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阿朝因為任務失敗，在刑房里受了懲罰才被抬出來。

        女人指尖濕噠噠滴著血，裙下黑色的衣角露出擔架外，冬日的冷風將她渾身薄汗吹成冰霜，她無聲無息地闔著眼，像是早已暈了過去。

        鞭刑四十，十指穿針。

        琉璃站在一旁嘖嘖稱奇。

        出了刑房不遠就是寒阿朝的宿舍，侍衛們將人抬到她的小屋后，就沒再去管她。

        倒是琉璃跟著她一同進了屋內。

        站在二樓的無影看著女人搖曳生姿的背影，微微皺眉：“她是不是對寒朝月有些太過上心了。”

        蕭逸不置可否。只是面色更加淡了些。

        等到夜晚，琉璃才慢悠悠出了房門，將寒阿朝身上染血的衣服全都扔在大廳內的焚化爐之中，艷麗的丹寇繞起自己的一縷青絲，一雙媚眸定定看著燃燒升騰的火焰，似是在沉思什么。

        “想什么呢？”

        男人的聲音將她思緒拉回。

        琉璃瞥了一眼無影，轉身就走：“沒事�！�

        手腕被一股冰涼握住，無影緊緊鎖著她的手，眸子在她艷麗的容顏停頓數息，琉璃沒掙開，她豎起柳眉：“作什么？”

        “過幾日你和寒阿朝一起出任務�！�

        “知道。”她不耐煩地說道，無影這才緩緩松手，看著她進了寒阿朝的房間。

        屋內被琉璃點上了幾只蠟燭，床上的那人露出滿是鞭痕和刀疤的脊背。

        寒阿朝趴在錦被上，此時虛虛睜開眼，依稀能看清有一個人在屋里來回晃動。

        她緊緊抿著唇，沙啞道：“誰？”

        琉璃嬌媚的聲音瞬間就傳了過來：“聽說你夜闖城防兵馬司還能完好無損地回來？”

        劉興世當初就是琉璃殺的，所以她再清楚不過城防兵馬司的戒嚴程度。對寒阿朝能夠平安回來還有些許欽佩。

        寒阿朝皺起眉：“你幫我換的藥？”

        背上原本火辣辣一片，現下涂了傷藥，已經好了許多。

        琉璃嗯哼一聲：“那當然，除了我誰沒事兒閑得來管你、”

        寒阿朝松了口氣：“多謝。”

        但她下意識警惕起琉璃的目的，瞇起眸子：“你想要什么？”

        寒阿朝沒有看見的陰影處，琉璃轉過身一邊翻著藥箱，眸子里劃過暗影。

        事實上，她怎么可能沒有所圖呢？

        但她當下也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呦，做好事都要問目的啦。”

        寒阿朝見她不想說，便干脆不問了。

        沒一會兒琉璃收拾收拾就離開了屋內，寒阿朝微微翻身，兩雙手全都是血窟窿，當下對著蠟燭晃影。

        她心下突然感覺很荒唐。

        寒阿朝能下床活動后，蕭逸就又委派了新任務。

        兩個女子趁著夜色出行，出現在整個京城最繁華的碎玉街，碎玉街中有最大的青樓——明月閣。

        此間女子皆是賣藝不賣身，但若恩客出高價競買，有些姑娘意動也會出夜。

        即使是冬日，碎玉街華燈初上一派繁華，街道兩旁歌舞升平，微微開化的長河之上還佇立著些許冰雕，行人匆匆來去，摩肩接踵，煙花柳巷，人間平和之景。

        剛剛踏入碎玉街的第一步，寒阿朝就有一股回歸人間的真實感。

        身旁穿著青衣的琉璃戴著狐貍面具，嬌柔的嗓音透出股繾綣：“要說這人間呀，就應該是暖融融的，瞧瞧咱們，整日像是百鬼夜行，連個念想都沒有�！�

        寒阿朝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手下緊了緊身上的黑色披風。

        兩人都戴著面具，穿梭在人群中因為打扮低調并不顯眼。

        冬日的夜在燈火和人聲鼎沸的歡聲笑語之中悉數融化為暖光，明月閣前不少舞姬正站在高臺上，竟然露著肩膀和胸脯笑吟吟地跳舞，水袖整齊劃一地化圓旋轉，又一同流轉，樂師吹拉彈唱，期間竟然還有香味溢散出。

