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暖。

        順著衣衫蔓延過來的溫暖熨帖著后背，讓蘇臻一時間忘了推開對方。

        “小心些，”顧長澤皺眉道：“沒人告訴你欄桿邊不能站嗎？”

        ……

        “你一個人跑過來做什么？”

        少年稚嫩的臉漸漸與眼前人重合，同樣的皺眉，同樣的語氣，許多年前，他也曾這樣兇過冒著大雪偷跑去見他的自己。

        “靖……啊！我什么都沒看到！”

        有人來了，蘇臻連忙推開顧長澤。

        “抱歉。”

        “我只是想吹吹風。”

        兩人異口同聲，完全不同的聲線交織在一起，給涼薄的夜色添了一絲曖昧。

        他好高啊。

        之前見過許多次，次次相隔甚遠，當時只覺得他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如今相對而立，這般近的距離才發現顧長澤竟這般高，比她堪堪高出一頭。

        蘇臻在京中貴女里也算高挑，站在他面前，竟這般嬌小。

        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拉開距離后才道：“靖王殿下還沒睡？”

        顧長澤眼力極好，自然瞧見了蘇臻的小動作，他并未回答，而是說：“下次再這樣就給你綁根繩拴住，免得掉下去。”

        “……”先前她冒大雪跑去看他，他也是這樣說的。

        “哈哈，”賀青打著哈哈過來，道：“靖王殿下愛開玩笑，蘇小姐別介意。”

        “原來如此。”蘇臻輕笑。

        正聊著，蘇臻懷里突然被塞進一個東西，借著月色仔細一看，竟是一個油紙包，里面散發著淡淡酸甜味，似乎是山楂糕。

        還未等她確認，一件玄色衣衫罩在了她身上。

        靖王神色漠然：“蘇小姐出門為何不穿外衫，若是著涼，我該如何向老師交代？”

        所以，他語氣冷漠是擔心無法跟她爹交代？

        心里似乎有東西一點點落下去，蘇臻沉默片刻，道：“……抱歉。”

        她想解釋，說這件事與他無關，說他是靖王，她爹不會怪他，可好像說哪句都不合適，最后只能兩字匆匆結尾。

        賀青的視線轉來轉去，道：“蘇小姐，聽聞你身體不適，靖王殿下特意去附近鎮上買了山楂糕。您嘗嘗看，跟京城的有何區別。”

        這是他在附近買的？蘇臻有些驚訝，船行一日并未停留，他若真去鎮上買，必提前走，買完還得追著船回來。難怪這個時辰還未休息，就連衣衫上都帶著淡淡水汽。

        “靖王殿下……”

        “不必道謝，”或許察覺到自己先前語氣生硬，這會兒顧長澤聲音放軟了些，道：“我答應過你爹會照顧你，會說到做到。”

        是把她當妹妹嗎？誰要多個哥哥啊！

        蘇臻欠了欠身：“多謝靖王殿下，說起來，臻兒真是托了爹的福氣。”

        靖王輕咳了聲，月色不明，看不清他臉上是何情緒。

        賀青打了個哈欠，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二位，明日見。”說罷，轉身離開。

        顧長澤也道：“我送你回去。”

        “不……”話剛起頭，遠處又一股浪潮打來，船只搖晃不定，蘇臻沒站穩差點摔倒。

        還好，顧長澤眼疾手快攬住了她的腰，才讓她免受摔倒之苦。

        一次未站穩就算了，同樣的事竟發生了兩次，饒是蘇臻內心強大，依舊覺得臉上發燒，她連忙推開靖王，道：“抱歉。”

        顧長澤輕笑：“如今與我這般生分？”

        分明以前……

        這次他的態度不容拒絕，無論蘇臻說什么，他都執意將人送到房中。

        船并不大，幾步就能走到房間。只是這幾步路走的十分沉默。

        蘇臻想不明白，顧長澤到底想做什么？若因為兄弟情深，想在她面前說七皇子好話，當初又為何帶自己離開七皇府，任由這件事鬧大。還是說他覬覦太子之位，想拉攏蘇章士？

        這更不可能，如今蘇章士兵權已失，就算將他拉攏，只要皇帝不允，太子之位依舊與他無緣，而且還會引起蕭家的注意，得不償失。

        漠北朝夕相處兩年，蘇臻明白，他絕不會想不到這點，她自認為了解他，如今卻怎么也想不通。

        懷中的山楂糕散發著陣陣香氣，確實讓她好受了些，起碼頭沒那么暈了。

        壓在心底的記憶突然跳出來，身側腳步沉穩的年輕男人也曾像今日這般，不遠萬里去買她喜歡吃的糕點；抓了野兔，會將最肥美的兔腿悄悄藏起來帶給她；當她做錯事，他還會跪在父親面前，請求替她受罰。

        如果當時他沒有離開多好，那時她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身后，支持他，幫他謀劃。

        可那只是如果，五年的時間太長，人心又那般易變，她心底那個溫柔和煦的少年，終究只能埋藏在心里。

        “在京城還習慣嗎？”

        “嗯？”

        顧長澤輕笑：“你在想什么，這么入神？”

        蘇臻剛在想事，并未聽清他說了什么，便道：“我現在還有點暈。”

        一個暈字，能解決大部分麻煩。

        顧長澤伸手想扶她，觸到衣角又似想起什么般縮了回去，手掌在腰側尷尬蹭蹭，道：“走陸路吧，無非時間久了點，在客棧你能休息好。”

