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左臂火辣辣地疼，嘴唇干裂，李毓有些茫然無措，他做了一個夢，夢久悠長，夢中他成了一道殘影，不能說話，也無法舉步。
大漠狂沙，烈日高陽，鋪天蓋地的馬蹄聲響徹天地，一名嬰孩被一對夫妻抱在懷中，他們好似在被人追殺，身后是無數(shù)的敵人，那馬上的人，搭弓射箭，霎時，無數(shù)箭矢飛馳而來，落在不遠(yuǎn)的沙丘上，而前方已然被人包抄，截斷去路，敵眾我寡，突圍已然無望。
那郎君駐足，橫劍在胸，眸色溫柔地望著身邊的女子，他聽到那郎君對女子說：“阿韶，我對你不住，今日身陷死地，你怕不怕？”
女子回以繾綣深情，“殿下說笑了，阿韶早就說過，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只是——”看了眼懷中的小兒，“可憐毓兒才出生，還未好好看一看這世間繁華，便要與我們一同命喪此地。”
漫天箭雨瞬時而下，寒光利刃，箭箭奪命，那郎君眉目堅毅，右手執(zhí)劍抵擋，左手將女子與嬰孩護(hù)在胸前，邊擋邊退，但畢竟分身乏術(shù)、精疲力盡，身上已然血跡斑斑，只是守護(hù)妻兒的信念支撐著他不要倒下。
“不！”女子忽地凄婉哀絕，不知從何處射出的利箭，一箭貫穿了那郎君的喉嚨，頓時，那郎君雙目瞪圓，右手之劍緩緩滑落，濺起一片沙土，腳底踉蹌兩下，死而不瞑。
女子緊緊抱住郎君即將倒下的軀體，滿目哀傷，她左手拽緊郎君的衣袍，將嬰孩護(hù)在她與郎君之間，空出右手撫上郎君的脖頸，滿手的鮮血，那般殷紅。
“噗！”又一箭從背后襲來，正中女子之心，血從女子的嘴角緩緩流出，兩人互相擁抱著矗立于烈陽之下，飛沙揚礫，無數(shù)箭矢從四面八方?jīng)坝慷鴣恚瑢扇送耆采w。
那敵寇中一人一騎絕塵，黑巾蒙面，此人運目極望，所有一切，盡收眼底，那眸子漸漸浮出嘲諷似的笑意，聲音冷冽：
“收兵！”
在那些敵寇如潮水般散去后，原本殘影一般的李毓，忽地上身到了嬰孩身上，一滴滴的血滴落在他的臉上，渾身上下被血腥氣息布滿，就連包著他的襁褓，都被鮮血染紅，濕漉漉的。
他想出而不得，想要醒卻醒不來，惶恐無助，也不知過去多久，烈日之下，尸體很快發(fā)臭腐爛，周身布滿了惡心嘔吐的氣味，就在他受不住，幾要崩潰之時，不知從哪傳來緩緩的琴聲，那琴聲撫平了他魂靈的躁動與不安。
“殿下，你醒了。”林然干凈的嗓音傳入耳中。
李毓驀地攥緊林然的衣袖，他癡癡望著眼前的女子，沉默不語。
李毓深感不安，他回憶著夢中的情景，那分明是他爹娘去世時的樣子。那時，他還是個嬰孩，沒有記憶，何以會做那樣的夢呢？是在預(yù)示著什么嗎？在經(jīng)歷了重生這般神乎其神的事后，他已不敢把那些夢，當(dāng)作普通的夢來看待。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心中暗道，得找時機(jī)尋那太卜問上一問，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然覺察出李毓的恍惚，以為他才醒，還有些迷惘，也不在意他是否回應(yīng)，端了一盞溫水，小心翼翼喂給他喝，李毓就著林然的手飲了半盞，乏困來襲，又睡了過去。
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又被喚醒喝藥。
恒王既已清醒，想來已是好轉(zhuǎn)，林然遣人去請扁橋大弟子復(fù)診。彼時，那大弟子研究毒性已研究了個大半，只是最后幾味藥株還有待商酌，不得定性，見王府下人來請，知恒王是醒了，提了藥箱便趕了過來。
那弟子進(jìn)去時，恒王正倚著迎枕，對著王妃粲然一笑，唇角雖蒼白無色，卻也有了幾番趣味。也不知說了什么，王妃忽地紅了耳朵，一臉無奈卻又寵溺的模樣。
弟子不敢亂瞥，低頭行禮，于榻旁為恒王切脈會診。脈搏雖薄弱，生氣已是初現(xiàn)，毒素被逼在左肩之處，目下需得放盡毒血，再佐以外敷內(nèi)服，方可徹底清除。
只是恒王素來體弱，清毒如抽絲剝繭，怕是不能承受，于是，弟子刷刷幾筆，去了幾味寒性藥，又添上幾味固本培元的藥，重新書了方子，交予身側(cè)侍從去辦。
