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山上，弘濟與他們分開，不知做什么去了。

　　靈華環視一周，清游門的人已經臨時搭了一處住宿的地方，雖然環境簡陋，但有屋有床，乍一看像一個臨時村落。

　　“為何清游門的人會在弘濟的地方安營扎寨？”她問。

　　恒古還沉浸在靈華的經歷中沒有反應過來，怔忪片刻道：“哦……兆原城中已經布滿了江曌空的妖軍，清游門已經聯系了江湖各門派支援，正向兆原前進。”

　　靈華一頓：“莫非是大戰提前到了此時？不在清游門，而轉移到了兆原？”

　　“沒錯。”恒古帶她走到最遠處的一間小屋，讓她坐下并給了她一杯香茶，“契機還是一樣，江曌空知道了相遂生的死訊，要來為他報仇。”

　　果然還是沒變。一切都在按照過去的事件發展，只不過速度快了許多。

　　那么避無可避的大戰將在不久之后發生，這一次絕不會讓江曌空得逞逃離。

　　靈華思忖著，經過之前的交鋒，她已經知曉了江曌空的弱點。

　　光芒與黑暗相克，能夠削弱血控之力，只要合理安排，將前來對戰的人身上反射出鑒心的光芒，便可保護眾人并進行攻擊。

　　但進行此計的前提是她擁有強大的靈力。

　　青鸞的力量固然是強有力的助力，但鑒心仍有最后一個殘鏡未真正收回。

　　鏡子沒能聚齊，不管她有多少個青鸞內丹，自己的真身始終欠缺，會有被外力反噬自身的風險。

　　可寧絮荷……

　　靈華不禁嘆息，身邊的人一個個隨著時間流轉不再回來，如今又要親眼看到寧絮荷消失，她并不愿這樣做。

　　思慮之間，一雀躍的聲音跳入耳蝸：“靈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困在沉碧的過去里出不來了！”

　　緊接著，旋風一樣的身影推開不結實的小門，撲到她身邊：“你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我就放心了！這一個月發生可多事兒，我給你講一講……”

　　恒古急忙打斷她：“你說的這些事我都說過了。”

　　寧絮荷不以為意：“你講的是你講的，我講的是我講的，怎么能一樣啊？”

　　“怎么不一樣啊？說的都是一件事，靈華耳朵聽起繭了！”恒古嫌棄地捏住她肩膀上的一點衣料，提著往屋外去，“只有我跟靈華說就夠了。”

　　“我才是最應該跟靈華敘舊的，你讓開！”寧絮荷掰開恒古的手，站在門口大喊，“我想起來了！”

　　靈華本在笑著看二人打鬧，聞言笑容僵在臉上，輕聲問道：“你想起什么了？”

　　“在你想起過去的時候，我也想起來了。

　　我想起……曾經喜歡過一個高僧，這個高僧獨自跪在狹小的空間里懺悔贖罪，很是奇怪。后來才知道是他打碎了你的真身，才會有我的誕生。

　　我想起，你收走我喜歡他的記憶，為此我迷茫了很長時間，我一直在想自己忘了什么，但現在我知道你不愿讓我陷入過多事端中傷心難過。

　　最關鍵的是……我想起，我應該是你的一部分。我是我，但我也是你。”

　　看著靈華黯淡下去的目光，她接著說：“我是從你身上分下來的，所化的靈也會繼承你的一部分性格和特點……可能你沒發現，我其實越發像你了。”

　　寧絮荷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完，對靈華大咧咧地笑起來，好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但靈華能感覺到，她的內心充滿糾結與悲傷。

　　被這不可覺察的細微情緒感染，靈華不禁問道：“我擅自收走記憶，沒顧慮你的感受，你可怨我？”

　　“怨，我當然怨。”寧絮荷撥開發愣的恒古，一屁股坐到靈華身邊，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嘴里卻只說出一句話，“你要是跟我說清楚，我會想明白的！”

　　靈華已經做好被埋怨的準備，不曾想寧絮荷居然沒有太多責怪的意思。

　　“我并非什么都不懂，你的苦衷可以告訴我，我都會試著理解的。”她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被絨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看見這東西的一瞬間，暗金色的光便透過絨布呼吸般閃爍。

　　這是鑒心的感應。布里包著的，就是還未收回的那兩塊殘鏡。一塊是原本落在謝千蘊手中的，一塊是寧絮荷的真身。

　　她說謝千蘊這塊是她伙同楊錫遲一起誆騙出來的，原本謝千蘊還不想給，被自己連吹帶嚇終于松了口。

　　寧絮荷把絨布包放在靈華手里，故作輕松地說：“我從來都是能自己想明白許多事的。你在結界里見到的事我也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你的肩上扛著天下，我不能為了一己私欲太任性。”

　　指尖碰到絨布的一瞬間，靈華好像被燙了一下縮回手指。她難得出現慌張的神色，遲疑道：“給我幾日，定會有兩全其美之法。”

　　“來不及了，有什么辦法能讓你在不完整的情況下打贏江曌空？”寧絮荷嚴肅起來，神色忽而有幾分像靈華。

　　“沒錯，我之前確實不愿把我想成是你。我一直當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是另一個人的‘一部分’。

　　我曾經討厭過你，記恨過你，但聆聽自己的內心卻發現，這個世上我最無法分離的人就是你。因為我們本是一體，這份親近和共通的感覺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割舍。