        又是一陣浪花翻過，蘇臻下意識扶住墻壁，這次她沒有摔倒，只是封閉空間讓她一陣反胃，她強忍下難受，道：“沒事，明日就到了。”

        “何必這般著急？”顧長澤問：“你外祖的生辰在中秋之后，走陸路完全趕得上。”

        “你怎么知道我外祖生辰？”蘇臻驚訝地看著他。

        顧長澤笑道：“賢王封地就在揚州，你外祖又是揚州名流，自然了解一些。”

        蘇臻當然知道，只是意外他會記得一個普通人的生辰，果然，像她懷疑他那般，靖王對她也報以懷疑吧。

        到了房間門口，顧長澤停下，道：“其實我……”

        “小姐！”說還未說完，便見花枝從房間沖了出來，見蘇臻安好，哭道：“您沒事就好，我一覺醒來發現您不見了，可嚇死我了。”

        “房間太悶，我出去透透氣。”

        “您為什么不叫我，也沒人給您打燈籠，這大晚上的萬一磕著碰著該如何是好，嗚嗚嗚……”

        蘇臻回了句沒事，又問顧長澤：“靖王殿下要說什么。”

        花枝這才反應過來還有一人，連忙行禮。

        “沒什么。”顧長澤道：“蘇小姐早點休息。”

        “殿下慢走。”

        花枝呆呆看著蘇臻，道：“小姐，您什么時候做的玄色衣裳，我怎么不記得了。”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另一個人的衣衫，笑的十分羞澀：“小姐，我是不是不該出來。”

        蘇臻滿目無奈：“你整天都想著什么東西。”說完，嘆了口氣進到房間。

        “小姐~”花枝連忙追了上去。

        第二日晨起，蘇臻果然好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包山楂糕的功勞。

        快要到了，花枝整理著行囊，過了會兒捧著疊好的玄色外袍過來，道：“小姐，這件衣裳要不要還給靖王殿下。”

        這件衣服……

        顧長澤身量很高，故而他的衣服對蘇臻來說太長了些，衣擺一直耷拉在地上，如今捧在手里，能明顯看到衣擺的痕跡，這樣還回去未免有些不妥。

        蘇臻道：“先帶回去吧，等清洗干凈后再送過去。”

        來了揚州，她自然要去拜見賢王，到時候一塊將衣服帶上吧。

        到達揚州的時間比預計晚了些。

        下了船，碼頭人很少，應當提前做了封堵，除了隨行人員外，并無生面孔。

        靖王他們已經下船，賀青看到她，立馬招呼道：“蘇小姐！”

        蘇臻微微欠身。

        “蘇小姐今日氣色不錯，看來那包山楂糕功效挺好，回去的路上我也要買一份嘗嘗。”話雖對蘇臻說，可他的眼睛卻看向顧長澤。

        顧長澤瞥了他一眼，道：“無妨，你現在策馬去買也來得及，兩日也該回來了。”

        賀青立馬蹦到蘇臻旁邊，道：“這可不行，我還得送蘇小姐回府，這里的人沒有京城穩當，蘇小姐身嬌體弱，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沖撞到該如何？是吧蘇小姐。”

        顧長澤下意識想攔他，卻見蘇臻并無動作，便道：“你做事冒失，去買山楂糕比較適合你。”

        賀青立馬回道：“您輕功了得，肯定比我快。”

        “你皮糙肉厚，多跑一趟也無妨。”

        蘇臻掩唇輕笑，一直以為戰場下來的將士都與她爹一樣，整天板著一張臉不茍言笑，卻不曾想這兩人私底下是這般。

        賀青見狀嘿嘿笑了兩聲，道：“殿下，您還是先回賢王府吧，我送完蘇小姐立馬過去。”

        顧長澤點點頭，揚州的那件事似乎真的很緊急。

        “對了，”離開兩步的顧長澤又回頭，對蘇臻道：“蘇小姐，往后在揚州遇見，還請你不要稱呼我為靖王，我不想讓人知曉。”

        先前他就說過這件事，蘇臻并未多問，道：“是，顧公子。”

        顧長澤：“……”

        他似乎對這個稱呼不太滿意。

        賀青將胳膊搭在顧長澤肩上，道：“蘇小姐這般客氣做什么，叫他聲長澤也無妨，如若您不介意，以后叫我青哥哥便可。”

        “滾。”顧長澤一拳捶在他肩上。

        這次的行程十分低調。

        自回京第一場宮宴結束以后，關于蘇臻容貌的言論便傳遍大江南北，為避免先前七皇府被圍觀的事情再一次發生，蘇章士特意囑咐相關之人，此次行程務必要低調。

        離開的時候低調，到的時候自然也低調，揚州蘇府的人并未派馬車來接，蘇臻到的時候，門口也零星站了幾個人。

        穿著灰布長袍的中年人瞧見蘇臻下車，走過來小心翼翼道：“您是蘇臻蘇小姐。”

        看服侍裝扮，應當是管家。

        蘇臻點頭，道：“外祖與舅舅可在府上？”

        “在在在，”管家激動的雙眼閃出淚花，道：“老爺和少爺等您許久，蘇將軍不讓太過招搖，便沒敢出來，一直在堂屋等著您呢。”

        賀青道：“既然人安全送到，那我就回去了，殿……長澤還等著我呢。”

        “好。”

        明明先前那般想，一天，一個時辰，一刻都不愿耽擱，如今到了門口，蘇臻腳步卻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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