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腐川游便被咒術高專的車接走了。

        “昨晚沒睡好嗎？看你眼下有些發青。”

        開車的輔助監督關切地問。他聽聞了這個孩子的過往，內心十分可憐他。

        年幼喪父，昨天母親又去世了，還遇到咒靈襲擊，真是不走運啊。

        他心里感嘆。

        “幾乎一夜沒睡呢。”腐川游說，“研究了一晚上的能力呢！”

        “是啊，畢竟遇到那種事，肯定會害怕——等等，你說啥？”

        研、研究能力？？？

        輔助監督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從車內后視鏡看去，看到了一張毫無懼意的笑臉。

        “整整十四年，我終于踏入這邊的世界了！”腐川游面色潮紅，雙眼中散發出異樣的光彩，“我當然會激動的睡不著了！或者說，這時候誰還睡覺啊！我抓緊時間研究了一下我的——叫‘咒術’是吧？我的咒術，好像是‘產生糖果’，并且，不同顏色的糖也有著不一樣的效果呢！比如，紅色的糖能爆炸、藍色的糖能讓人心情平靜、綠色的——哎呀，不好意思，我怎么說個沒完了。”

        后視鏡中，映出少年歉意的笑容。

        輔助監督：“……”

        原來你是話多的設定嗎？

        不是，你都不害怕的嗎？

        遇到可怖的咒靈、與死亡擦肩而過、平靜的日常被打碎……無論哪一個都是普通人無法淡然處之的。

        但這位叫“腐川游”的少年，好像對于他來說，這些都沒有獲得“奇特的能力”更讓他在意，更讓他激動。

        說不定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竭力壓下翻騰的雜念，輔助監督干巴巴地講起公事。

        “那個，你說你想成為咒術師是吧。呃，那個啊，雖說非術師世家出身的咒術師也不在少數，二年級有名的夏油杰同學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但是呢，也不是說所有能看到詛咒，擁有咒力的人就都會成為咒術師。這不是祓除咒靈這么簡單的事……”

        腐川游安靜地聽輔助監督羅里吧嗦了一堆，大意就是：

        為了你的未來和安全，防止你一時熱血上頭沒考慮清楚，要想入學，你得先接受考核。

        “好的，沒問題。我一定會證明我自己的。”

        腐川游笑道。

        “請加油。”

        輔助監督含糊道。

        好不容易挨到目的地，他長舒了一口氣，心中那塊大石頭終于可以卸下來了。

        “到了，就是這棟廢棄的工廠。你的任務就是祓除這棟工廠里的咒靈，都是四級咒靈——就是最簡單的那種。”

        他說道，拿出一柄單刃短斧。

        “這是咒具，由于你剛覺醒咒術不久，可能運用還不是很熟練，所以可以用這把斧頭來擊殺咒靈。”

        “謝謝。”

        腐川游接過斧頭，左右手各穩穩地揮了幾下后，將它握在了右手。

        “那么我就去了，謝謝您載我過來。”

        “……祝武運昌隆。”

        望著腐川游漸漸走遠的背影，輔助監督神色變幻數番，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但愿，你不要通過考核吧。

        腐川游走在這棟廢棄的工廠內，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水泥四壁中回蕩，更顯沉寂。

        砰、砰、砰。

        心臟一次又一次地撞擊上他的胸腔，把他的肋骨撞得生疼。他口干舌燥，手心里卻泌出了濕滑的汗水。于是他更用力地握緊斧柄，把指骨都握到發白。

        還沒遇到咒靈，腐川游就快被緊張與恐懼給壓垮了。

        與昨夜不一樣，這次他是孤身一人，去面對猙獰可怖的咒靈。

        會受傷嗎？

        也許還會骨折。

        腦中不可抑止地想象出他慘死的模樣，這讓他的呼吸愈發沉重，像是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但是，他卻始終不曾停下腳步，他的腳步始終堅定地向前方邁進。

        腐川游安然穿過一樓，就在他爬上通向二樓的樓梯時，他聽到了一道不屬于自己的腳步聲。

        咚、啪嗒、咚、啪嗒……

        一種如蹼足拍打地面的聲音，緊緊壓在他的腳步聲之后。并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是咒靈。

        腐川游的呼吸紊亂了一瞬，但卻沒有立刻出擊。他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繼續爬樓梯。

        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級臺階、也是那蹼足聲幾乎是貼在他的腳后跟上時，那一瞬間，腐川游抬手回身，利斧如一道疾風一般砍向咒靈。

        【嘎咕咕咕咕！！！】

        利斧成功砍中。這只比腐川游還高的鴨形咒靈張開喙嘴，發出非人的慘叫。

        然而，還尚不知如何用咒力強化身體的腐川游，這一擊并沒能將咒靈祓除。

        “砰”的一聲，腐川游只覺肩膀一疼，眼前的視野就花了。

        堅硬的喙嘴擊中了他的肩膀，將他抽飛了出去，撞到墻上，在地上打了兩個滾。

        “噗哈！”

