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韻那一日晚上睡在床上想，請趙雪青過來參加生日是一件失策的事。讓那些人知道一位大都女子住在他們府上，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也要被他們傳成是真的。她當時只是想找她說話，問點什么出來，但她的神情和語氣太戒備，只好改口請她參加賽英的生日宴會。

        所以她要想個方法把這件事化解掉。

        下午，女眷們來了，帶著她們的孩子們，快吃飯時，趙雪青也來了。她把那支碧玉簪子送給賽英做生日禮物。

        簪子一拿出來，在場人都驚呼，簪子遍體碧綠水潤，毫無瑕疵，上面精細的雕花和流蘇都由一塊玉石雕刻而成。這樣好的玉石在場的人沒有見過，這樣的雕刻工藝更是沒有見過。

        齊萍萍不好意思，推辭了一番，說：“她一個小孩子，不值得這樣的好東西。姑娘還是拿回去吧�！�

        “我出來沒帶什么東西，本想把它賣了給英兒買禮物，但一想賣了未必買得到這么好的，還不如直接送給英兒�！壁w雪青說，“萍姐姐幫忙收著，等英兒長大了給她戴�！�

        齊萍萍趁勢收了，在場的人起哄讓賽英過來道謝，小女孩被推到趙雪青面前，怯生生地說：“謝謝�！�

        趙雪青笑笑，摸了摸她的頭，說：“不客氣�！�

        吃完飯，大一點的小孩跑到賽英面前說她要挨打了，賽英不大懂是什么意思，跑去問母親。齊萍萍抱著她，說：“不用怕，不疼的。”

        “我不想挨打，我不過生日。”賽英掙扎，想往外跑。

        齊萍萍有些猶豫，想不打了。

        周圍的大人都說舊例還是要遵循，生日拍拍屁股，孩子才好養活。

        “好吧�！饼R萍萍妥協了，把女兒抱在懷里，不讓她離開。

        周圍的小孩們哄堂大笑，開始起哄調笑。賽英覺得有些不對，害怕極了，全力掙脫，卻又掙脫不得，哭了起來。齊萍萍不管她，輕輕拍了她屁股兩下，然后放開了她。

        賽英掙脫開來，掃視了周圍幸災樂禍的人群一眼，突然一頭扎進趙雪青懷里，要她抱。

        雖然有些突然，趙雪青還是把她抱了起來，賽英把頭埋進她的懷里，嗚嗚地哭，說：“都是壞人�！�

        小孩軟糯的身子拱在懷里，趙雪青鼻子一酸，若是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大概也會這樣要抱她，依戀她。她抱著賽英走出人群，輕輕拍她，說：“沒事了，他們逗你呢，你娘打的也不疼是不是�！�

        齊萍萍不好意思地跟出來，說：“這孩子怎么要姑娘抱呢�！�

        賽英情緒慢慢平靜下來，趙雪青想把她還給齊萍萍。賽英卻還在生母親的氣，不肯下來，依然縮在趙雪青懷里。

        “英兒和這位姑娘長的有點像呢。”旁邊的一位夫人突然發現倆人有些相似。

        周圍幾個人聽到這句話，立馬好奇地圍了上來，打量兩人。

        “是呢，特別是嘴巴和下巴，簡直一模一樣�！绷硪粋�人也說，“說英兒是這位姑娘的女兒都有人信�！�

        一人看出其中玄機，說：“其實是三夫人和這位姑娘像，英兒是像三夫人。”

        這樣一說，大家才想通了。一對比，果然是有些相似的，尤其是下半邊臉。當然，大家心里也清楚，只是相似而已，齊萍萍遠沒有這位姑娘漂亮。

        齊萍萍卻悟出了點什么。當初她因為種種原因，委身煙花巷，賽維達是功成名就的將軍，第一次就點名要她服侍。后來經常去找她，最終還把她娶了回來。她越想越心煩意亂，不顧賽英的反應，一把搶過女兒，說：“你們不要亂說，姑娘身份高貴，是大都的王妃，我出身低微，哪里有榮幸和姑娘相似�！�

