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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放大鏡


先說韓超這邊,  他突然殺回營,一來就碰上許亮,帶著馬尚北在往外走。

        他沒說話,  止了步,  盯著馬尚北。

        馬尚北已經換了衣服,牛仔褲加皮夾克,這年頭最時髦的大頭皮鞋。

        但也立刻立正,站的板板正正的。

        許亮攬過韓超,低聲說:“剛才羅司令親自給我打電話,  催我放人,韓營,胳膊扭不過大腿的,把馬尚北放了吧。”

        韓超轉身就往營區辦公室走。

        許亮跟在他身后,  繼續勸:“咱們已經拖了一周了,  你一直找不到證據,  馬尚北也一直很乖,羅司令剛才在電話里問我,  你是不是對他有意見,  問我,  你是不是想當司令員,韓營,領導都說這種話了,你說我該怎么辦?”

        韓超并不理許亮,  進了辦公室,  一邊是他的辦公桌,  干凈整潔,  另一邊是許亮的,  雜亂無章,中間掛著一張地圖,他長時間的掃視著辦公室,似乎要從這兒找出個蛛絲螞跡。

        許亮也是頭大,就在剛才,羅司令親自打電話要求放人,而且馬尚北的宿舍,他的床,他的每一件衣服他們都仔仔細細捏著搜查過,里面沒有打火機,也沒有火柴,連個火星子都找不到。

        所以,他們找不到罪證。

        偌大一個軍區,十萬軍人,韓超一個小營長,現在是在跟司令員較勁。

        這個勁兒再較下去,他倆都得倒霉。

        突然,韓超停在地圖前,抓起放大鏡說:“許副,這個放大鏡看起來怎么這么新?”

        許亮說:“上上周吧,你回家探親的時候馬尚北來打掃辦公室,摔壞了一個,我領了個新的。”

        韓超抓起放大鏡,放到燈下看了會兒,抬頭說:“這玩藝兒就是犯罪證據,你不要老想著為馬尚北開脫,就今天晚上,咱們必須把它從營區找出來。”

        許亮接過放大鏡,一時間納了悶兒了,這東西怎么會成為犯罪證據?

        但把它對到燈下看了片刻,他忽而省悟過來了,這玩藝兒,還真能用來犯罪。

        他立刻吹哨集合,命令所有新兵出列,在操場上站軍姿,帶著一幫排長們,全營區地毯式的搜查,宿舍里所有的東西,棉衣棉被要仔仔細細的捏,甚至廁所的大糞要掏,營區的生活垃圾已經半個月沒有倒了,也得兩個人,親自上手,仔仔細細的摸一遍。

        馬尚北自打入營后還沒出去過,但凡有放大鏡,必定還在營中。

        許亮帶人搜查,韓超就一直盯著馬尚北。

        混混之間有種天生的磁場共顫。

        所以韓超看得出來,馬尚北不但不乖,而且心狠手辣,他自己往水房撒尿,看別人喝的差不多了才提醒,他悄悄弄斷廁所的木板,等人掉下去了再伸手去撈。

        他讓宋排長的槍走火,再第一時間救人。

        他熱心腸,為人善良,屢立‘奇功‘。

        而要去了駐港部隊,他還會用這種方式陰上司的,因為狗改不了吃屎。

        一旦上司阻了他的路,他就搞死,自己上,他本身有一個老革命的爹,再有陳凡世那個繼父,羅司令又是他爸的老交情,不出幾年,他就會扶搖直上,說不定會成為部隊中最年青的營長、團長,或者師長。

