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不停地推送華特大廈遭到轟炸的消息，林笙心事重重，臉色也不太好，維克多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事情已經發生了，坦然面對就好。”

        這番話聽起來似乎有些冷漠。

        他見多了戰爭造成的死亡，對生與死的認知與常人不一樣。

        林笙沉默了一會兒。

        她看著寬闊的大馬路，沒話找話道：“這里不是在堵車嗎？”

        “在這邊出城需要很久，很少有人從這里走。”

        天氣炎熱，外面的熱風順著車窗吹進來，維克多膚色很白，可能是因為經常戴著面罩的緣故，臉頰和鼻梁處多了一道紅痕。

        “今天早上還沒有看到。”林笙自言自語。

        “什么？”

        林笙轉移話題：“你來s國很久了嗎？”

        “一年半了。”維克多神情淡淡的，“一年半沒有回家了。”

        “那你不休假嗎？”

        “事情比較多，這一年的休假都取消了。”維克多看了看林笙，“你去過r國嗎？”

        “去過，一年多以前。”林笙回想著，“我當時在圣彼得堡呆了一段時間，一直在辦國際志愿者的相關手續。”

        “我的家就在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很漂亮。”林笙翻著相冊，找到了自己在彼得大帝青銅騎士像旁拍的照，“我以后還要去圣彼得堡，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呢。”

        “我聽說c國已經在組織撤僑了，大使館聯系你了嗎？”

        “聯系了，但是……”林笙有些猶豫，“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

        維克多費解：“這里很危險，撤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能夠安全回國，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你可能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辦法回去。”

        “我明白的。”林笙喃喃自語，“但我……”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她不是圣母，但是她一想到這些孩子，她就感覺心里堵得難受，這些孩子都處在花一樣的年齡，都和她有著深厚的感情，她不想離開他們。

        他們沒有父母，如果她要回國，也一定要為這些孩子找到一個庇護所再走。

        維克多沒有繼續追問，他握著方向盤，專注地看著前路。

        第八區到了。

        維克多和林笙剛下車，只聽到一聲巨響劃過天空，接著，猛烈的爆炸聲不絕于耳，碎裂的鋼筋混凝土亂飛。林笙和維克多受到沖擊，維克多一把拽住林笙躲在了軍車后面，灰塵彌漫，硝煙的氣味不停地往鼻孔里鉆。

        林笙死死地抱著維克多的胳膊，小石塊不停地砸向她，疼得她呲牙咧嘴。

        維克多將車停在了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雖然有炮火，但這里是死角，不會直面炸彈的襲擊。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平靜了下來。

        維克多慢慢探頭，確定沒事后，他對林笙道：“可以走了。”

        林笙緩緩松開維克多的手臂，跟在維克多身后往外走。

        雄鷹組織在外圍對薩特發動了遠程偷襲，而且這個組織的攻擊看起來一點章法都沒有，維克多也無法判斷現在的局勢，他只能按部就班，等著上級的指令。

        現場死傷無數，林笙看到剛才在電視上看到的記者被炸掉了兩條腿，正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林笙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維克多卻是面色如常地在前面帶路。

        維克多打量了一番華特大廈：“你確定這一家人在大廈里面？”

        “南希和我說這種情況下他們一家人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能在這里呆著。”

        救護車和消防已經把這里擠得水泄不通，警察完全控制不了秩序，s國的軍警也被抽調了一批協助救援。

        s國本就屬于熱帶沙漠氣候區，這么多人擠在一起，更加炎熱。

        維克多擦了擦汗，對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大樓，毫無辦法：“里面很危險，不能冒險進去。”

        他不確定這幢大廈會不會倒塌。

        林笙不是特別莽撞的人，她規規矩矩地站在維克多旁邊。

        消防和軍警也是一籌莫展，指揮員正看著大廈內部圖想著對策。

        一個軍警看見了他們，他走過來，對維克多敬了個禮：“大尉，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維克多回了個禮：“我是來這里找人的，這一家人住在華特大廈601。”

        即使兩國交好，但r國軍人在s國的一些行動還是要遵守s國的規則，不可以隨意插手s國的日常事務。

        “華特大廈七樓到頂樓已經完全被炸掉了，六樓的情況也不是特別理想，我們正在組織救援。”軍警介紹道，“但是目前救援進行得不是很順利，恐怕需要再等一等。”

        林笙手心冒汗，她心里一急：“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說，但她說出口后立刻就后悔了，這種情況下，她不能責怪任何人，況且，她也沒有資格責怪任何人。

        沒有他們，情況只會更糟。

        “對不起。”林笙低頭看腳尖，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磋磨著手指甲蓋，“我太心急了。”

        南希還在等著她，她害怕得到一個糟糕的結果。

        維克多拍了拍林笙的后背，力度不輕不重，卻莫名給人安全感。

        軍警沒有在意，他遞給林笙一瓶水：“太熱了，也許小姐需要降降火。”

        聽他這么說，林笙心里的懊惱淡了許多，她接過水：“謝謝。”

        “先去那邊等等吧。”維克多指了指馬路對面，那邊有樹蔭，而且相對來說較為隱蔽。

        林笙跟著他過去，她坐在路邊，一眨不眨地盯著華特大廈。維克多拿出一支煙，點上，抽了幾口。

        煙霧繚繞，有些嗆人，林笙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抱歉。”維克多注意到她的反應，想要掐滅手中的煙。

