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色亮的早，一早起來，陽光已在院子鋪開。清晨溫度沒有升高，還時不時有涼風，岑韻心情舒暢，照例一邊梳洗一邊問：“將軍出門了嗎？”

        “二夫人忘了？將軍今日休沐，沒有出門。”伺候的丫頭一邊遞毛巾一邊答。

        “我哪里會忘。”岑韻苦笑，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又遞回去，“這些年不管休沐與否，他哪里會有一日待在家里，這次倒是奇了。”

        丫頭心里想，其實上次休沐，將軍也是待在家里的，但嘴上沒說。

        岑韻在梳妝臺前坐了，銅鏡鏡面發黃，映襯著她的臉色也蠟黃。夏國天氣干燥，這邊的女子哪怕十分用心保養，臉色也容易發黃，好在這次買的大都桃花粉胭脂還不錯，撲上薄薄一層，臉色好看多了，再涂上殷紅的口脂，整個人煥然一新。

        再照照鏡子，岑韻自認為還算個美人，沒到人老珠黃的時候，但為何有人就是看不見呢。以前，她安慰自己他性情冷淡，對女人不上心。

        但最近，府上突然來了一位姑娘，讓她這些安慰之語顯得慘白無力，自欺欺人。

        一想到府上新來的那一位，她心情馬上落入谷底。她私下問過服侍那一位的丫頭，丫頭說她從不用胭脂水粉之物，她送過去那套物件至今沒有打開過。

        那一位天生的唇紅齒白，肌膚細膩，不需要像她這樣每日早起裝飾，才敢出門見人。

        她怎么和她比。

        岑韻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家要發生某些變化了。

        梳洗過后，岑韻自己到賽維達院里來。

        他正在練劍，動作流暢，揮汗如雨。薄薄的衣服已經濕透，緊緊貼在緊實的身體上，勾勒出優美的形狀。岑韻在一旁看著，突然想到倆人好久沒有親近過，細細算算日子，大概是他從大都回來后，就再也沒有來過她房里。

        以前他對誰都冷淡無比，她覺得無所謂。但現在不同了。

        練劍結束，岑韻親自絞了毛巾遞給他，殷勤地問：“夫君今日休沐，可有什么安排？”

        “沒有什么安排。”賽維達簡單回答，“在家里清清靜靜地呆一日。”

        洗了臉，岑韻又服侍他穿衣，提議說：“一家人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我通知了萍萍妹妹和英兒，晚上一起到飯廳吃飯吧。”

        賽維達還沒有說話，一個小小的聲影跑了進來，口里稚聲稚氣地叫著“爹爹”。

        賽維達臉上露出笑容，蹲下抱起女兒，問：“英兒最近乖不乖？”

        “乖。”英兒回答，又迫不及待地說，“生日。”

        “什么生日？”她說話還不利索，賽維達沒聽懂。

        “英兒生日。”賽英又說。

        “夫君忘了，明天是英兒兩歲生日。”齊萍萍跟在女兒身后進屋，笑著插話，“她想要禮物呢。”

        賽維達這段時間故意躲著齊萍萍，她說話也不看她，問女兒：“英兒想要什么禮物？”

        “木馬。”

        她大概是在哪里看人騎過木馬。

        “好，爹爹買木馬給你。”

        賽維達放下女兒，準備結束這次對話。

        “夫君明日沒空，不如今日我叫廚房做一桌菜，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飯，提前給英兒慶祝生日，怎么樣？”岑韻再次說起自己的想法。

        賽維達看她一再提起，不忍拒絕，猶豫一下，說：“也行。”

        “風棲閣那位姑娘也叫上嗎？”岑韻試探著問。

        “你不要擅自做主，我去問過她再說。”

        賽維達凌厲的眼神射過來，仿佛她已經冒冒失失去叫她一樣，岑韻忙答：“好的。”

        齊萍萍同情地看她一眼。若是以前，岑韻會覺得她是幸災樂禍，但今日，她覺得她是真心同情她。

        因為，這一個月，她感受到的危機，她一定也感受到了，甚至比她更強烈。

        一個月前，賽維達從大都邊境帶回一位美貌女子，那女子一直住在府上，她們拐彎抹角地打聽了好幾次，女子都說是借住的。但她從哪來，為何事借住，借住到什么時候，沒有任何說法。最重要的是，賽維達對她非常上心，她的衣食住行都是親自過問，也不許她們過多打擾她。

        賽維達是白手起家，十幾年前，他通過征兵進入夏國軍隊。武功高強，勇猛過人，漸漸嶄露頭角。不過被重用還是因為他在夏國內斗的一場戰役中，以一個小將領的身份救了還沒有登基的夏帝一命，從此跟著夏帝，一躍為夏國新貴。

