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凌冽劍光劃破天際直沖寧星而來，劍尖最終在心臟一寸前停下，劍氣入體，把她釘在山壁上動彈不得。

        身后傳來大喊：

        “寧星入魔，殘害仙尊道侶，業已伏誅！”

        劍氣寒芒驅散寧星眸底混濁，她偏頭去看，手中正掐著一個女人脖頸，下一刻手腕被人一劍刺穿，手勁松懈，尸體落地。

        “謝婉瑩師妹死了！仙尊道侶被魔女殺死了！”

        血液涌出，滾燙熱度從手腕蔓延至手心燙的生疼，寧星沒有理會身旁混亂，只抬頭看著眼前執劍人。

        修仙界當世第一的朔淵仙尊迎風而立，暈著冷冽寒光的長劍直指胸口，男人看著寧星，聲音淡淡開口：

        “寧星，你有什么要說的？”

        寧星緊抿嘴唇低頭自嘲，若不是被劍釘著，她恐怕早已狼狽跪地，還問她有什么說的？

        “我魔氣入體產生心魔，殺害朔淵仙尊未來道侶，罪不可恕，應…即刻押入鎖魔峰，擇日審判。”

        她能感覺從傷口感染的魔氣已經順著筋脈滲入體內，她閉目壓制住心口翻涌戾氣，抬頭與他對視：“仙尊，你要殺我嗎？”

        朔淵仙尊視線緊緊盯在的寧星身上看不出情緒，薄唇開合：“我不會殺了你。”

        寧星看著眼前男人無悲無喜的臉，心也跟著冷了下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朔淵的時候，是在渡元嬰的雷劫。

        那時她在山下歷練，半路突然有感要進階，趕忙找到一處高臺。

        但是這一切來得突然讓她毫無準備，幾道雷劈下來她已快支撐不住。

        就在這時，寧星見到了朔淵。

        天雷未停，男人看上去就像隨意踏青恣游的散仙,寬袍廣袖，站在不遠處對她說：“穩固道心，靈臺清明。”

        四目相交，自此她再也挪不開視線。

        寧星修的道本就講究一個遵從本心，她忘不掉，便不再強迫自己，干脆順著自己的心意去追求，從未想過回頭。

        她愛的張揚熱烈一點后路都沒給自己留，三界之內有人嘲笑她的自不量力，有人心痛她從未得到過回應的付出。

        無人不知她愛他。

        但她不在乎。

        寧星覺得這樣就好，像朔淵那樣幾乎要修成無情道的人，根本不懂情愛，她也不用他的回應，能這樣陪著他就很好。

        而在今天，當得知他要和別人定下婚約，而且他要娶的是下凡歷劫時認識的同門謝婉瑩時，寧星突然明白了，原來他不是不會喜歡，而是不喜歡自己罷了。

        他喜歡上了別人。

        他要和別人成親。

        她看著前方，看著天幕下相對而立的男女。

        寧星第一次發現朔淵在和謝婉瑩說話時，原來這個男人也會語調溫柔，眼中有光。

        他何曾這樣看過她一眼。

        寧星攥緊了手里的蘊靈珠，前日為了奪珠子時被魔獸撕咬的傷痕痛如刀絞，傷口處魔氣噴涌而出最終蒙蔽意識。

        再清醒便是她被朔淵持劍釘在山壁，而她手中捏著謝婉瑩的脖頸。

        一口黑血嘔出，回憶戛然而止。

        寧星收回目光，看著手心蘊靈珠的碎末扎進手心，輕輕笑了一聲。

        “我寧星，自愿囚禁鎖魔峰，隨仙尊處置。”

        此刻魔氣已經蔓延全身，她看著高高在上有如謫仙般的男人生出褻瀆之心。

        “不過我有個要求…只讓朔淵仙尊押送。”

        ……………

        鎖魔峰，顧名思義是千年前仙魔大戰時眾多大能修士以已之力把魔物封印的地方，那場大戰以眾多正道天才隕落慘勝收場。

        從此這里就成了關押罪大惡極之人的監獄。

        站在峰底向上看，天壑上空死氣凝結，峰頂云海涌動，烏云蓋頂，里面像蟄伏著兇猛的獸，帶來極強的壓迫感。

        這里仍殘留著由魔族設下的邪法和陷阱,不適宜飛行，通往峰頂的萬級臺階設有禁制，只能一步一步爬上去。

        寧星抬眸看著走在她前面的背影，每一步都從容不迫，好像剛才她殺死的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一個與他不相干的人。

        朔淵永遠都是這樣。

        克制，冷靜，無情，隨時隨地由內而外都透著拒人千里。

        寧星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可面對朔淵，這份自尊心好像薄弱了許多，總是對他妥協。

        她忽略他的冷漠拒絕，將他的抵觸當做特別，甚至為此感到高興。

        至少他對她和別人是有一點不一樣的，即便是壞的不一樣也值得高興，一成不變才是最讓人絕望。

        可看看現在。

        寧星以前有多喜歡他這副樣子，現在就有多想徹底毀掉。

        想在他淡漠的臉上看到別的表情。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我會來。”

        寧星見他無甚反應，輕嗤一聲：“在想怎么處置我？”

        朔淵并未回答這個問題，只對她說：“今日你自罰之后，不必再見。”

        寧星覺得可笑。

        “齊昭，你知道么，能從鎖魔峰出去的只有兩種人，死人和剔除仙骨的廢人，生死無期，仙凡有別，我們怎么可能還會再見？”