完畢后，弟子抬袖彎身，恭謹(jǐn)?shù)溃骸暗钕履肯铝己茫菝褚阎匦聲朔阶樱源朔郊宸眨蘸螅菝裨賮頌榈钕驴丛\。”語畢，又轉(zhuǎn)向王妃，行了一禮，“這幾日，殿下飲食需得清淡，忌辛辣油膩，有勞王妃多多看顧。”
“先生客氣，我記下了。”林然回禮拜謝。
弟子點了點頭，躬身退下。
林然見恒王精神尚佳，便命仆役端了米粥上來，此粥乃林然抽空去廚下熬的，以砂鍋小火熬制了一夜，“王爺一日一夜未進(jìn)食，定然腹中空空，先且喝點墊墊。”
“好。”恒王乖巧應(yīng)道，眸色溫和，視線從始至終，一直落在林然身上，那目光灼灼，盛滿愛意。林然頓時羞赧，抵著那灼熱的目光，將一碗粥飯喂進(jìn)恒王的嘴中。
米香馥郁，菌菇清淡，口齒留香，“好吃，是孤吃過最好的吃食。”恒王贊道。
“殿下過譽了。”
一碗粥用畢，已是戌時三刻，殿外寒風(fēng)冷月，花影憧憧。
碗碟方撤下，一名侍從由外入內(nèi)，躬身來稟，“啟稟王爺王妃，秋凝姑娘醒了。”
秋凝與恒王遇刺之事息息相關(guān)，如今醒了，自是要問問情況，恒王受傷虛弱，須得好好將養(yǎng)，林然不欲以此事擾他，便道：“殿下好好休息，秋凝那邊我去處置。”走前，林然怕恒王冷著，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那人額頭，確定不熱了，才舉步而出。
甫一出殿，夜色深沉，視線略微朦朧，“去蘭閣。”
殿外侍從應(yīng)和：“諾。”
兩名婢女執(zhí)燈在前，小心翼翼開道，林然步履從容，就著燈光往蘭閣那邊行去，兩名侍從緊跟其后。到了蘭閣，方揭開珠簾，秋凝就光腳從榻上下來，伏身叩首，哽咽道：“秋凝萬死。”
林然嘆了口氣，秋凝是外祖母怕她在大昭寺寂寞，四年前送與她的，為人純真無邪，嬌俏活潑，毫無心機(jī)，這怕是這丫頭第一次遇見這般兇惡的事，已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如今曉得與恒王遇刺有關(guān)，怕是更心驚膽寒了。
“起來吧，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了連累。”林然于旁尋了一榻跽坐。
秋凝抬眼，又低下頭去，“奴婢不敢。”
林然垂下眸，真?zhèn)�傻丫頭，這會倒注重起尊卑禮儀了，笑睇道：“既如此，你便跪著回話。”
“是，奴婢遵命。”
林然便問她昨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按說她去私庫，走的是大道，怎么會被人打暈在離私庫很遠(yuǎn)的樹叢中？
秋凝仔細(xì)回憶了一番，“稟小姐，昨夜奴婢按您的吩咐去取棋子，走到半途，旁邊的假山傳來奇怪的聲音，奴婢一時好奇，便往那湊了湊——不想，便看到一男一女，在假山的洞口，行那不軌之事——”
說到此處，秋凝一個黃花閨女羞紅了臉，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繼續(xù)道：“遇到這種腌臜事，奴婢當(dāng)時嚇得差點驚叫出聲，忙捂住嘴巴，想悄悄退出來，誰知，身后忽然來了一人，我被那人一下勒住脖子，狠狠撞在假山上，暈了過去，醒來已是人在這里了。”
林然思索片刻，若按秋凝所說，那三人怕是都與此次刺殺有關(guān)，“那一男一女，你可看清相貌？”秋凝搖頭，“天太暗，看不清楚。”頓了頓，又道：“不過身后那人，應(yīng)當(dāng)是個漢子，我暈前咬了那人手臂一下，咬出血了，肯定留有痕跡。”
稟完，又叩首在地，哭泣道：“若非奴婢好奇心起，給了賊子可趁之機(jī)，王爺也不會遇刺，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賊人若想刺殺，總會找到時機(jī)行刺的，你勿要自責(zé)，好好養(yǎng)傷便是。”
林然安撫了秋凝一番后，便傳令下去，令王府所有男侍于錄名臺集合。早前遇刺后，就已封鎖王府，女刺客斃命，兩名漢子想來還在府內(nèi)，以秋凝所述，只要找到那手臂上有咬痕的男子，便能順藤摸瓜，查明背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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