        他很聰明,這些‘奇功’更會助他一臂之力,但他的種種手段,逃不過同樣混過社會,心比他還黑的,韓超的法眼。

        韓超也不可能放虎歸山,因為他立功,是建立在坑戰友的基礎上的。

        別人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要一將功成,要坑死不知道多少戰友。

        轉眼就是是早晨六點了,天亮了,這時羅司令辦公室又打來電話,在催,問韓超為什么還不放人,正好教導員王書亞從醫院回來,搪塞了兩句,搪塞過去了。

        轉眼就到中午12點了,這時一幫教官只差掘地三尺了。

        但依舊找不到,怎么辦,新兵繼續列隊,教官們繼續找。

        終于,眼看夕陽西下,明天就是周一了,而周一,駐港部隊所有新兵必須集結,發往廣州,他們再不送人,估計羅司令會派警衛員扛著槍來押人了。

        許亮累了一整天,先示意馬尚北歸隊,才說:“韓營,放人吧,我有兒子,你還倆閨女呢,真惹怒了領導,明天就讓咱倆轉業,你說咱們連點手藝都沒有,出去干嘛,跑街上賣十三香,還是天橋玩雜耍去?”

        韓超也納悶,馬尚北身上的每一寸衣服王書亞都捏過,甚至連他的肚皮都專門壓過,怕他把放大鏡給吞了嘛。

        但那個放大鏡,他到底藏哪兒去了?

        他回頭盯著正在跑步的馬尚北,平常訓練,所有人穿的都是膠鞋,但今天因為要調走,他換了便裝,穿的是皮鞋。

        此刻他正在跑步前進,下午六點的夕陽中,韓超突然聽到馬尚北的鞋子里傳出咚的一聲,并不大,是一聲隱隱的鈍響。

        但就這一聲,他發現這家伙把放大鏡藏哪兒了!

        混混還是老的辣,韓超快步上前,一腳踢中馬尚北的腿窩,見他踉蹌倒地,伸腳,把他的皮鞋踢到了遠處,喊許亮:“搜皮鞋,放大鏡在他的皮鞋跟子里!”

        馬尚北也在此刻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腳蹬過來,一聲狂吼:“□□媽的韓超,你是老子妹夫,老子去了駐港部隊,將來就能提撥你,你他媽的是不是驢腦子,不開竅啊,想找死啊,非要擋老子的路,你他媽個野狗養的狗雜種!”

        韓超是跪著的,躲過這王八蛋捂了一夜的餿腳,頂著他的膝蓋窩一陣狠壓,這一壓,痛的馬尚北沒憋住,直接崩了尿。

        韓超不言,聞到一股臊臭,再一膝蓋的狠頂,頂在馬尚北的腰椎上。

        這種疼痛是能疼到人拆骨的,馬尚北掙扎著,撲騰著,繼續破口大罵:“□□媽的韓超,部隊不是你這種王八蛋混的,你把老子拽下去,你也甭想爬上去。老子的外公是從師級崗位退下來的,我大姨還在后勤處,真動了老子,你他媽的以后休想好過!”

        這回韓超更加不客氣了,再一膝蓋頂上去,馬尚北只覺得腰椎一陣鈍痛,仿佛整個骨結給卸開了,痛極之后,終于暈了過去。

        韓超這才站了起來,說:“給老子搜!”

        此時晚霞剛好落山,全營所有人一天一夜沒合眼。

        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還真從馬尚北的鞋跟子里,翻出了放大鏡!

        ……

        再說陳玉鳳這邊,勤務兵自我介紹姓秦,她就喊他叫小秦了。

        小秦說:“馬司令,羅司令跟徐師長都在蒙自下放過,都喜歡吃云南菜,買菜的錢在我這兒,菜你看著安排,怎么樣?”

        蒙自陳玉鳳聽王果果說過,是個特別美的地方。

        在革命年代,蒙自有個五七干校,據說當時從首都下放的人特別多。

        這時她心里已經有底了,把自家的酸菜、剁椒等調料都裝了一小罐,到了市場,既不是自己掏錢,當然不用省,五花肉,梅肉,都專挑最好的。

        因為聽說徐師長家不開火嘛,她還買了米,圓糯米、飯米,糯小米,紫米,各樣都買一點,接著買菜,木耳,青菜,土豆,蘿卜,有這幾樣就夠了。

        到了師級家屬院,頭一回坐電梯,陳玉鳳得說,那感覺可真好。

        自以為東西已經買的很全了,進了廚房她才發現,徐師長家連鹽巴和醬油,這些最基本的調味品都沒有,鍋都是銹的,得,還得讓小秦跑一趟,買東西。

        陳玉鳳的外公就做過廚師,雖然她沒見過外公,但聽周雅芳說過一些她外公上門,給大人物做廚的故事,據說上門做廚,最忌諱的是亂跑,亂聽亂看和亂摸,為廚必須本分,除了廚房,別的一概不聞不看。