        腐川游張嘴吐出一口血，他在撞擊中咬傷了舌頭。他趴在地上，如針刺一般的震痛從右肩膀處蔓延，胳膊抖如篩糠，無法屈伸。

        糟了！

        斧頭還在咒靈身上！

        一雙鏡面般的黑眸中，倒映出咒靈兇殘的樣貌。

        他踉蹌著起身，扶著墻，竟是在慢慢后退。

        ——他無法對抗這個怪物！

        咒靈接收到了這個人類傳遞出的信號，激動地“嘎嘎”叫起來，腥臭的唾液從喙嘴中噴出。

        它撲棱著肉翅，朝人類撲去，到嘴的食物可不能叫他飛了。大張的喙嘴中，生滿了橫七豎八的牙齒。

        像慢放的電影，一寸、一寸，就在它即將叼下這個人類的腦袋時，腐川游動了。

        只見他偏頭一閃，喙嘴險險擦著他的臉劃過，爆起一道血花。趁咒靈的重心不穩，他左手一把抽出短斧，如劈柴一樣，用盡全身之力劈在咒靈的脖頸上。

        “轟！”

        一朵鮮艷的紅玫瑰，綻放在咒靈丑陋不堪的脖頸上。

        “……紅色糖果，有‘爆炸’的效果呢。”

        望著隨煙霧一同散去的咒靈，腐川游低喃道，抬手抹去臉上的血。

        方才，他裝作不敵的樣子，讓咒靈放松警惕，在抽出短斧的同時制造紅色糖果，讓糖果黏附在斧面上。這樣，用斧刃砍出傷口，糖果再在傷口處爆炸，就可以彌補力量不足的缺陷。

        少年的臉龐倒映在冰冷的斧面上，被臟污與血跡模糊了原本的樣貌。

        ——這是腐川游祓除的第一只咒靈，也是他術師生涯的開端。從此以后，他將賭上自己與他人的生命，加入這場無情的、無止境的、無人知曉的咒術賭局。

        “謝謝你特地過來為我送斧子。”腐川游對地上黑乎乎的殘骸輕笑道，“那么，我也該繼續走了。”

        說著，他握緊斧頭，轉身邁步向前。

        “第四只……”

        腐川游大口大口地喘息道。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汗洇濕了他的頭發，一綹一綹地貼在臉上，與血跡和塵土混雜在一塊。

        疲憊與疼痛讓他的面龐愈發冰冷，黑黝黝的瞳仁即便是陽光也無法照亮。

        如果說第一只祓除完后，還有興奮尚存；那么等第四只祓除完，就只剩下麻木了。

        最后一層……

        他右手握著短斧——因為左手也受傷了，只能兩手輪換著拿，近乎機械性地向前走著，腦中，不斷復誦著一句話：

        我要通過考核……

        我要通過考核……

        我要通過考核……

        前方，便是走廊的盡頭，最后一個房間。

        廢棄的工廠內，房間連門都沒有，空空蕩蕩的，只偶爾散落著一些垃圾。

        ——但是在這最后一間里，卻站著一個人。

        “……”

        注視著站在房屋中央的黑發青年，腐川游的嘴角下意識揚起，腳卻定在原地，沒有上前。

        “你好呀，”腐川游開口道，“這里很危險，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也不想在這里……可是……”

        黑發青年露出一抹苦笑，在他身后，浮現出一個咒靈的身影。

        人質！

        咒靈挾持了人質！

        腐川游詫異地揚起眉頭。

        “救、救救我……”

        【啊啊啊！】

        求饒聲與獰笑聲混在一起，一同沖向他的耳膜。

        “……”

        兩秒后，他松開手，任短斧摔落在地。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無害，他接著又舉起了雙手。

        ——一道微不可察的紅光閃過。

        “砰！”

        玫瑰色的煙霧在咒靈面前炸開。

        剎那間，只見腐川游彎身拾起短斧，如獵豹般沖向咒靈。

        寒光四射的斧刃從半空劃過。

        【啊啊啊啊啊！！！】

        劈砍與爆炸中，咒靈發出刺耳的慘叫。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腐川游不斷地劈向咒靈，直到斧刃“砰”的一聲，砍上水泥地板。

        “呼……呼……”

        站在殘骸前，腐川游的胸腔劇烈起伏，握斧的手不住顫抖。

        成、成功了……

        后怕席卷而上，靠著斧頭的支撐，他才不至于軟倒在地。

        陽光斜射入窗戶洞，為玫瑰色的煙塵蒙上一層金閃閃的薄紗，宛如夢幻的仙境。而少年站在仙境中，渾身臟污，流血不止。

        良久的沉默后，腐川游稍微平定呼吸，輕聲道：

        “紅色糖果……是‘爆炸’。我利用舉起雙手的動作，趁機將一顆糖拋向你身后的咒靈，用爆炸與爆炸產生的煙霧遮擋視線，給我爭取縮短距離的時間。爆炸……對咒靈、對人都是一樣的……”

        “那么，咒靈都會受傷，你為什么沒事？”

        鏡面般的黑眸轉向房間角落，黑發青年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臉側，光潔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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