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宿驛館
“今日夫人醒得早,一早便念著,世子殿下等會要來呢。”
母親院中的侍女引著程宿秋向內走去,轉過屏風,檀香氤氳在空氣中,輕輕淺淺的香氣,很是令人心神寧靜。
“母親,近日身體可還好?”
程宿秋來的時候正是剛用過早膳,桌上還未撤掉盛著些清粥小菜的碗碟。
按照程葉的囑咐,飯后需喝藥,便順手接過還溫熱的藥碗,慢慢地一勺勺給母親喂著苦澀的藥汁。
一只瘦削的手輕輕搭在她的手臂上,指尖都泛著涼意,像是秋天的落葉,隨風打著旋落下。
只見母親點點頭,示意身邊眾人退下后,才抬眼仔細地瞧著她,緩緩抬手,一點點描摹著她的眉眼。
就像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秋兒,瞧著你又清減了”
“母親,無事,昨日大夫才來看過,我好著的。”程宿秋沒敢多用力,只虛虛握住那只冰涼的手,眼底登時又是一陣酸澀,她別過臉去,才說道。
王妃嘆了口氣,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似的,“秋兒,你要啟程去長安了嗎?”
指尖一陣收緊,程宿秋沉默片刻,還是答道,“是的,燕崇已經在城門那準備妥當了。”
她知道的,聽侍女稟報說母親最近總是夢中驚醒,輾轉少眠。按捺不住擔憂詢問后,才發現竟是夢到了前世的情景,只是有的內容她也不知,究竟是夢還是真的發生過。
母親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來,說她看到不愛拘束的長女被禁錮在后宅,瞧著面上光鮮,府里卻腌臜事多,短短幾日受的委屈比出閣前十幾年都多,后來
最后的結局她沒說完,只是臉側陡然滑落下兩行淚,嘴唇微微顫動,再說不出一言。
但程宿秋也能猜得到,暗道恐怕也是香消玉殞。
母親定定地望著她,目光幽遠,仿佛能一路看到遠在漁陽的長女和病重的燕王,“秋兒,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都回來呀”
輕輕抬手,柔軟的帕子拭過,擦干淚痕,程宿秋既是向母親承諾答應著,又像在對自己說著,“會的,一定會的!”
等侍女再次進來,攙扶著精神不濟的王妃回了臥房,她才轉身走出院落。
回頭再望一眼,卻只看得見重重的亭臺樓榭。
——
“殿下來了。”
云中郡城南門內,燕崇正指揮著幾個仆從最后檢查一遍,侍衛都已到位,行李放置妥當,確認一切無誤后,就看到了世子與身邊謀士相攜而來的車架。
“久等了,”程宿秋示意其不必多禮后又道,“母親惜別相送,耽擱了些時候。”
燕崇點點頭,很是理解,的確,王府人丁稀少,此行可萬萬不能出了岔子。
想到這,眾人一時都十分唏噓,這一路先去長安再去巴蜀,離家數月半年,腳踩在別郡的土地上,口味也和北方大不相同,連家鄉的口音都不常聽得。
若是去長安或西域施展抱負,倒還能勸自己歸來便衣錦還鄉,可換成去如今已成血肉磨坊般往里填補的蜀地,只怕是九死一生。
好在在場之人還都是跟隨在世子身邊的私從,總歸比起真正處于最底層的征召士卒要安全些,但南方的潮熱,水土不服,疫病可不管在座的身份,還是得多加小心。
樓洵這幾日和孟霖頻頻見面,二人也迅速地相熟起來,此刻看到他正專心打量著遠處,順著視線看過去,依稀可見長城的斷壁殘垣。
便喊了一聲名字,“該出發了!”
孟霖才回過神來,帶著歉意地笑笑,“久等了,剛才看那舊長城,一時觸景生情,想到始皇年間,大將蒙恬率軍北擊匈奴,取河南地,其后筑起長城,“西起臨洮,東止遼東,蜿蜒一萬余里’,可是經歷戰亂風沙,如今安在哉?”
樓洵笑著應了一聲,心底卻道,“詩中曾說,‘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傳言始皇征發數十萬民眾才修筑而成,二世而亡,再壯觀又有何用?”
這時世子卻突然側過頭,瞥了他一眼,樓洵心中一驚,低下頭去,只覺得像是心底想法被看透了似的,不由端正了表情,以免因此惹來禍患。
時辰已到,程宿秋揮別了送行的管家與其他賓客,在馬蹄聲中,車輪不斷向前駛去,周遭的景色由分外熟悉,逐漸變為陌生。
——
路邊皆為廣闊沃野,偶爾有零星幾個人影,其余時候多是一片寂寥,只能看到遠處幾縷炊煙飄飄渺渺,懸在空中,久久不散,一派田園風光景象。
平日都待在郡城的孟霖很是新奇,扒著窗戶看個不停,但一回頭就看到車里另外兩人都在干自己的事,登時覺得自己像是沒見過世面似的,臉面頗有些掛不住,不敢打擾世子,便戳了戳樓洵,低聲道,“你此前有來過這邊嗎?”