        先給梅肉絞打上勁,這是做丸子的,一會兒跟蘿卜一起燉,臘排骨是她從自家帶的,跟白菜一起燉,五花肉用來做扣肉,主菜也是飯,叫蒸肉飯,要把各種米和五花肉,土豆拌到一起,再加上她從老家帶來的調料,蒸好既可。

        一塊上好的五花肉煮透之后,先要擦干凈,用叉子在皮上扎孔,勻勻的扎好了孔,再輕輕抹上一層老抽,然后再下鍋炸,炸完切片,上鍋蒸了之后,還得把墊底的咸菜給炒了。

        就在她炒腌菜時,小秦進來了,一聞就說:“嫂子,這肉可真香。”

        香的其實不是肉,而是餌菜,餌菜也是腌菜,不過是脆的,輕輕炒一下就風味無敵,要加上肉一起蒸了,那才叫香呢。

        她正在往米飯里加餌菜,于是遞了小秦一塊:“你嘗嘗這個菜。”

        “這黑乎乎的有啥味兒……”小秦接過去丟嘴里,頓時又說:“奇怪,真香。”

        不怎么起眼的小榨菜,既有醬香,又微甜,后味還回甘,因為剩的挺多,小秦手抓著吃了一口又一口,連徐師長什么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聽陳玉鳳喊了聲徐師長好,回頭一看,就見師長在瞪自己。

        偷吃肉還說得過去,小秦在偷吃咸菜,可以想象領導的臉色了。

        “廚房還用得慣吧?”徐師長問的很溫和。

        陳玉鳳說:“用得慣的。”

        徐師長又換了嚴厲語氣,說:“馬司令和羅司令馬上就來,小秦去迎一下。”

        此時談正事當然不對,但陳玉鳳只是來做廚的,做完就得走,估計以后她也找不到單獨跟徐師長聊天的機會了。

        所以小秦一出門,她就直接說了:“徐師長,我目前還沒工作。”

        徐師長本來要走的,回頭說:“我再催一下后勤部,讓給你安排一下。”

        后勤部不可能給陳玉鳳安排工作,因為后勤處主抓人事的是張艷麗的大姐張愛霞,陳玉鳳才惹了張艷麗,張愛霞就連掃廁所的工作都懶得給她安排,而且陳玉鳳也不要工作,她又說:“徐師長,咱們院里,育苗班的旁邊不是有個酒樓……”

        部隊上的人,行事作風都只能用一個字形容,那就是快。

        陳玉鳳一句話還沒說完,客人已經進門了,她只好把下半截又吞了回去。

        未見客人,已聞其聲,一位客人說:“新鮮了,從來不開火的徐師家今天開了火,做的還是云南菜?”

        徐師長說:“不是好菜,不敢勞您二位大駕,羅司令坐,馬司令坐!”

        所以來的真是大領導,一位是羅司令,另一位是馬司令。

        馬司令笑著說:“勞什么勞,咱們可是躺在一張竹板床上凍的發過抖,一只熱洋芋分著啃,糊辣椒你一口我一口的關系,要不是你毫無節操的袒護韓超,慣著他,縱著他,羅司令也不會跟你生閑氣的。”

        陳玉鳳只是來做廚的,萬萬沒想到竟從領導們的嘴里聽到了丈夫的名字。

        這房子是個敞間,廚房出去是餐廳,餐廳過去就是客廳,沒有任何遮擋,她遠遠瞄了一眼,瘦,矮的是羅司令,胖點,頭發花白的是馬司令,這是目前本軍區的兩位大領導。

        徐師長說:“馬尚北雖然屢立奇功,但韓超說得對,他沒去的時候營中安安穩穩,沒有任何事故,怎么他一去就事故頻出了?也許他是好人,但也許,就像韓超說的,他是為了讓自己‘立功’,給自己創造了機會的呢,兩位領導,領袖教育,凡事不能只看一面,你們能不能再給韓超寬限一兩天的時間?”

