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探入瓷瓶，蘸取少許冰涼濕潤的膏體，涂覆在手掌處。

        并沒有想象中刺刺的疼痛感，藥膏隨著掌心的溫度逐漸劃開，泛著瑩潤的光澤。

        涂抹的間隙，樓洵飛快抬眼看了一眼世子，對方仍然伏案桌前，纖細(xì)的筆尖快而穩(wěn)地畫出點點墨色，偶爾略略蹙眉，似乎記錄的事務(wù)有些棘手，但也很快舒展開，又繼續(xù)取過下一封信件。

        方才，世子從手邊的匣子里翻找片刻，便取出了這瓶藥膏，他接過來后才發(fā)現(xiàn)，這可不正是管家在臨行前，特意準(zhǔn)備的金瘡藥。

        得知幼女要上戰(zhàn)場不說，還在遙遠(yuǎn)不可及的南方，王妃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到了地方不夠用。燕崇在指揮仆從收拾時，對藥品也是格外上心，不只是外傷，還有用來防蚊蟲蛇鼠，也不落下。

        而世子遞給他的這瓶，據(jù)說經(jīng)過世子長姐的改良后，相較于市面上普通的藥物，止血療傷的效果又有了顯著的提升。

        或者說，用在這道淺淺的劃傷上，頗有些大材小用。

        “……”

        除卻窗外的陣陣鳥鳴，室內(nèi)長久地陷入寂靜無聲。

        樓洵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但又直覺世子情緒不大對勁。

        然而此刻的情景不知為何透著些微妙，在沒有摸清背后的原因前，他謹(jǐn)慎地選擇了不要貿(mào)然開口。

        不然，再出現(xiàn)昨日的尷尬狀況……他恐怕更難以面對殿下了。

        涂抹完畢，樓洵輕步走了過去，微微躬身，將藥瓶放回原處。

        淺色的長發(fā)隨著動作，從收攏在肩后轉(zhuǎn)為滑落，垂墜在空中。

        “殿下�！�

        隨后只聽到世子淡淡應(yīng)了一聲，頭卻未抬，繼續(xù)注視著面前薄薄的紙張。

        以樓洵的眼力，足以窺見那上面的內(nèi)容，赫然寫的是“稟報殿下，今日進(jìn)展一切順利”。

        怎么看這句話都是字面意思，十分簡潔明了。然而世子卻攥著這張紙，專注的視線似乎要將其盯出一個洞來似的。

        再杵在這里，就顯得太過刻意了。為了避免加深主君的不快心情，樓洵暫且壓下?lián)鷳n的探究，低頭道，“洵告退�！�

        隨著房門輕闔，青石板上的規(guī)律腳步，隨著距離的增加，逐漸歸為無聲。

        程宿秋放下手中信件，揉了揉眉心，只覺莫名煩悶。

        許是因為在偌大長安，總歸是束手束腳吧？

        她猜測道，好在明日便要啟程，想必情形會有所改善。

        次日。

        程宿秋一行人駕著馬車，與所有私從匯合后，手持符節(jié)，佩戴著對應(yīng)身份的金印紫綬，在噠噠的馬蹄聲中，抵達(dá)了位于長安東郊的軍營。

        在昨日時，此行入蜀的統(tǒng)帥，征南將軍梁捷，已經(jīng)提前從長安的府邸，換到了軍營中的住處。

        眾人還沒走到跟前，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旌旗隨風(fēng)飄揚，炊煙升騰，正是士卒們上午埋釜做飯的時間。

        在長安待的時日尚短，還沒有到髀肉復(fù)生的地步，程宿秋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牽著馬匹，在隨行賓客私從的簇?fù)硐拢�按著流程去軍營報道。

        即使擔(dān)當(dāng)著文臣的角色，樓洵也隨旁人一樣，都身著甲胄，腰側(cè)佩劍。

        穿戴好一身行頭后，再溫潤的人，也透出幾分刀劍的鋒銳來。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掌心，心道不愧是王府出品，過了一夜，傷口就愈合大半。

        樓洵試著握了握手，的確，已經(jīng)沒有什么痛感了，只是在瓷白的肌膚上，那道痕跡依然十分明顯。

        門口的小吏大致察看了片刻，便躬身笑著，拱手放行。

        此人雖然是將軍的門下賓客，但顯然也對長安之外的勢力有所耳聞，無事也并不平白得罪。

        眾人驗證過身份，正要進(jìn)入營地，卻聽到身后傳來一道聲音，問候道，“在下早已耳聞燕王世子年少有為，馬上功名無數(shù)，自然敬佩不已，聽說此行要與其同行，如今終于得見，果然是少年英才，殿下風(fēng)姿，更甚于傳聞啊�！�

        駐足回頭一看，卻是一個容貌尋常的青年人，駕著馬車抵達(dá)門口的時候，才步行而入。

        樓洵和孟霖都站在世子后邊，不由對視一眼，震驚于一個普通的世家公子，居然派頭比正兒八經(jīng)的王公貴族還大。

        等走到跟前，再仔細(xì)打量一番：此人有些矮小，年紀(jì)看起來比他們稍長幾歲，腰間還掛著折扇，也不知道以現(xiàn)在的天氣，要折扇作甚？

        他快步走到跟前，才抬頭自我介紹道，“在下梁赫，字奕煊，殿下稱呼我的字即可�！�

        聽到這，程宿秋終于知道來者何人了。

        兩人同姓，并非巧合，原來那征南將軍正是他的叔父，此行作為左將軍，率領(lǐng)另一支偏師，和她帶領(lǐng)的右路一道，輔助前軍。

        程宿秋看他的目光，頓時流露出些一言難盡的意味。

        憑借她的眼力，怎么看都看不出這人有一絲一毫習(xí)武的痕跡，反而是追隨長安的風(fēng)氣，面白敷粉，身著寬袍大袖，一派故作風(fēng)流之意。

        與其說是要去軍營，不如說是要赴宴暢飲。

        寒暄幾句后，二人便先去拜見接下來幾個月里，實際意義上的最高領(lǐng)導(dǎo)者，而隨行私從則攜帶著行李，前往住處布置一番。

        世子瞥了他們一眼，樓洵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按著原先的計劃，等其余人都離開后，他則手持世子令牌，準(zhǔn)備在營地里大致轉(zhuǎn)上一圈，打探打探情況。

        “……”

        一片落葉刮過。

        半晌，一道聲音輕飄飄地響起，只是相較尋常男聲，更加柔婉幾分。

        “……那，那我可以說話了嗎？”

        樓洵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孟霖則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后神色嚴(yán)肅幾分，“橫豎現(xiàn)下無人，自然沒問題。不過等進(jìn)去后，恐怕就得注意了，仔細(xì)聽，還是能辨別出來的�！�

        “好吧，那我就趁著沒人，多念叨幾句。”只聽那道聲音無奈道。

        偌大一片空地，在場三人，除去以上兩位，還有個披甲的少年郎，抿著嘴唇，神色似是有些不自然。

        觀其面容，赫然是扮為男相的許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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