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識時務者
許桐瞳孔一縮。
……被發(fā)現(xiàn)了。
這一刻,她終于徹底地收起了對世子的小覷之心。
難怪對方能夠數(shù)年之內(nèi),就在北地眾多勢力之間縱橫捭闔,整合并且完全掌握一郡之地的力量,成為事實意義上的諸侯。
修長的指尖點在梨木桌面上,富有規(guī)律性的敲擊聲在陷入寂靜的室內(nèi)愈發(fā)清晰。
一聲聲,都仿佛敲在了她的心頭,以至于連心跳聲都逐漸趨于同一個節(jié)奏似的。
沒錯,她當然不是什么普通女子,無論是楚楚可憐,引人憐愛的小家碧玉,還是嫵媚嬌艷如烈火的舞姬,亦或嬌俏可人,天真爛漫的活潑少女,都只是她扮演過的身份之一。
事實上,自幼時有記憶以來,位于許氏京城外莊子地下的暗室,幾乎就足以組成她十數(shù)年來記憶里的全部地點。
作為至今為止,每一次都稱得上格外殘酷血腥的訓練的優(yōu)勝者,沒錯,她是一個成功的殺手。
別說區(qū)區(qū)一段木頭樓梯,便是行走在屋頂或墻邊那薄薄的瓦片上,她也能做到悄無聲息。
但是,一個愛慕名利,一心要攀高枝的柔弱女子,更應當注意自己的走路姿勢,以弱柳扶風,如搖曳菡萏為美,愈發(fā)惹人憐愛為更佳。
而這種姿態(tài),即使腳步聲再輕盈,由于身體本身的重量與木質(zhì)結構的特性,總會難免發(fā)出些許輕微的吱呀聲。
方才一行人簇擁著上樓,她落后一步,恰好位于那群侍衛(wèi)們的前排,而眾人的腳步聲雖然不算雜亂,但在酒樓嘈雜的背景音下,也足夠難以分辨,究竟誰有沒有發(fā)出聲音。
然而,世子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破綻,并且在此刻,毫不在意地指出。
從氣定神閑之作態(tài),足以得見其對自己的實力有著十足的把握,不僅不為她可能的威脅而更加謹慎,選擇不挑開此事,甚至允許那個小公子也跟著進來,可見對方認為,在她面前,護住一個手無寸鐵,且根本對武功一竅不通之人,也是手到擒來。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放棄了將腰側隱匿在薄紗下的匕首抽出強行逃離。
跑不掉了,她看著對方無波無瀾的眼神,終于敗下陣來。
負隅頑抗從來都不是她的選擇,審時度勢才是活下來的資本。
她表面鎮(zhèn)定,背后卻已是不斷滲出冷汗,腦中思緒飛轉(zhuǎn),思索著還能讓她看到明天日出的辦法。
然而,在這樣的對手面前,她對后續(xù)計劃的可行性持有足夠的懷疑態(tài)度。
之前作為許府的殺手,她自然只有執(zhí)行命令這一條路可走,現(xiàn)在情況卻大有不同。
即使她今夜過后能再次回到許府,她也明白,自己恐怕會擔上不小的責任,甚至……因為被識破,而再也沒有了利用價值。
唯一的機會,則正在眼前。
于是,許桐終于收起了那副刻意為之的作態(tài),而是真正地垂下了頭顱,聲音也變得更加清冽,顯然是她本來的嗓音。
她跪地俯首,長拜道,“小女拜見世子殿下。”
座椅上那人微微前傾,似是端詳片刻。
就在她感到下一刻就要因呼吸停滯而窒息似的時候,就聽見頭頂響起一道如環(huán)珮敲擊般的聲音,淡淡道,
“抬起頭來。”
深知自己唯一的籌碼所在,她緩緩抬起頭,強忍住心底彌漫起的恐懼,與任務失敗的恥辱,正視著對方墨黑的眼睛,再次叩首道,
“殿下,小女有罪。”
——
一盞茶后,事情的發(fā)展早已偏離了最初的方向。
而一旁的孟霖更是目瞪口呆。
本以為殿下是莫名陷入了一出三流的苦情戲,還準備難得笑一笑,如此冷淡而生人勿近的主君,也有被訛上的一天。
誰料是他只看到了第一層,以為對方把他們當做了紈绔公子,而派來這女子的人則站在第二層,而眼下他們以許桐為突破口,更是了解到其背后更深計劃的蛛絲馬跡。
孟霖不禁暗自感慨,還是自己的大局觀與敏銳度不夠,導致此番還要依靠主君的見微知著,才得以提前得知,不然他們恐怕只能倉促應對。
想到殿下也曾推薦自己看一些兵法書籍,并說其道理與政治權謀同樣相通時,他卻認為自己未來不必習武,只粗粗讀過,這回路上閑暇時,還得趕緊把這些書撿起來,再好好研讀一番。
程宿秋也屬實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找許二公子的麻煩,對方居然還敢先找上門來。
不過她也確認,對方還不至于如此膽大,畢竟如今京城還是一派太平景象,諸如試圖奪人性命之事自然不可為。而側面威脅,就屬于政治斗爭的范疇了。
更何況,世家與勛貴天然對立,對方還是二皇子陣營,于情于理,此番出手也不意外。
但是,在得知對方的后續(xù)計劃竟然就是讓許桐進入王府,盜取關于此次平叛的秘密后,程宿秋默然無語半晌,十分確定這并非許氏統(tǒng)一意見后所為。
此次她只率領一小支偏軍,眼下連具體行伍都不清楚,哪來的什么機密文件?
