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使了個(gè)眼色，瑟瑟發(fā)抖的賬房先生得了準(zhǔn)許，拔腿就跑，仿若身后有東西追著他。

        可話說回來，不提套皇妃話這件事，單與后院偷偷聯(lián)系這件事也夠他喝一壺的，自然怕得很，要被人發(fā)現(xiàn)，不死也夠他喝一壺。

        若平時(shí)，麗姨娘必然嗤笑一聲膽小怕事，可此刻她全然沒這個(gè)心思。

        見左右無人，晚秋小聲道：“姨娘也聽到了，這就是那位皇妃的態(tài)度，若您還不做決定，這件事被她捅出去讓其他人知曉，那可就不是您一個(gè)人的事兒了。”

        上等的絹絲手帕被麗姨娘擰得看不出本來樣貌，她發(fā)狠道：“這是她蘇臻逼我的！不是我自愿，要怪，要怪就怪她自己欺人太甚！”

        對于這樣的回答晚秋很滿意：“這幾日殿下也不知被那個(gè)狐貍精灌了什么湯藥，竟甚少來姨娘房中，要知道，此前殿下可時(shí)時(shí)刻刻都離不得姨娘。”

        這話提醒了麗姨娘，這兩日她憂心賬本的事，確實(shí)沒顧得上七皇子，昨天甚至一天都沒見著七皇子一面，據(jù)說是去了那狐貍精房里，必然是那狐貍精在殿下耳邊說了，所以他才沒來自己房里。

        不行，她必須努力將七皇子留在她房中，這可是她能安穩(wěn)待在皇府的守護(hù)符，絕不能讓那只小狐貍精奪了去。

        被稱作狐貍精的蘇臻正坐在院子里吹風(fēng)，她抬頭看著被秋色染紅一半的梧桐樹，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色漸深，即便每日打掃兩次院子，樹下依舊落有泛紅的樹葉。

        風(fēng)也冷了許多。

        “小姐，”翡翠將一碟蜜棗放在蘇臻旁邊的小幾上：“第一名樓的掌柜說蟹子每兩日才往京城送一次，昨日的有些不新鮮，明早待新的做好，一定先給您送一份過來。”

        “嗯。”目的早已達(dá)成，至于那蟹粉酥送不送得到，蘇臻并不關(guān)心。

        天邊的桔色肉眼可見的消散，慢慢換上清冷的藍(lán)，翡翠看了一眼：“小姐，這兩日降溫降的厲害，不如進(jìn)屋吧。”

        這次蘇臻沒有拒絕，她將蓋在腿上的毯子遞給翡翠，邊走邊道：“今日菡萏苑那位可有動(dòng)靜？”

        “并無。”

        翡翠眨了眨眼，又道：“晚秋傳了她們的計(jì)劃給我，打算明日行動(dòng)，您看，是不是早了點(diǎn)。”

        “為何這樣說？”

        聽她詢問，翡翠清了清嗓子，道：“昨日方逼得麗姨娘生了滅口的念頭，明日便執(zhí)行，這般倉促對方會不會懷疑？”

        “若拖得時(shí)間長了，她才會懷疑。”蘇臻見夜深，便將身上的首飾一一摘下，道：“快才好，不能讓她細(xì)想，那不是個(gè)有勇有謀的人，要趁著她念頭剛起，沖動(dòng)未減趕緊去做，待她細(xì)想一番，便沒那么容易了。”

        “好。”翡翠明白。

        蘇臻將耳飾摘下，鏡子中的自己容顏依舊，向來不愛修飾的臉添上妝容，美的如同一件精致的瓷器。

        “很適合你。”

        顧長澤的話突然響在腦海里，蘇臻想，明日他會來吧，不知他見著杜麗娘謀害她會做何反應(yīng)。

        一個(gè)是皇兄，一個(gè)是弟媳，她又想對方做何反應(yīng)？

        蘇臻輕笑搖頭，將另一只耳飾取下。

        第二天一直到晌午翡翠才匆匆趕進(jìn)來：“小姐，您先前在天下第一名樓定的蟹粉酥被麗姨娘拿走了。”