        寒阿朝在臺前的步子一頓。

        琉璃回頭望著她：“你還舍不得挪開目光了？”

        寒阿朝搖搖頭。

        明月閣又有摘星閣一說，樓高數層，站在最頂層可以看見京城全貌，只比皇宮的祭祀壇矮上些許。

        夜色迷離在這一瞬會被無限放大，不少人都是沖著頂樓的極佳觀感前來，但入場費很貴。每人光入場就十兩銀子，進場后按樓層收加費用，來這里能悠閑喝茶談事的都是京城之中極為富貴的人物了。

        廳堂內井然有序，不同顏色的紗布將各個雅間隔絕起來，只有一些散客的笑聲不斷傳出。

        琉璃低聲對寒阿朝囑咐道：“我們這次刺殺的人物在第四層，此時應當是在和明月閣的頭牌共度良宵。”

        因著前面有領路的丫鬟，琉璃將信息傳達后就不再言語。

        寒阿朝對這次任務有所了解。

        劉興世死后，蕭逸不知受了誰的委托又要殺城防兵馬司的第二個主事人——陳嘯天。

        陳嘯天中年人，四十多歲大腹便便，他家中只有一夫人，無小妾，不過他和他夫人乃政治聯姻，據說兩人在外都各自有外室。

        上了四樓，琉璃身形已經自動消失在了走廊之中。

        許是她一身氣質太過冷然，且黑衣顯得與周遭華麗的裝飾格格不入，剛剛上樓就被幾個侍衛一齊盯住了。

        這時一個丫鬟突然上前：“大人，您訂的包廂就在前面�！�

        說罷，她福福身，轉身低頭帶著寒阿朝往另一處走去。

        那幾個侍衛當即收回目光，寒阿朝面上戴著面具，別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幾個侍衛在她經過時，只感覺有一道極為冰冷的視線掃過。

        前方的丫鬟不僅帶著寒阿朝領路，還進了包廂內。

        寒阿朝約莫猜測到了這人是刀客組織的內應，在丫鬟遞過紙條時也沒有多加詢問，反而高聲道：“給我叫個琴女來！”

        “是，大人。”

        屋內的天花板上掛著孔明燈樣式的燭火，將屋內的每個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亮如白晝。

        窗外是濃重的夜色，明亮的彎月如弦掛在天空之上。明月閣燈火闌珊，在沉寂的夜色中宛如天上人間。樓下燈火若市，給夜色點綴了斑駁的色彩。

        冷風拂面而進，棚頂的孔明燈輕輕搖晃起來。

        由琉璃假扮而成的琴女正抱著琴走進屋子，寒阿朝問道：“陳嘯天的屋子是風華居，此時屋內還亮著燭火，我們什么時候動手？”

        陳嘯天作為城防兵馬司的二把手，在劉興世死后就保管著城防兵馬司的一應公章和機要文件。

        今日他們前來就是為了陳嘯天身上的公章和文件。

        寒阿朝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放在樓下騎著白馬的那男子身上。

        那男子在人群中看起來極為突兀顯眼，不僅是因為那身黑色的盔甲，還有他身旁的那國色天香的女子。

        膚白貌美，眉眼溫柔，正目光繾綣地看著那男子。

        她收回目光，就聽琉璃同她說道：

        “不急，半夜動手才是最佳時機�！�

        琉璃抱著琴，坐在軟榻上彈起了“長情曲”。

        “郎啊——月兒幾時圓啊，夜鶯上了枝頭三年復三年啊”