她忍不住幽幽開口道,“……就算你們真的成功了,那好不容易混到本殿下身邊,就為了這點目的,選擇把棋子暴露出去?”
許桐跪伏在地,張了張嘴,既不想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索性閉嘴不言。
程宿秋低嘆一聲,“罷了,起來吧。”
換她來想,怎么著也得潛伏個數(shù)月數(shù)年,尋找關鍵時機,引得燕王府上下大亂,甚至刺殺自己,在奪嫡白熱期,使得太子失去武將的一大助力,才是上上策啊?
這許二公子,還真是如前世般金玉其外,實則只會紙上談兵。
她搖搖頭,唇角露出一點笑意,心中已有一套完備計劃逐漸成形。
只等待將計就計。
——
許桐攥著筷子時,仍然感覺這一切都如夢如幻。
她雖然理論上來說,完全屬于許氏的私產(chǎn),但并沒有什么為主子赴死的概念。
而世子殿下,又對她的投靠并無興趣。
在她將秘密和盤托出后,完全可以順勢拋棄她的時候,對方還泛著涼意的指尖卡住她的下頜,順勢塞了一粒不知名藥丸下去。
只聽世子以平淡無波的語調(diào)敘述道,“此藥每月發(fā)作一次,若無解藥,則每回的疼痛都是之前的總和,以一月為期限,屆時得解藥,自去即可。”
“……謹遵主命。”她勉強擠出些笑容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刻眾人共處一室,而侍衛(wèi)們那透露著審視的眼神,不時便裝作不經(jīng)意掃過來,再將震驚的視線飛快掠過,臨窗獨坐仿佛沐浴在月色里的殿下,著實太過明顯。
不過第二日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被主君輕松放倒,已經(jīng)足夠令人羞愧,但好歹還可夸贊,殿下武藝過人。
許桐雖然以易容為長處,但作為專業(yè)殺手,其他方面也強過普通侍衛(wèi)太多。
秉持利益最大化的原則,程宿秋果斷安排,其對比足夠令他們痛定思痛,加倍訓練了。
另一頭,許卓在得知峰回路轉(zhuǎn),派去的間諜已經(jīng)混到了王府一行人中時,不由松了口氣。
還好,這回不會被父親和大哥怪罪了吧?
等回府時,其長兄本來要好好教訓一下弟弟的擅作主張,但聽到后續(xù)后,沉思片刻,便轉(zhuǎn)怒為喜,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夸贊。
又與父親商討許久,命府上的暗衛(wèi)將繼續(xù)潛伏的命令送去后,才長舒一口氣。
“許家興衰,在此一舉!”
——
偌大王府,寂靜得仿佛只剩下了樓洵一人。
夜幕高懸時,他未點燭火,只靜靜枯坐在窗邊,眺望著遠處的燈火闌珊。
半張臉都浸在如水的夜色里,愈發(fā)晦暗不明。
當然,稱病的理由是假的。
指尖摩挲著光滑的朱漆,他第一次深深感到無盡的茫然。
輕輕取下從不離身的柔軟劍穗,其另一端還掛在白日才送來的長劍上。
世子顯然沒有忘記路途中的諾言,到了長安,便派了親信將此事辦妥。
這柄劍,與她的“霽紅”截然不同,考慮到主人不大可能親上戰(zhàn)場,并沒有一味追求殺傷力,而是兼顧了外表。
綠松石色的劍柄,和他此刻身披的外袍相得益彰。
如水銀流露般銀白的劍尖,在他隨手的揮動下,愈發(fā)熠熠生輝。
今日,今日本來……
本來應該是他,佩戴著主君所贈的劍,跟隨其身后,而不是作為唯一的觀賞者,注視著這柄“冬青”。
他的動作僵住了。
危險,直覺在叫囂著,試圖阻止他窺得難言而洶涌的真相。
就在此時,卻聽到院子里傳來侍從的聲音,“公子,殿下歸來了。”
來不及捋清楚異樣感來自何處,樓洵匆匆起身,甚至因為動作太急,吹發(fā)可斷的劍鋒輕輕蹭過手心,便留下一道血痕。
微弱的疼痛感并不足以令他停下,提著一盞燈籠,快步走過曲折小徑,直至到達府門。
心底剛升起一點猶豫,通報聲卻已經(jīng)傳了出去,只得心一橫,踏過門檻。
孟小公子第一個看到他,臉上的神情卻透著古怪。
正在疑惑,隨即發(fā)現(xiàn),比起去時的一行人,明顯多出了一位。
如清水芙蓉,顧盼生姿。
再抬頭時,依然是那溫潤笑容,“洵來遲了,還望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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