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墨一樣。

        正是隆冬，雪連著下了幾天，房屋樹頂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探測儀無死角地搜尋著幼教院周圍，一隊巡察兵秩序井然地巡查，在雪中踏出沙沙的響聲。

        突然，探測儀“滴滴”地響起來，紅光指向大門前的草叢，巡察兵快速的跑過去，從厚厚的積雪和灌木中拎出路霜，她渾身上下都被雪浸濕了，皮膚在燈光下映得慘白，睫毛都隱隱反射出水光，乍一看，像個雪人。

        巡查兵跑回隊中向隊長交代了情況，隊長皺起眉，用鐵鏈捆起她的手腳，帶去了院長辦公室。

        “東三區巡查完畢，無異常情況。”

        “西二區巡查完畢，無異常情況。”

        “東一區巡查完畢，無異常情況。”

        ……

        成仲仁坐在辦公桌前，十指交握撐著下巴，他面色平靜地聽著匯報，時不時點一下頭，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屏幕。看到南一區從大樓門口雪中拎出來的女孩，他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喃喃自語，“這是哪一個，今年第四個不守規矩的，想出去還是怎么的？”

        不出所料，幾分鐘后，南一區巡查隊長敲響辦公室的門，“院長，人給您帶來了。”

        成仲仁開了門，讓巡查隊長把她扔在地上，隨意的揮揮手示意他出去，巡查隊長沒說什么，出去并關上了門。

        路霜仍是蜷縮成一團，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的喘息著，手腳止不住的打顫。成仲仁什么都沒看到似的，不緊不慢的接了半杯冰水，直接潑在她臉上，面帶微笑的蹲下身，問：“好點了嗎？小姑娘。你是幾號？”

        路霜被冰水刺激的一抖，努力睜開了眼，也不答話，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男人，緩慢的縮向墻角。

        成仲仁斂了笑意，抬手給了她一巴掌，一把掀開她的袖子，凍得青紫的皮膚上，紋身似的吸附著一塊追蹤器，上面寫著兩個數字——13。

        他站起身，不緊不慢的用絲巾擦著手指，道：“你們這些孩子真是調皮，晚上不好好在屋里待著，卻要跑出來到處亂竄，東躲西藏的，你們想干什么呢？”說著，他喝了口水，“唉，跑也是跑不掉的，我沒興趣和你們玩捉迷藏了，這里全是我的巡查隊，哪里有地方藏得住呢。讓我發現了，下場可不會太好過。”

        路霜直覺危險，抬手捂住了頭，下一秒，帶著血腥味的長鞭鋪天蓋地的打下來，在她身上抽出一條條血痕。她的喉嚨是啞的，一聲聲痛呼都悶在了嗓子里，幾乎沒發出聲音。她緊緊閉上眼，想——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她要把命運抓在手心里，再不做這籠中困獸，而做籠外的獵人。

        窗外的雪下的冰冷，路霜再也撐不住，暈厥過去。

        一個多小時后，南一隊巡查隊長奉命而來，把她扔進監獄。

        “把13號扔到監獄關兩天，兩天后弄出來療傷。”

        ……

        腐臭味、血腥味撲鼻而來，路霜強撐著靠上墻，瞇眼打量著這里。監獄里沒有燈，只有從鐵窗中隱隱透進的月光，地上零零碎碎的鋪著草，顯得這塊地方陰森又空曠。她簡直不知道要嘆息些什么，無力的揉著疼痛的腿，昏沉的睡去。

        早上妖風陣陣，天色陰暗，細細的飄著雪花，幼教院里的人已經開始晨讀，許多稚嫩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遠遠的回蕩在耳邊。

        她是被吹醒的。

        一晚過去，她身上的傷隱隱傳來發炎的疼痛，沒有絲毫緩和，傷口凝在一起，倒是不再出血了，只是微微一動就會撕扯裂開，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晨讀通常是要很久的，今天也沒有例外，路霜聽著窗外的讀書聲，心下一片麻木，所有的自由都被限制，一舉一動都被監控著，解析著，這不就是行尸走肉嗎？

        窗口又吹進一陣風，吹得她一哆嗦，冷冷的發出一聲嗤笑，他們在讀——

        “我們是向陽的花，種子埋在陰濕的土地里”

        “我們是暖春的風，遠方吹向和平的楓林里”

        “我們堅強不屈，我們身處自由”

        ……

        什么玩意兒，路霜聽著那些美好的詩行，只覺得全都是設想。正聽著，鐵柵欄“哐哐”的被敲了兩下，獄卒從窗口遞進一個鐵盤，又遞進一個碗，不耐煩的交代了一句：“快點吃，吃完放在門口，別浪費時間！”

        獄卒隨即轉身快步走向下一間，仿佛多說一句話都污染了他似的，附近很快響起相同的聲音。她低下頭猛扒著腥臭的飯菜，心想，吃，必須吃，吃下去才能有力氣，吃下去才能活著。

        只是吃著吃著，忍不住抬頭眨眨眼，怕一低頭，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對昏睡的人來說，時間是過的很快的，一眨眼就到了傍晚，天色都暗了下來。

        路霜睜眼時，外面下起了雨，在樹梢砸出響聲，她安靜的聽著，突然聽到一點不一樣的聲音，又尖又細，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她四處找著聲源，沒看見，過一會兒，一團臟兮兮的小東西從窗口滾了下來。

        是只貓。

        路霜小心翼翼的捧起它，在自己幾乎看不出顏色的衣服上擦了擦，露出一點白毛，不難看出，原來應該是只小白貓，只是被雨淋濕了，又在污泥里滾過，才臟成這樣。

        這只貓是被折騰了一番的樣子，微弱的吊一口氣，身體冰冷，可憐兮兮的。路霜看了它一會兒，半天也沒想清楚要做什么。

        白貓睜開眼，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收養我”的氣息。

        “只是我養不了你啊，”她苦笑，“我也快沒命了，我能怎么辦呢？”

        貓當然聽不懂人話，只是咕嚕咕嚕的叫著。

        她心緒如一團亂麻時，這只貓突然舔了一下她手心。柔軟的，溫熱的，是她很久不見的活氣。

        “我不能給你什么，但我可以給你勻一口吃的。我要是出不去，我們就互相陪葬吧。”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建筑里的燈光逐漸熄滅。

        萬籟俱靜。

        路霜抱著另一個無處可去的生命，靠著墻壁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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