        蘇臻正喝著其他下人斟的茶，聞言抬頭：“怎么？”

        翡翠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是麗姨娘院里的人，她們說麗姨娘昨日伺候七殿下辛苦，所以要補(bǔ)補(bǔ)，還說……還說您閑著也是閑著，少點(diǎn)吃還免得豐腴。”

        蘇臻將杯子擱下：“她房中的丫鬟當(dāng)真這么說？”

        翡翠不好再說一遍，氣憤道：“真是什么樣的主子有什么樣的丫鬟，區(qū)區(qū)一個(gè)賤妾竟敢騎在正房頭上，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聞言，蘇臻冷笑一聲：“走吧，去會會。”

        七皇子身份尊貴，七皇府自然也氣派非常，就連后花園里的湖都比一般府邸大氣磅礴。

        此時(shí)此刻，麗姨娘正坐在湖心亭里，一旁的石桌上放著好幾盤糕點(diǎn)，那盤蟹粉酥正在其中，被精致的糕點(diǎn)碟捧著，格外典雅貴氣。

        說是湖心亭，其實(shí)并不在湖心，而是偏岸邊一些。湖心亭做來便是賞風(fēng)景的，四周望去有山有水，有花有樹，有亭臺樓閣，就是沒有人。

        這個(gè)位置，若不走到相近處很難看到亭子里發(fā)生了什么。

        蘇臻身后跟著浩浩蕩蕩的仆從前往湖心亭，帶足了一個(gè)正室的牌面。

        麗姨娘看到來人似乎有些驚訝，畢竟蘇臻向來喜靜，在房中伺候的向來只有一個(gè)翡翠，若沒什么事，是不會喊其他人去房里伺候的。

        但這也沒什么，完全洗脫嫌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麗姨娘對此并不在意。

        蘇臻見到她便問：“我定的蟹粉酥在你這兒？”

        “是。”麗姨娘卑躬屈膝：“奴婢怕下人們伺候不好，便親自去廚房拿了碗碟備好在湖心亭。皇妃自打嫁入府中日夜操勞，奴婢能做的便只有這些，區(qū)區(qū)心意，望您莫要介意才是。”

        與敬茶日那早在正房殿中趾高氣揚(yáng)的模樣大不相同。

        “真的？”聽聞這話，蘇臻的氣消減了一半，道：“那是誰說我這種閑人不配吃蟹粉酥的？”

        “啊？”麗姨娘瞪大眼睛，似乎對此并不知情，她回頭向晚秋道：“去接糕點(diǎn)的人都說了什么？”

        晚秋誠惶誠恐地跪下，道：“奴婢不知。”

        麗姨娘訕笑一番：“定是不懂事的下人沖撞了皇妃，奴婢回去必好好罰她們。”

        “左右是你的人，與我有何關(guān)系。”說罷，蘇臻進(jìn)到?jīng)鐾だ镒�下，道：“說罷，今日是為了什么事？”

        “皇妃說笑了，伺候您和殿下是奴婢的本份。”麗娘趕忙湊過去斟了杯茶遞給蘇臻。

        蘇臻并未接過，麗姨娘有些尷尬，端著茶水的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桌上除了蟹粉酥還有其他幾樣，都是天下第一名樓的招牌點(diǎn)心，可見她只換了碗碟，并未做其他改動(dòng)。

        左右蘇臻定的點(diǎn)心是用來吃的，便伸手拿了一塊蟹粉酥打算放進(jìn)嘴里。

        “小姐，”翡翠連忙攔住：“可要小心些，誰知道某些人按著什么心。”

        被稱作某些人的麗姨娘氣極：“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說完，又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人是誰，強(qiáng)撐笑意道：“皇妃放心，奴婢絕沒有謀害您的心思，若皇妃不信，自可派人探查。”

        翡翠看了她一眼，從袖口掏出一個(gè)銀針，在點(diǎn)心上一一試過，果然沒毒。

        麗姨娘還不會蠢到在點(diǎn)心上下毒。

        晚秋見銀針未染上一絲別的顏色，便笑道：“翡翠姐姐，我們姨娘真沒有什么壞心思。”