        在場的人本就對趙雪青的來歷感到好奇，看到齊萍萍和她相似，反應快的懂了一些，現在聽齊萍萍這樣說，都凝神靜氣地看兩人交鋒。

        賽英被奪過去，趙雪青有些訕訕的，說：“萍姐姐誤會了，我不過是一個下堂婦，不是什么王妃，和姐姐是一樣的�！�

        夏國風氣，女人改嫁的情況不算少見，她這樣一說，大家就懂了。所以越發覺得是兩個女人在爭風吃醋。

        賽英被母親粗暴的動作，和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到，哭的更傷心，齊萍萍勉強笑一下，沒再說什么，抱著女兒進屋了。

        趙雪青告辭回風棲閣。

        趙雪青沒想到第二日齊萍萍會帶著英兒來道歉，說昨日看英兒哭的傷心，著急安慰她，招待不周，請她見諒。

        她參加賽英生宴會有自己的目的，說那句話也有目的，卻沒料到會無意中牽扯出這樣一件事，給齊萍萍造成困擾，忙說：“萍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我玩的很開心，沒有招待不周。”

        “那就好。”齊萍萍看她表情真誠，真的不像生氣的樣子，稍微放下心來，陪著她說昨天那些人是誰，品性如何，是否好相處。

        昨天，賽維達回家，知道事情經過，齊萍萍注意他臉上按耐不住的笑意。晚上細想，覺得現在得罪趙雪青不是明智的事，所以過來和她緩和關系。

        風棲閣是趙雪文之前的住處，是府里最大的一處院子，賽英沒來過，覺得新鮮，到處跑著玩，丫頭跟在她身后，喊著：“小姐，不要亂跑�！�

        賽英跑到一間放雜物的屋子，突然興奮起來，因為她自己院里也有這樣一間房子，她母親會把一

        些不讓她吃的和動的東西放在里面，然后鎖上，所以她總覺得這樣的地方裝著好東西，一定要進去翻一翻才罷休。屋子沒有上鎖，她一溜煙進去，在里面一陣亂翻，丫頭抱不走，兩人在里面鬧

        起來。

        齊萍萍無奈地苦笑，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難帶，不受控制�！�

        話音剛落，雜物間突然一聲響聲傳來，有什么東西掉在地上了。

        齊萍萍連忙往外走去，邊走邊說：“小祖宗，這里面沒有吃的，快出來�！�

        趙雪青和她一起去雜物房，是賽英把柜子里一個針線盒子拉出來了，各色針線滾了一地。齊萍萍抱起賽英問“砸到了沒有”，又吩咐丫頭把東西撿起來放好。

        地上有一件做了一半的衣服，雖是做了一半，卻能一眼看出衣服不錯，用料扎實，花紋精美。做衣服的人下了不少功夫。

        “把衣服拿給我看一下�！壁w雪青一怔，說道。

        “這恐怕是先前那位大夫人做給夫君的……”齊萍萍猜測，也這樣說了出來。聲音很小，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這座府邸的人都會避免談起之前的那位大夫人。

        丫頭遞給她，趙雪青接過仔細看。幾年了，褐色的綢緞依然波光粼粼，花紋栩栩如生，針腳細密整齊。

        趙雪青記得妹妹針線功夫并不好，在這里幾年，技藝精進了很多。她做這件衣服的時候，對他還有滿滿的愛意和期待，但衣服還沒有做完，卻突然被他送出去……想到這里，趙雪青心臟突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難受的不行。

        這種感受好久沒有了，在大都，她發現自己什么都改變不了時，就忍著不去想這些事情，不讓自己難受，最后對一切都麻木起來。

        齊萍萍發現她臉色不對，滿面痛苦，想到他們都是大都來的，于是問：“姑娘認識之前的大夫人嗎？”