        羅司令端起茶杯刮了刮,再看徐師長:“徐師,馬尚北小時候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兩個父親我都很熟悉,他媽前段時間犯了點錯誤,但這跟他沒有關系。韓超本身是個混混出身,在戰場上能打,是因為他天□□打,而且他一直是單打獨斗,于他帶兵的能力,我還沒見識過,當然就不認可,現在他拿不出證據,又無理由扣押馬尚北,我甚至有理由懷疑,是他自己管理營區出了問題,要給馬尚北栽贓嫁禍!”

        馬司令則說:“徐師,我們知道你兒子丟了,當兵的里頭好容易有個文雅秀氣的,你拿他當兒子,但是你不能太過偏袒韓超,他外表斯文,人可不斯文,他曾經是越南戰場上殺敵最多的單兵,殺敵多,當然證明他優秀,但你也不能否認,從戰場上下來的軍人,都會有各式各樣的心理問題,我們給韓超給過機會,讓他去心理咨詢室,據我所知,他一次都沒去過!”

        陳玉鳳正在給耙菜調蘸水,糊辣椒加食鹽,再加香菜,淋一勺耙菜湯既可。

        聽大領導這樣說丈夫,她的手自然就抖了抖。

        她做好一道菜,小秦端一道,轉眼,菜已經上餐桌子了。

        徐師長于是說:“咱們不談這個了,飯好了,咱們吃飯。”

        餌菜燒肉,梅肉丸子燒蘿卜,還有一碗用酸辣椒炒的瘦肉,一碗葷耙菜,一碗土豆和四季豆煮的素耙菜,再加一人一大碗蒸肉飯,三個人,這是一桌既樸素,但也足夠豐盛的云貴風味菜。

        最后還有個果盤,陳玉鳳此刻正在削水果。

        邊吃,徐師長邊問羅司令:“您覺得味道如何?”

        羅司令連連點頭:“這個糊辣椒蘸水味道極好,特別香!”

        馬司令卻說:“我喜歡小米辣蘸水,不愛糊辣椒的爆辣。”

        羅司令挾起一塊素耙菜里的土豆,感慨說:“曾經我最恨蒙自,恨五七干校,恨不能立刻回北京,可現在我最想念的,居然還是蒙自。是在蒙自時那段吃不飽,穿不暖,頓頓烤土豆蘸糊辣椒的時光。”

        馬司令說:“咱們只有土豆蘸糊辣椒,徐師長有福氣,總有臘肉吃。”

        “他,他年青,長得帥氣嘛,一幫小姑娘搶他搶到打破了頭。”羅司令語氣里滿滿的酸氣。

        他們應該還想開幾句玩笑的,但考慮到還有外人在,搖搖頭,不往下說了。

        陳玉鳳西瓜切好,記得婆婆擺水果盤總會加牙簽,正在四處找牙簽,就聽徐師長又說:“羅司令,您對韓超一直有偏見,認為他打仗憑孤勇,不會帶兵,把全軍最橫的刺頭給他,是想逼他退伍,但已經快三個月了,事實證明他帶兵帶的很好,馬尚北的事,我懇請你給他點時間,讓韓超查清楚,行嗎?”

        羅司令重重哼了一聲,說:“不談工作了,吃飯吧。”

        陳玉鳳突然發現一件事,書里說韓超的升職一帆風順,但沒有解釋過原因。

        韓超的性格并不好,易沖動,意氣用事,還不喜歡巴結上級。

        按理來說他那種性格在官場上走不遠的。

        之所以在書中能一路坦途,平步青云。

        應該是徐師長一直在后面保他的緣故吧。

        而今天這頓飯,是韓超觸怒了大領導,徐師長請人來,給領導們陪罪的。

        這么一想,陳玉鳳突然特別慚愧,她還怎么好意思收徐師長的錢?

