這位。”

        黛玉心底卻一片迷茫，原以為自己已盡數(shù)看清塵緣，卻不料，被束縛的不過是其中一環(huán)，真相還被層層包裹，只待一點點參悟。

        “玉兒不妨試試圣靈珠。”

        玄玦輕輕開口，用眼神予以肯定。

        黛玉莞爾，竟是略過了玄女昔日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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