　　你做的所有事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清楚你并不想主動犧牲掉任何人。但在你進入結界無法估計外界的時候，我悄悄進入識海，看到了你的過去還有那些找回的記憶。

　　我的眼里滿是你受的苦，還有那些因為江曌空受苦受難的人。你的感受全部傳到了我的身上，這些感覺太真實了，好像我真的經歷了一遍……現在，我懂你了。”

　　“你不必再說什么。”她輕輕擁住靈華，“將我收回去吧。”

　　靈華沒有去回擁她，任何動作也無法將此刻的內心描述。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只沉默地嘆了口氣。

　　她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點上殘鏡的鏡面，就代表寧絮荷從此消亡，不復存在。

　　“對不住。”她沉重而簡短地說。

　　一切解釋在現實面前都是多余的。

　　“沒事啊！”寧絮荷馬上回答，“我見過太陽東升西落，聽過人間喜怒哀樂，聞過山間草木花香……存在過、感受過，就足夠了。”

　　絨布被寧絮荷打開：“收回我吧，我在你身體里，并不會消失。”

　　靈華的手指最終還是落在那面碎鏡之上。她單手將寧絮荷攬在懷里，發動了靈力。

　　金色的流光圍繞二人，在逐漸變亮的金光中，靈華在寧絮荷耳邊輕聲低語。

　　“謝謝你，絮荷。謝謝你的諒解，謝謝你的犧牲……也謝謝你來到這個世上。正是因為有你，我才會變得更完整。你且放心，我定會降服江曌空，還天下一個安寧。”

　　寧絮荷點點頭算是最后的回應。她的身影在光芒中化為一顆金珠，像俏皮又難以琢磨的小蛇，鉆入了絨布上的殘鏡。

　　流光瞬時炸開，絢爛刺眼的金色亮得近似毫無雜質的白，聚攏形成兩股旋轉向上的光繩。

　　光繩相輔相成，似雙龍戲珠你追我趕、盤旋而升，直到浮于天懸、凝聚靜止在一處，像是靜待一道首肯的指令。

　　靈華手心聚力，向這道光注入自己的力量，隨即光繩再次動了起來。兩條光線互相吸引糾纏，在注入的靈力下慢慢被牽到一起，一點一滴、一絲一厘，合為了一體。

　　完全融合的一剎那，鷓鴣山都為之顫動，簡陋的小屋外圍滿了弘濟的手下和清游門的人，伸著頭去看靈華的情況。

　　此刻靈力已完全相融，收集的所有碎鏡自動從木盒中飛出，飄浮于那團融合的光球之下。

　　靈華緩緩站起，親手將寧絮荷送來的兩塊碎鏡放入其中。

　　所有殘鏡仿佛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一般，竟自動尋位拼合，一眨眼的功夫已拼成一塊完整的銅鏡，只是上面還留著摔碎的傷痕。

　　就是這樣……

　　靈華想起她在結界中看到為摔碎前的鑒心鏡，就是這副模樣——約有女子的頭那么大，普通得沒有任何裝飾，但亮若白晝的鏡面與散發出的靈氣表明這并不是一面尋常銅鏡。

　　是時候了。

　　靈華向光球推去一掌，震碎的球體散下塵煙般的靈力覆在銅鏡上。這塵煙是輕撫傷痕的良藥，隨著它的散去，鏡面上的裂痕也消失不見了。

　　此刻的靈華切實感受到了靈力翻涌，寧絮荷的力量、青鸞內丹的力量，還有自己體內原本的靈力，交匯于丹田又揉成一團。

　　她感到四肢百骸全部充滿用之不竭的靈力，就算面前沒有敵人，她都可以隨意將任何東西打得殆無孑遺。

　　眾人驚訝之時，天上突然飄下一些細細密密的金粒。這些金粒如小米般大小，猶如鏡面可以反射出光芒。它們落到人的身上，好像穿上一層鏡衣。

　　一時間鷓鴣山群星閃耀，而鑒心鏡恢復所帶來的光芒更甚。

　　恢復靈法的鑒心鏡如同灼熱的太陽，源源不斷地散發奪目的光，這光透過屋頂、透過云層，傳到了天庭。

　　“鑒心，終于完整了……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一顆流星劃過天空，但任何人都沒有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流轉在鑒心鏡上，它從一堆破銅鏡，變成了千年的靈器。

　　“靈華姑娘，這就是傳說中的觀世鏡嗎？我們身上散上了些金珠，也沾上它的靈力了嗎？”

　　靈華本看著鏡子心中不是滋味，聽到一少年清游弟子提問，便整理思緒考慮起現實問題。

　　鑒心已經集齊，想必自己的靈力也會增強，如今要考慮的是如何用靈鏡成為所有人的力量，對抗敵人。

　　她伸手接住自然落下的鑒心鏡，淡然笑答：“是，這便是世間傳言的‘觀世鏡’，靈器名為‘鑒心鏡’，是對抗江曌空最有力之靈器。”

　　她又看了看清游弟子身上的金珠：“你們身上的金珠，實乃銅粒，應是方才鑒心歸全，靈力釋放過剩而灑下的，有護體之效。修習者也可將其吸收，可增進修為。”

　　“原來如此。”楊錫遲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外，他好像蒼老了很多，不復在云城出塵入仙的模樣，眉宇間的疲憊被一雙炯炯的眼睛趕走，他仍那樣親近又疏離地說道，“靈華姑娘，可否與貧道一敘？”

　　靈華看了眼恒古，頷首道：“道長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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