        擺好果盤她就該走了,但這時電話響了,小秦去接電話了,她只好等著。

        小秦接完電話,回來給了陳玉鳳五十塊錢,并豎起大拇指:“咸菜好吃。”

        “我給你留著呢。”陳玉鳳揭起一只碗,里面是三塊扣肉,下面墊的全是餌菜,還有一小碗梅肉丸子燉蘿卜,雖然也清淡,但要蘸上蘸水,那風味兒,絕了。

        “嫂子,謝謝你。”小秦激動的不是別的,而是墊扣肉的,小咸菜!

        他愛這個小咸菜,愛死了!

        陳玉鳳接過錢,正準備要走,卻看客廳里掛的黑白照片上,有個人的模樣自己特別熟悉,于是多看了幾眼,但就這轉眼的功夫,有人敲門了。

        吃飯時間,怎么會有人敲門?

        小秦示意陳玉鳳先不要走,轉身去開門,不一會兒,進來倆人。

        “首長好。”

        “首長好!”這聲音又嚇了陳玉鳳一跳,因為其中一個人,居然是韓超。

        可真巧,她要早走一步,都不會碰上他的。

        他是和王書亞一起來的,王書亞給幾位首長敬了個禮,才說:“幾位首長,我們已經找到證據了,致使我們營的宋排□□支走火的元兇,正是馬尚北,我們要求保衛部門立刻逮捕他,并起訴到軍事法庭。”

        幾位領導還沒吃完飯,但同時放下了筷子。

        關于槍支走火的事,陳玉鳳聽幾位領導聊天聽了個大概。

        這件事,韓超認為是馬尚北干的,但領導們不認可,一直在等證據。

        而關于馬尚北,她記得書里是說要到兩年后,韓超才會把他搞進監獄。

        聽到王書亞說有證據,她又覺得驚訝了。

        因為這事跟書里寫的不一樣。

        不過剛才兩位領導就在毫不留情面的批評韓超,此時也并不買賬。

        羅司令語氣很不好,說:“王書亞,馬尚北是用什么東西,打火機,火柴,還是其它易燃物品?韓超當初在戰場上就有過虐待犯人的先例,我有理由懷疑,是不是因為我們要提人,他對馬尚北用了刑,屈打成招。”

        馬司令則說:“即使真是馬尚北干的,新兵營,按規定必須無煙化,不得出現火柴,打火機一類的易燃易爆物,要出現,就是營長管理不嚴,即使查明是馬沿北干的,韓超和馬尚北的錯誤也是一樣的,他自己也必須接受懲罰。”

        兩位領導,一個認為韓超是在屈打成招的,另一個則認為韓超跟馬尚北同罪。

        這下還走啥,陳玉鳳小心肝兒都攥起來了,想知道這事是個什么結果。

        王書亞把從馬尚北的鞋跟里找出來的放大鏡遞到了桌上,才說:“領導們,我們每個營區,按規定都會配備一枚放大鏡,用來在訓練中查看地圖,前段時間我們營的放大鏡被馬尚北不小心碰壞了,當時值班的許營長沒有見到放大鏡的碎片,但認為他作為一個軍人,不可能撒謊,于是申請,新領了一塊放大鏡,而舊的放大鏡,今天被搜出來,就藏在馬尚北的鞋子里,經過我們耐心的問訊,他已經招供了。”

        韓超也在,但羅司令和馬司令并不跟他直接對話一直是在跟王書亞說話的。

        看以這個放大鏡,有點驚訝了。

        馬司令不太明白,終于直接問韓超了:“韓超,這是怎么回事?”