        “她是我妹妹�！壁w雪青把衣服遞還給賽英的丫頭，“收起來吧�！�

        齊萍萍很吃驚，不知用什么話安慰她，對賽英說：“讓姨姨抱抱，叫姨姨不要難過了�！�

        賽英不知為何很喜歡趙雪青，撲倒她身上來，掛在她脖子上，說：“姨姨不難受。”

        趙雪青抱著賽英出來，問：“萍姐姐知道當年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我是大夫人出去之后進門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么�！饼R萍萍小聲說，“只聽說當時府上鬧了一場，鬧得挺大的，后來……”

        齊萍萍想到趙雪文的事，昨天晚上那種緊迫的危機感更強烈了。趙雪青是大都的郡主，都能被迫改嫁，她出身低微，要怎樣還不是賽維達一句話的事。

        “是為什么事鬧？”趙雪青問。

        “我不清楚。”齊萍萍誰也不想得罪，念頭轉來轉去，最后還是決定緘口不言。

        趙雪青知道問不出來，也不再問了。所有人對這件事諱莫如深，閉口不談。

        痛苦像突然找到了出口，一冒頭就源源不斷地涌出來。一閉上眼，趙雪青腦子里就浮現出趙雪文坐在這間屋子的窗邊裁剪衣服，一針一線繡上花紋的樣子。

        下半夜，她下決心要去一趟高擎的府邸。

        第二日到了高府，自報姓名身份，等了一會，接待她的是陸晚晴。

        陸晚晴先前并沒有得到趙雪青到了夏國的消息，聽看門人通報，還有些不信，見到真的是她，便睥睨著問：“你怎么到夏國來了？”

        “我無處可去，就到這里來了�！壁w雪青答。

        那一場鬧劇后，陸晚晴一直被父親關在家里，期間陸嵐想找個人把她隨便嫁出去，她拼死反抗。后來陸府出事，自身難保，她只得聽從安排，到這里來。在京城時，她自然聽說過她和李逾明鬧翻的事，又從高擎那里知道賽維達想娶的是她，不是趙雪文。事情順下來，并不十分吃驚，只問：“那你來這里有什么事嗎？”

        “我來找高將軍�！�

        陸晚晴不知道她和高擎之間的聯系，問：“找他干什么？”

        “文兒生前陪嫁的丫頭還有兩人在高府，我這次過來沒有帶人，想請高將軍把她們給我�！�

        陸晚晴覺得可笑，嘲諷道：“你過來要丫頭？賽維達窮到幾個丫頭都買不起了？讓你眼巴巴地來要人�！�

        趙雪青不理會她的嘲諷，說：“不管買不買得起，兩個丫頭是文兒身邊的舊人，是趙府的人，現在文兒不在了，她們理應跟著我�！�

        趙雪文當初陪嫁了四個丫頭，去年年底，倆人跟她回大都，剩下倆人留在了高府。

        “丫頭是趙府的人，你是嗎？”陸晚晴挑眉反問，“趙府還認你嗎？黃婉玉殺了你的心都有，她還承認你是趙家人嗎？”

        “我當然是趙家人，族譜上記載的清清楚楚。大娘不喜歡我也無法把我從族譜上除名�！壁w雪青回答。

        陸晚晴被她理直氣壯的語氣噎到，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話，冷冷地說：“我沒聽說過有大都來的丫頭�！�

        “晚晴，你來的時間不長，對這些事情不清楚，所以我還是要等高將軍�！壁w雪青堅持。

        “隨便你，他上朝去了，你想等就等吧。”

        陸晚晴壓根不關心什么丫頭，扔下這句話，起身往外走。剛站起來，高擎正被看門人引進院里來。

        高擎的消息比陸晚晴要靈通，見到趙雪青沒有吃驚，只隱忍怒氣說：“你居然敢到我府上來？”