見對方搖搖頭,他便搖頭晃腦道,“那便是了,快來一起看窗外景色,來吧——”說著便扯著樓洵往窗邊去。
卻聽一聲輕笑,孟霖呆滯地扭頭,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卻看到世子已經收拾好了表情,還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低頭狀若專心地打量著手中的書頁,只有那捏緊的手指才能看出其在強忍笑意。
“殿下,你也笑我!”說著便湊過去按住那紙張,試圖覆蓋住上面的內容,可惜程宿秋只用兩指便攥住他的手腕,沒使什么勁便輕松挑開。
這習武的人手勁都這么大的嗎!孟霖委屈地眨著眼,試圖感化一番。
“好了,勿要鬧了。”
程宿秋終于忍不了那灼灼的視線,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眼底還蘊藏著笑意,看向剛才就安靜地縮在角落,試圖降低存在感不被發現的樓洵,“去找他玩吧。”
無視了樓洵控訴的眼神和車內又一番雞飛狗跳,程宿秋邊翻著書頁,邊喝了口茶,不禁暗地里感嘆道,“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才是和孟霖一塊時正確的出行方式呀!“
——
等到日頭西斜,因為云中相對而言地廣人稀,城池都相距甚遠,眼看緊趕慢趕都到不了下一個大城,便決定今晚先留宿在前方的驛館。
這處驛館距離雁門郡已經不太遠,本來專門用來接待朝廷使者或官吏,只是距離長安甚遠,當今對云中的控制力又著實一般,已經有些時日沒見過外人了。
現下留宿的人,算上護送的私兵,林林總總也有兩三百人,于是其中的小吏仆從立刻忙碌起來,人吃馬嚼,都得匆匆準備上。
程宿秋的房間在二樓,隔壁便是孟霖和樓洵,畢竟人多,地方狹小而房間緊張,便讓這二人也擠一擠了。
想到樓洵發現,自己今晚還要和他待在一處時那生無可戀的表情,程宿秋便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點笑意來。
“殿下,原來這露臺還可以相通呀!”
正站在窗前,就聽到旁邊響起聲音,一扭頭,可不正是剛才所想的孟霖,正從隔壁探出頭來,嘰嘰喳喳地沖自己打招呼。
程宿秋沉默片刻,無視了身后“殿下你怎么走了”的喊聲,默默關上窗。
很好,徹底清凈了。
——
趁著暫且獨處,沐浴一番后,程宿秋正披著濕發,就聽到敲門聲,以及樓洵的聲音,“殿下,臨時有事相商。”
“……門外稍等片刻。”程宿秋忍了又忍,還是套上外袍后打開了門。
先探頭看了兩眼,沒看到孟霖那小子跟著,才長舒口氣,瞥了他一眼道,“進來罷。”
沐浴過后的空氣還有些潮濕,其中彌漫著淡淡的柑橘香氣,很是清新的味道,樓洵剛踏進來的第一感覺便是如此。
世子正背對著他在床邊整理著什么,水藻般的頭發散落在兩側,像是帷幕拉開般,露出了一截修長而纖細的頸項。
深紅的外袍,被墨黑發尾還在滴落的水珠浸染,留下斑駁痕跡,與素白的里衣袖口形成鮮明到仿佛觸目驚心的對比。
他的呼吸驟然停了一瞬,下意識上前一步,拉住了世子的手臂。
“嗯?”
程宿秋方才察覺,天氣漸冷,頭發還沒干,便準備取過絲帕擦拭,誰料手臂突然被抓住,她停下動作,回頭,發現果然是樓洵。
漆黑的眸子疑惑地打量著對方,程宿秋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仍沒猜出他的意圖,但看起來毫無威脅,便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嘶……”對方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倒抽一口涼氣。又低頭看了看兩人相接觸的部分,眼里寫滿了震驚,仿佛那只手不是他自己伸過來的。
程宿秋很想像祖母一樣,和藹地摸摸他的頭道,年紀輕輕怎么就記性這么不好了,但考慮到這些人才能出眾的同時,便帶來了性格各異的副作用,還是沒開口,下一刻便眼睜睜看著他跟碰到了火堆似的,驟然縮回了手。
室內一時之間陷入沉寂。
良久,看他還是呆站在原地,程宿秋忍不住了,打了個哈欠問道,“今晚你找我有何事?”
“啊,對,我是想問——”
樓洵終于變得正常了,只是往日白到透明般的臉頰,遲來地泛起淺淺血色,一路蔓延到耳后,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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