        韓超把放大鏡推到馬司令面前,溫聲說:“這還是我女兒玩的時候我受到啟發,繼而發現的,把放大鏡對準子彈后座,只要持續炙烤,就可以使子彈內部的真空環境得到改變,繼而,徒手卸下彈殼。”

        羅司令默了許久,捧起放大鏡說:“所以馬尚北真是主動偷了放大鏡,并且對著子彈做的手腳?”

        韓超環顧三位領導,從容不迫的說:“他承認了,是為了立功,為了去駐港部隊,干的。”

        放大鏡生火,這其實是個軍訓常識,行軍訓練時,甚至每個軍人都要裝放大鏡,就是以防在沒有別的引燃物時,用它點火。

        但是誰能想到,一個新兵會偷這東西去犯罪?

        剛才兩位領導你一言我一語,還在嫌棄韓超,此刻就有點尷尬了。

        畢竟從偷放大鏡開始,馬尚北就是蓄意制造的槍支走火事件。

        這跟韓超沒有任何關系,對方蓄意做手腳,就是想害宋排長的性命的。

        甚至,他之所以敢那么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只要干了,立了功,就能去駐港部隊!

        羅司令和馬司令的責任,當比韓超更大!

        客廳里很長時間的沉默。

        陳玉鳳看表,此時已經快七點鐘了。

        倆閨女估計也已經餓的咕咕叫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于,羅司令說:“王書亞,你立刻通知保衛部,讓他們聯合公安局,逮人。韓超,你回去寫份報告,把詳細情況寫得清清楚楚,明天一早,所有連級以上干部,開會學習這件事。”

        “好的,首長!”倆下屬敬禮說。

        王書亞轉身要走,忽而碰了碰韓超,示意他看廚房。

        這時陳玉鳳正在收拾行李,是背著身子的。

        王書亞再努嘴,示意韓超看徐師長,繼而伸了伸大拇指。

        戰友嘛,他的意思韓超知道,畢竟徐師長離異,而且他今年還不到五十,也屬于媒人踏斷門檻的,大家都會好奇,廚房里有女人,是不是徐師長新找的愛人。

        豎大拇指,當然是因為,廚房里的女同志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是身材足夠好的原因。

        甚至,王書亞于心里默念了一句:徐師長魅力不減啊,前妻馬琳就是軍院一支花,現在找的更年青更漂亮。

        韓超向來不愛看女同志,非禮勿視嘛,但他只一眼,就被廚房里那個女同志的衣服給吸引了。

        白色的襯衣,綠色的半裙,襯衣掖在裙子里,再加一雙黑皮鞋,這身打扮既不過分的出挑,但又特別好看。

        在此刻,韓超想,這套衣服,自己要原樣兒給妻子買一套。

        陳玉鳳背著身子,在等韓超走。

        按理,這時韓超走了,她后腳再走,不是正好?

        但徐師長并不知道她是瞞著韓超來的呀,所以走到廚房門口,他忽而回頭,說:“韓超,你媳婦在廚房,你們一起回吧?”

        韓超愣了會兒,快步沖進廚房,正好陳玉鳳一轉身,倆口子一個看著一個。

        王書亞也猛的轉身,再看眼廚房里的陳玉鳳,抬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不說天天見吧,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系,那是戰友媳婦兒,他剛才在想啥啊。

        “小陳同志,你們一起回吧?”徐師長猶還在說。

        韓超從妻子的臉掃到胸膛,再到她腳邊裝罐頭瓶的編織袋,終于還是在妻子抿著唇,笑盈盈的注視,和祈求他不要發脾氣的眼神中,提起編織袋,先一步出了門。

        ……

        第二回坐電梯,本來準備好要享受一下的,但因為韓超在,陳玉鳳都給忘了。

        王書亞特別尷尬嘛,一直在低聲跟韓超說對不起。

        韓超面色煞白,看那目光,比剛才收拾馬尚北的時候差不了多少。

        叮的一聲,電梯到一樓王書亞就走了。

        尷尬只是一方面,主要是軍人在軍營里犯罪也要通知公安局,保衛部只有依法扣押權,要偵察案件,必須去公安局報案,并備案的,他得去公安局報案。

        韓超則得回家寫報告。

        兩口子往家走,韓超提著一大堆瓶瓶罐罐,陳玉鳳跟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跟在丈夫身后,倆口子一路走著,當然,一路上韓超一言不發。

        小時候的他也這樣,一生氣就不說話了。

        有一回她幫齊彩鈴做了個手絹老鼠,他足足氣了三天。

        陳玉鳳試探著主動示好:“徐師長給了五十塊,但我沒收,我給他放下了。”

        這下韓超止步了,轉頭問:“為什么不收?”