        趙雪青站起來，問：“高將軍這句話何意？我為何不敢？”

        陸晚晴見兩人劍拔弩張，站定腳步聽他們說話，卻沒想到高擎目光從憤怒漸漸變得玩味，說道：“你倒是有先見之明，提前跑到我夏國來。要是留在大都，這會你已經進監獄了�！�

        “她為何會入獄？”陸晚晴在一旁問。

        “因為李宜鳴登基了，現在始著手開始重審25年前的案件，陸家已全部被捕入獄，事情公布，雅樂云這次逃不過了�！备咔婧藓薜卣f。

        陸晚晴突然受到晴天霹靂般的暴擊，沒有去思考雅樂云和趙雪青有什么關系，顫抖著問：“什么？陸家全部被捕了？”

        對高擎來說，這件事情在李逾明抓住雅樂云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結局，所以他的憤怒才能不那么強烈。但也只是不強烈而已，依然恨得抓心撓肝。

        高擎沒有理會她，而是問：“趙雪青，你站在哪一方？你父親一方還是你母親一方？”

        趙雪青也很吃驚。她離開不久，在路上時，就聽說大都老皇帝駕崩，李宜鳴繼位。但這才幾個月時間，既然開始重審多年前戰敗的舊案。

        這么多年，趙雪青從未有人問過她更愛父親還是更愛母親，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被問，說：“我選誰對高將軍很重要嗎？若是我選我父親，高將軍想現在殺了我嗎？”

        “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我恨一個人從來不會讓他痛痛快快的去死�！备咔嬲f，“而是要一點一點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那高將軍想要怎么做？”趙雪青問，“把我抓起來慢慢折磨嗎？”

        “看在你是雅樂云女兒的份上，我暫時不動你。”高擎看著她眼里漸漸升起仇恨，搖搖頭道，“但也只是暫時而已。”

        “她是雅樂云的女兒？”陸晚晴一直消化剛剛那句話，沒有注意兩人說話，這句話卻突然鉆入她的耳朵。

        “高將軍既然不準備動我，那能把趙府的丫頭還給我嗎？”

        “什么丫頭？”

        趙雪青重說了一遍自己此來的目的，高擎不耐煩地說：“我府上沒有你們趙家的丫頭，我沒空和你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你問管家去。”

        高擎說完，不耐煩地走了。陸晚晴猶豫一下，追了上去。

        趙雪青獨自在會客廳等待管家。管家來了，說這倆人一人病死了，一人放出去嫁人了，都不在府上。趙雪青追問嫁人的丫頭在何處，管家卻不知道，說要去打聽，讓她改天再來。

        陸晚晴跟著高擎出會客廳，哀求道：“求將軍救救我父親�！�

        “我救不了他。”高擎厭惡道，“就算能救我也不會救，他自己愚蠢，當年居然把一封信落到了趙瀟手里，讓趙家警覺起來，導致我的計劃半途而廢�！�

        “那怎么辦？陸家會被滅門的。”陸晚晴絕望道。

        高擎不想理會她，大步往前走。

        陸晚晴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說：“將軍，你把趙雪青抓起來，讓趙啟言承認那封信是假的，讓他放了我父親。”

        “沒有用，這招已經用過，趙啟言不受這樣的威脅�！备咔鏀蒯斀罔F。

        “有用的，他很看中趙雪青�！标懲砬缂鼻械卣f，“幾個子女中，他最愛這個女兒了�！�

        “當初他和雅樂云不也是愛的死去活來，最后還不是說舍棄就舍棄�！备咔鏇]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試一試，將軍�！标懲砬绮环艞�，繼續說服他，“就算趙啟言不受危險，把她抓起來折磨一番，也能解一解將軍的心頭之恨�！�

        “我不動她一是因為她沒有多大作用之外，二是我現在還不想徹底得罪賽維達。他費了那么大的勁把她弄過來，怎么會讓我輕易得逞�！备咔嬲f，“這件事過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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