        夏國的都城喚作鳳凰城，賽維達無根無基，在這里站穩腳跟后，在城北購置了一處不小的宅子。他今年三十一，除了娶趙雪文為妻，還有另外兩房妻妾。

        夏國實行平妻制度，沒有都國那樣嚴格的嫡庶之分，所有妻子一律平等。但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有絕對的平等，總會根據層層對比，分出個等次來，形成某種平衡，以便正常運轉。

        但這所府邸卻因為某些原因，一直沒有找到那種平衡，長期處在混亂之中。

        趙雪文最先進門，又是大都郡主，卻不得喜愛。岑韻次年進門，出生不錯，有在朝為官的父兄。至于齊萍萍，她出生十分低微，來自煙花巷，有了身孕才被帶回來，為人低調順從，不爭不搶。

        后來，趙雪文改嫁，岑韻一直主管著這座將軍府。

        但現在，她覺得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了。

        還沒到中午，賽維達過來告訴岑韻，他等下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和她們一起吃飯，叫她們自己吃。

        岑韻很失望，問：“那位姑娘一起來嗎？”

        賽維達愣了一下，說：“她也不和你們吃。”

        岑韻點頭。想來想去，她決定親自去告訴齊萍萍晚上各吃各的，不在一起吃飯了。

        “勞煩姐姐過來告知。”齊萍萍，語氣中鼻音很重。

        岑韻抬頭一看，果然見她紅了眼眶。確實，齊萍萍應該最傷心，今天是她女兒生日，平日，賽維達也算寵愛這唯一的女兒，但現在那位不愿意一起吃頓飯，他連女兒生日也不放在心上了。

        她突然對她生出一種知己之感，現在整個府里或許只有她對這感受能了解一二。想到這里，她拍拍齊萍萍的手，說：“你不要太難過，夫君最近事情多，過些時日不那么忙了，會給英兒把生日補上的。”

        “小孩子過什么生日。”齊萍萍擦擦眼淚，勉強笑道，“讓姐姐見笑了。”

        “見笑什么，我心里和你一樣不好過，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他從不到我這里來。”岑韻說，“但最近他連你這似乎都少來了。”

        以前，雖次數不多，但他會到她房里去。到齊萍萍這里的次數會更多一些。岑韻不喜歡齊萍萍，一是因為她出身低，最多的原因還是因為賽維達到她這里的次數多。

        現在，他對她們一視同仁，都不搭理。互相斗爭的兩個女人反而能惺惺相惜，團結在一起。

        齊萍萍當然知道這種變化，但無能無力，于是說：“多半是那位姑娘不愿意一起吃飯。但我平日看那位姑娘對夫君似乎也冷冰冰，不太熱情，不知道她是什么打算。”

        “你懂什么，女人越是這樣若即若離的吊胃口，男人反而越上癮。”岑韻說，“當然，前提要男人喜歡她才行。”

        “那夫君一定十分喜歡那位姑娘。”

        “這些年，我從未見他對誰這么上心過。”岑韻實話實說。

        “姐姐，你知道那位姑娘是哪里來的嗎？”齊萍萍忍不住問，“過來干什么的？”

        “她嘴緊，也不愛說話，我借送東西給她的時機，問了幾次，什么都沒問出來。”岑韻搖頭。

        兩人納罕不已，卻又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說了一會話散了。

        倆人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那日午后，岑韻剛午睡起來，突然有人報宮里的德妃娘娘來了。

        岑韻吃驚不已，又問了一遍，得到同樣的回答，才急急忙忙出去接駕。

        從未見過的德妃娘娘很和善，親自扶起行大禮的她，岑韻受寵若驚，迎她入座，殷勤招待。不等她詢問，德妃娘娘主動說起：“二夫人，我聽說你們府上有位大都女子過來，不知是否有此事。”

        “娘娘消息真靈通，是有一位大都姑娘來了，住在府上。”岑韻回答。

        “我是來看她的，還請二夫人把她請出來。”李德林不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

        “好。”岑韻答應，馬上起身派人去風棲閣請人。

        賽維達曾吩咐不要輕易去打擾她，但德妃娘娘親自登門，應該不算打擾。

        “娘娘和她相熟嗎？”岑韻重新入座，忍不住問道。

        “如果我消息無誤的話，她應該是我堂兄的妻子。”李德林雖然差不多已經確定，但沒有把話說死，“名叫趙雪青。”

        岑韻驚掉下巴，睜大眼睛，說：“怎么會？”

        她沒想到她已經嫁人，而且身份如此之高，李德林是大都的公主，她的堂嫂不是皇妃就是王妃，于是更加好奇，她為何會到這里來。

        “她來了多久了？”李德林又問。

        “來了一個月左右了。”岑韻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回答道。

        李德林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專心等待趙雪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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