        見陳玉鳳不答,又說:“廚房又是油煙又是火,辛苦半天,為什么不收錢?”

        “徐師長人很不錯呀,再說了,他對你不是挺好的?”陳玉鳳說。

        “我們全師最兇,最狠的兵都在我營里,鳳兒,我幫他帶兵,鎮營,他幫我在領導面前說好話,就像咱們小時候看的戲文里,任何事情上,有一個人唱紅臉,還得要有一個唱白臉。”韓超說。

        夏天天晚的早,此時夕陽才落。

        照著一幢幢高樓,這院子有點壓抑,不如營級家屬院寬大的小院兒舒服。

        陳玉鳳做了一天廚,餓的肚子咕咕叫。

        韓超說的她懂,沒有誰會一門心思提攜某個人,除非對方于自己有用,就像書里說的,如果不是張松濤有后勤部的關系,齊彩鈴就不會給他結婚一樣。

        但陳玉鳳還是覺得這趟來的值,雖然她還沒跟徐師長談妥,但她現在知道了,軍區的幾位大領導都曾經在蒙自下放過,而且他們都特別愛吃云南菜。

        她的酒樓開起來,客源就是妥的呀。

        來的時候是小秦開車接的,回去因為遠,得坐公交車。

        在車站,陳玉鳳發現,軍區的男人們下了班,幾乎都不拎東西,拎東西的全是女人,而她帶來的,是個在鎮上買的蛇皮帶,看起來既土又可笑的,于是想自己拎。但韓超不給她,堅持要自己拎著。

        “給我吧,我拎著,這包看起來土。”陳玉鳳說。

        韓超依舊不給她,并說:“太重了,我來拎。”

        陳玉鳳特別不好意思,不過倆人上了公交車,她就聽一女同志說:“哎你看,那個男同志不錯,哪個團的呀,長得那么帥氣,還愿意幫女人拎東西?”

        她回頭一看,對方看的正是站在人群中的韓超。

        他皮膚白,身材高,人秀氣,在擠的跟魚罐頭一樣的車廂里,鶴立雞群的。

        另一個說:“他媳婦兒有福氣。”

        公交車擠,全是軍人軍屬,這都七點多了,但好些人還是提著菜,要趕回家做飯的樣子,韓超把編織袋放在地上,兩手抓著桿子,把陳玉鳳圈在中間。

        有很多別的夫妻也一起下班,但這年月,尤其是軍隊上,越是夫妻越喜歡保持距離的,所以他倆看起來就很奇怪,男人們忙著聊天,當然不看她,但車上好些女同志看著陳玉鳳,既羨慕又眼紅的樣子。

        這下陳玉鳳又發現一個新的點,因為從小一起長大,韓超下意識的就會護她,他還喜歡干家務,而這些點,是女同志們最喜歡的,他如今在家屬院還是臭名昭著的呢,要不就讓他多干點吧,改變他在家屬院軍嫂們心中的印象嘛。