        琉璃唱的婉轉多情，寒阿朝看著樓下結伴進了明月閣的一男一女，垂在身側的手掌緩緩握緊。

        “郎啊——月兒幾時圓啊，思君不見君，晚風迷醉惹淚醺”

        等到時間差不多，四樓廊中的侍衛輪換得差不多了，琉璃起身，戴好面紗道：“我先走一步�！�

        她一道青色抱琴的人影在樓道轉角處消失，幾個侍衛見她身上有明月閣的標記便也沒有阻攔她四處走。

        而琉璃躲過巡游的侍衛們，七拐八拐找到了風華居。

        在風華居住宿一夜就要花掉百兩銀子，可謂是一擲千金。門口的守衛共八人，面容嚴肅地站在門口，有兩三人轉動腳步不斷巡邏，像是巡視領地的獵鷹。

        琉璃縮在陰暗的角落，等待寒阿朝給自己制造機會。

        寒阿朝在侍衛轉身后，便回屋將披風脫下，里面黑色的貼身衣裙顯露出來，她蒙上黑紗，三兩下就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她在跳下去的一瞬間徑直抓住四樓的窗戶檐，隨即雙腿一蕩，就借力撞開了三樓屋子的窗戶，隨即從善如流地落了進去。

        雙腳落地，木板一沉，發出了明顯的碰撞聲。

        但屋內隔著幾道屏風和輕紗，床上的男女并沒注意到，寒阿朝從腰間拿出一把火銃，徑直往天花板上打了幾槍。

        “砰砰砰！”

        火銃聲音震動如火藥炸開，床上的人頓時停下動作。

        寒阿朝將準備好的朱砂悄無聲息灑在地面上，擺成了“風華居”三字，隨即又是對窗檐狠狠一打。

        尖銳的槍聲狠狠震在人的耳膜之上。床上那兩人身形瞬間一震，男人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屋子。

        女人也尖叫起來。

        “啊——救命啊救命啊”

        “殺人了！”

        寒阿朝在他們看見自己前就猛地跳出窗外，趁著沒人注意自己，將繩索扔到四樓的窗戶處，在快要回到四樓時又是狠狠開了兩槍，這下三樓整棟樓都沸騰了。

        寒阿朝再翻回四樓時，迅速換下面紗裹緊披風，狀如從前一般淡定冷靜。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大人，小女是新來的琴女——”

        “進吧�！�

        一道淡漠的女聲微微響起，那琴女心頭一喜，是個女主子能少吃些苦。

        寒阿朝并沒易容，只是用胭脂水粉微微改變了樣貌的側重，是以她在琴女的眼里是一個面容極為蒼白，眉眼間藏著孱弱之意的小姐。

        當然要忽略她眸中的冷意。

        但琴女心下沒有起疑，對寒阿朝福福身，坐到她對面的軟榻上，怯聲問道：“大人想聽什么曲子？”

        “你會彈什么？”

        面前一身黑衣的女子身子孱弱，說出口的話也很柔和，全然沒有半分刁難的意味。

        琴女心下微松：“時下人們最愛聽的就是‘長情曲’�！�

        剛剛琉璃彈得也是這首“長情曲”。

        寒阿朝垂下眸子，身子軟趴趴地靠在案幾上，揮揮手：“你隨意吧，彈累了唱累了就自己喝些茶水，無需理會我。”

        “是，大人�！�

        琴女福身，便自顧自彈唱起來。

        走廊里已經開始喧鬧起來，侍衛們找人的動靜越來越大，卻不敢進屋查看，只能將四樓走廊里的侍衛全都調往三樓，加強防守。

        寒阿朝眸子微微垂下，長卷的睫毛劃出一片陰影，她聽著那喧鬧聲和叫喊聲，手指在膝蓋上順著曲子的拍子慢慢敲打起來。

        “我的郎啊——可憐我一片真心啊——月兒水寒我心涼，一片長情落青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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