        人人都念一聲朔淵仙尊，只有寧星敢這么稱呼他，她叫得那么熟稔，哪怕到了殺妻之仇的今日，她喚他的名字時，依然透著無邊情愫。

        饒是仿佛沒有七情六欲的朔淵仙尊也一時語塞，沒能想出反駁的話來。

        寧星進入峰頂結界內，作為令無數修士聞風喪膽的禁地之一，鎖魔峰絕非浪得虛名。

        被流放的魔物、聚集而生的妖邪與幽魂厲鬼充斥于此，沖天怨氣經久不散。

        即便入了夜，隔著層冷白月光，也還是能見到彌散在半空、血一樣的紅霧。

        寧星無視身后的沖天怨氣，只看著朔淵的眼睛問：“你真喜歡那謝婉瑩？”

        他不回答，只是望著她。

        “她如何與我比？”一條結界，生死相隔，寧星有些壓抑不住真實的情緒，“她比我好看？還是比我法力高強？又或者她比我對你好？你與她在人世間的幾十年光陰，如何比得上我在你身后苦苦追尋的百年……你覺得如此對我便公平么？”

        朔淵面色平靜：“情之一字，并不是一廂情愿，感情從來不能用“合適”和“公平”來衡量。”

        寧星傷口更疼了，肆虐的魔氣在體內凝結成核。

        “所以你真的對她有情。”她抿緊了唇，“對我卻沒有。”

        她再不收斂自己的委屈和憤怒，放任體內魔氣污染靈臺，眼底濃郁黑霧再不清明：“你恨我殺了她？

        “一條命罷了，只要她壽數未盡，神魂不散，我就能救她。”

        此話一出，寧星一腔憤恨突然就散了，無力感充斥全身。

        她緘默許久，隱忍得眼睛都紅了，才自嘲地吸了吸鼻子：“一條命…一條命…”

        朔淵此次下凡，說是歷劫實則養傷，本來寧星就是為了等他回來，為他滋養神魂才去魔窟搶奪蘊靈珠。

        結果他為了救他的道侶，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加重自己的傷勢。

        寧星閉了閉眼：“你且聽我說一次……”

        朔淵望過來。

        月光慘淡，寧星琥珀色的眼瞳里布滿散不去的濃霧，字字如刀割：“我把命還她，你……”

        她的聲音里夾雜著倦意，似在乞求，“你能不能不要娶她……”

        以命換命，只為他能不費心耗神，曾經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卑微到了她自己都看不起的地步。

        “不可能。”朔淵似是沒聽見她的訴求，“你于我之間只有同門之情，你與她不同，不要拿命來要挾我。”

        “你不是我，怎知我對你不是男女之情”寧星向他逼近，手中魔氣翻涌，卻不住顫抖，“我與她不同？我的命連換回她都不配嗎？”

        結界屏障感知到魔氣，凌冽威壓漫延開來，阻止寧星前進。

        朔淵看著她，面前人雖是求仙問道的仙子，如今乍一看去，卻更像攝魂奪魄的女妖，絕望而瘋狂。

        屠魔的雷電在空中蓄力，也無法動搖朔淵一絲一毫：“她的命自有我來處理。”

        他說得很慢，不疾不徐。

        “我可真是一廂情愿自取其辱，”寧星笑得倉惶，“我連還你愛人一條命都不配。”

        朔淵覺得寧星情緒不對，截住她下面要說的話：“寧星，到此為止。”

        他拔劍準備重新封上封印，劍尖指地不再看她。

        連朔淵這樣端正肅雅的人，都被她逼的少了幾分君子風度，寧星被他反應逗得發笑，幾乎笑出淚來：“你以為你不要就與我不會再有瓜葛？”

        朔淵動作一頓。

        寧星慢慢逼近，她被刺穿的手臂已經無力抬起，血珠順著指尖落地，腐蝕出一片焦土。

        “你會復活她，與她結為道侶。”

        朔淵見她走來，抬劍程防備姿勢。

        “我不停修煉，只為能距離你更近一些，明明你之前也不是一點動容都沒有，可我這么久才換來這么一丁點的改變，憑什么你去人界歷劫一次回來就什么都變了。”

        寧星質問聲聲啼血，也沒有得到朔淵任何解釋。

        “齊昭。”

        她喚了他的名字，有如初遇那般執著。

        “命我還她，”寧星背后魔氣翻涌，壓的她幾乎支撐不住身體，“我們兩不相欠。”

        待這番話后她似是耗光了最后的清明，在最后的意識中，寧星恍惚想到，他對著她的時候，和對著謝婉瑩溫聲言語的樣子判若兩人。

        再也不想看到那樣的景象。

        下一刻，寧星握住他執劍的手向懷中一扯，劍鋒透體而入，體內魔核無聲破碎，她的頭抵在他頸窩心滿意足。

        畢竟，她與他從未靠得這么近過。

        被朔淵劍鋒所殺的妖邪沒有不魂飛魄散的，剛才他只用劍氣壓制發狂的她，可是現在…

        朔淵仙尊持劍的手微微顫抖：“寧星，放手。”

        被劍貫穿的寧星縱然面容已經紙一般蒼白，仍深埋在朔淵頸邊，不舍這份溫熱，真的好累。

        寧星唇角微勾，拼盡力氣開口，嗓音略帶沙啞：“齊昭，如果能回溯時間，你與我……”

        她唇角的笑意還未展開，隨即疑在那里，眼睫閉上，頭慢慢垂了下去。

        寧星身子一寸寸變透明，到最后風一吹，化為無數鎏金碎片四散，徒留一聲輕嘆。

        “……最好從未認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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