        倆人才進家門,就見甜甜和蜜蜜了,家里電視開著,孩子們在看電視。

        “玉鳳,孩子們在我家已經吃過飯了,你要做飯自己吃可以,甭給她們做了。”包嫂子出來說。

        “好的,謝謝你啊嫂子。”陳玉鳳說。

        “鄰居嘛,客氣啥,要我不在的時候,你也會幫我看著小文和小武的,對不對?”包嫂子說著,著急麻慌的進門,又看她的電視去了。

        非但甜甜和蜜蜜在,趙文和趙武也在,因為包嫂子堅持要看《一剪梅》,倆男孩兒不喜歡,在這邊和甜甜蜜蜜一起看《西游記》。

        陳玉鳳去廚房做飯了,而韓超,本來氣就不順,甫一進門,看到趙文和趙武,氣更不順了,以為這倆熊孩子會欺負自家閨女。

        桌上有瓜子,還有泡梨,青梅,這是甜甜找出來,看電視的時候招待倆哥哥的,甜甜這丫頭人乖巧,也好客嘛,雖然才一天,但她已經把趙武欺負自己的事給忘了。

        閨女忘了,但爹心里還有火呢,韓超沒事找事,準備要收拾一下趙武。

        但就在這時,蜜蜜突然喊:“趙武哥哥,把瓜子殼扔啦。”

        趙武屁顛屁顛跑過去,從蜜蜜手中接過瓜子殼,順順溜溜的扔垃圾桶里了。

        韓超跟自己的熊閨女很有默契,眼神問:怎么回事。

        蜜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拿個啤酒瓶的底子在半空揚了揚,一臉壞笑。

        所以本來特別熊的趙武心甘情愿給蜜蜜當馬仔,幫她扔瓜子殼,是因為他想知道蜜蜜是怎么燒了他頭發的吧,他學了技術,也想去燒別人吧?

        一個七歲的男孩,心甘情愿的給個六歲的小女孩兒當馬仔啦?

        韓超突然發現,蜜蜜這丫頭得虧是個女孩,要不然,她會比他更無法無天。

        既然倆丫頭已經吃過飯了,他們的飯就比較簡單了,用酸辣椒炒了一盤肉片,再煮個耙菜,調上蘸水,一人一碗米飯就好了。

        吃飯的時候韓超依舊不說話,吃完飯把碗收到廚房里,洗完就回小臥室去寫報告了。

        陳玉鳳自己不會寫東西,于男人能寫這一點特別崇拜,估計他寫東西的時候需要提神,于是專門泡了一杯自己昨天買的普洱茶端了過去。

        哄走了趙文趙武,她帶著倆娃洗了澡,再給她們講個故事,哄著她們早早睡下了。

        關于開店的事,她還沒跟韓超談,既然今天韓超在家,當然得細談一下,因為馬上婆婆和周雅芳就要來了。

        當然,他估計還在耍脾氣,還不想說話,但陳玉鳳有的是辦法叫他開口,因為她今天在徐師長家,發現一個特別大的秘密。

        而那個秘密,韓超肯定不知道。

        這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陳玉鳳提了一壺熱水進來,悄悄于身后觀察,看男人的報告差不多寫完了,給他續了杯熱水,然后說:“哥,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看過徐師長家墻上的照片?”

        韓超筆頓了一下,填上自己的名字,又把年月日寫了上去,才溫聲說:“看過。”

        “一張照片上有咱媽呢,你肯定沒看過吧。”陳玉鳳又說。

        韓超把年月日填完才抬頭,回頭看著妻子,唇紅齒白的男人,一臉困惑不解。

        “你沒看過上面的女同志吧,有張老照片上有八個人,其中有仨女同志,其中一個就是咱媽。”陳玉鳳又說。

        領導家墻上的照片,韓超天天去匯報工作,當然看過。

        但他只看上面的男領導,確實沒看過女同志。

        不過他媽王果果,一個普通的鄉下女人,怎么會出現在徐師長和戰友的合影中?

        而且王果果家傳的那塊玉,徐師長見過后,還曾說那塊玉特別像自己家祖傳的玉。

        王果果并非桂花鎮人氏,雖然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的來歷,但從她做飯的手藝來看,肯定是云南人,徐師長,羅司令和馬司令他們是在云南蒙自插過隊的,他們和王果果出現在一張照片上,就證明他們肯定認識,是老相識。

        這下狗男人好奇了吧,但陳玉鳳偏不說,就等他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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