        翡翠白了她一眼，道：“無事獻(xiàn)殷勤，自然得小心點(diǎn)。”

        聽到這話，麗姨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過了一會兒，見蘇臻心情好了一些，麗姨娘適時(shí)道：“皇妃，奴婢確實(shí)有個(gè)不情之請。”

        “你說。”

        麗姨娘抬頭看了眼四周黑壓壓的人群，道：“奴婢可否與您單獨(dú)說話。”

        蘇臻似乎有些猶豫，想了一會兒才道：“好。”

        “小姐……”翡翠顯然還有點(diǎn)擔(dān)心。

        “無妨，”蘇臻看向杜麗娘：“我相信麗姨娘不會做什么。”

        麗姨娘低頭拿帕子擦了擦額角：“那是自然。”

        洋洋散散的一群人怎樣來的，又怎么離開，待最后一個(gè)人影消失在不遠(yuǎn)處的樹影后，麗姨娘唰的一下跪在地上，道：“求皇妃娘娘救救奴婢。”

        即便蘇臻心中有所準(zhǔn)備，還是被她的動(dòng)作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么？”

        如今湖心亭就她們兩人，麗姨娘便也不裝了，開門見山道：“去年六月奴婢的侄子來府中小住，在去庫房玩耍時(shí)看上那套定窯瓷器，竟在奴婢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拿去玩耍，等奴婢發(fā)現(xiàn)時(shí)已經(jīng)碎了。奴婢已經(jīng)斥責(zé)過侄子，自那以后他再也沒來過府中，求皇妃念在小孩子不懂事的份上，放過他吧。”

        一字一句，都在說小孩不懂事，全然不提自己。

        “哼！”蘇臻拂袖站起，避開麗姨娘抓她袖子的手，道：“侄子？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尚且奴籍，得了殿下的恩寵才能出那掖庭，竟膽大妄為將家人接到皇府，你該當(dāng)何罪！”

        麗姨娘膝行過來，哭的梨花帶雨：“千錯(cuò)萬錯(cuò)是奴婢的錯(cuò)，您看在奴婢伺候殿下多年的份上放過侄兒吧，奴婢今后必以皇妃馬首是瞻，絕不敢有二心。”

        “你還敢有二心？”蘇臻嗤笑一聲：“你本就是皇府的賤婢，伺候殿下是你的本份，倘若我這回放過你，下次你又該找什么理由？”

        “絕不對有下次。”

        “是嗎？”蘇臻開始細(xì)數(shù)：“去年六月是定窯瓷器，八月的八寶琉璃盞呢？十二月的鎏金白玉簪呢？你到底有多少個(gè)侄子來過？”

        此話一出，麗姨娘臉上的哭意頓時(shí)止住，她怔怔抬頭：“你到底知道多少？”

        蘇臻氣得后退一步，指著她道：“你竟敢直呼……”

        后半句還未說出口，麗姨娘猛地?fù)溥^來掐住蘇臻的脖子往后推去，嘴上還叫道：“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都是你逼我的！”

        小腿撞到湖心亭的欄桿，沒有想象中的疼，眼前的景色流轉(zhuǎn)，片刻之間，兩人統(tǒng)統(tǒng)落入水中。

        “救……”命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蘇臻又淹入水中。

        麗姨娘出生江南，從小就識得水性，只是她并未立刻從水中探出頭，而是狠狠的箍住蘇臻肩膀，讓她無法浮出水面。

        一個(gè)自小生活在漠北，遠(yuǎn)離湖海的世家小姐怎么會水？只要按一會兒，只需要一會兒，她便再也不需要擔(dān)心消失的御物去了哪兒。

        麗姨娘在水中眼神惡毒的盯著蘇臻，看她從拼命掙扎到不怎么動(dòng)，內(nèi)心的狂喜讓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閉氣的難耐在此等心情下完全被忽略。

        可下一刻她便笑不出來了。

        一只胳膊從眼前橫過來，趁她不被一把將蘇臻撈過去，向岸邊游去。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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