        “沒事的。”林笙制止他，“我對這個一點都不敏感。”

        維克多聽她這么說，用手揮了揮煙霧。他又抽了幾口，停了下來：“有時候，只能靠抽煙緩解一下壓力。”

        “誒？”林笙沒想到維克多會說這個。

        維克多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走到一邊接電話。林笙聽不到他在說什么，只能看到他表情嚴肅，手中的煙慢慢燃著，逐漸燃到了頂端。

        維克多掛了電話，他點了幾下手機，看了一會兒，然后把煙頭扔到了垃圾桶。

        他過來，很自然地避過了剛才的話題：“看新聞了嗎？”

        林笙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你是說新聞發布會嗎？”

        “你看看現在的頭條。”

        林笙點開wedem，熱搜第一是：s國雄鷹組織。

        頭條里面是s國新聞對這次事件的報道，報道指出，在薩特遭到襲擊的24小時內，s國并沒有采取有效措施，薩特市內不斷遭到雄鷹組織的遠程襲擊，s國新聞發言人表示，s國總統傾向于和談，此次和談是建立在雙方互惠共贏的基礎上。

        “什么意思？”林笙有點不明白，“薩特目前還未組織有效的力量抵抗雄鷹組織嗎？”

        “新聞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總統傾向和談。”

        “也就是說，雄鷹組織接下來針對薩特的任何行動都不會受到一丁點的制止嗎？”

        維克多沉默了一下，他垂了垂眼眸：“目前是這樣……不過，目前城內還沒有雄鷹組織的勢力，他們現在只能進行遠程襲擊。”

        “那今天上午遇見的那些人是雄鷹組織的人嗎？”林笙想起不久前的驚險遭遇。

        維克多微點了下頭：“已經被消滅了。”

        “我說這些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現在的處境，無論如何，生命還是很重要的。”維克多看著對面的華特大廈，他說的是撤僑的事，“誰也不能保證遠程襲擊會不會繼續進行。”

        林笙忍不住問：“那你呢？”

        維克多忍不住扯起嘴角，淡淡一笑：“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接到的指令是在薩特市駐守，那我就會一直在這里，直到新的指令下達。”

        林笙有些赧然，她暗暗責怪自己為什么會問這么令人無語的問題。

        沉默了好久。

        軍警和消防已經做出了最佳救援方案，林笙看著消防和軍警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很快，第一個被困者被救了出來。

        林笙遠遠望著，那人滿臉鮮血。

        她心一緊，趕緊跑過去。

        被救出的人奄奄一息，待命的醫生和護士立刻著手救治。

        陸陸續續又有其他人被救出，林笙站在外圍拿著手機對比著。

        找到了！

        照片上的人此刻滿頭鮮血，救援人員將一家三口并排放在一起，醫生對三個人一個接一個地檢查。

        林笙屏住呼吸。

        慢慢地，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家三口被蓋上了白布。

        林笙渾身發抖，她緩緩蹲下身。

        她剛才看到，中間的小女孩手里還拿著一個芭比娃娃，炸彈襲來的時候，她還在玩耍，可是下一秒就被奪去了生命。

        維克多站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

        手機響了起來。

        南希打來了電話。

        林笙接通，南希的聲音傳了出來：“怎么樣了？找到她們了嗎？”

        林笙顫著嗓子，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說話啊，到底怎么樣了？”南希隱隱約約猜到了結果，“是不是已經……”

        救護車的聲音烏拉烏拉地響了起來，林笙感覺自己天旋地轉，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經歷了前面22年沒經歷過的事，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是你想的那樣。”

        南希掛斷了電話。

        林笙慢慢放下手機，她仰頭看著維克多：“現在可以回去嗎？”

        維克多點點頭，向她伸出手。林笙抓著他的手想要用力起身，但她蹲的時間太久了，腳麻了，她用盡全力也只能挪動半分。

        她有些委屈，瞥了維克多一眼后又很快移開。

        維克多蹲下身，對她道：“別著急，慢慢的。”

        林笙竭力控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她眨了眨眼，扶著維克多的胳膊，慢慢地起身。

        腳上的麻勁兒沒有那么容易消失，維克多扶著她在原地跺了跺腳。

        上車后。

        林笙悶頭看著窗外，和來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好久好久，終于回到了布吉街。

        維克多停下車，兩人就在車上坐著，誰也沒有下去。

        林笙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她不知是對自己說還是對維克多說：“不走了。”

        維克多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訝異地看了看林笙，但很快就恢復了冷靜自持的神情。

        林笙突然沒來由生了一股悶氣，我走不走為什么要和他說。

        她打開車門，跳下車，隨后重重地關了門。

        聲音很大，林笙被自己的力氣嚇了一跳。

        她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生的氣完全沒道理。

        原地停了幾秒，她轉身回去，走到維克多那邊，敲了敲車窗。維克多打開車門：“怎么回來了？”

        林笙想說自己是來道歉的，但她磕巴半天，愣是一個單詞都沒蹦出來。

        夕陽西下，落日的光芒照在維克多的臉上，藍色的眸子像是有漩渦一般，吸引著林笙看過去。

        他身上的槍械散發著冷硬的光，對講機端端正正地裝在胸前的口袋。

        林笙想，自己只認識了他一天，可怎么覺得這一天這么漫長，好像有一年那么長。

        “對不起。”猶豫半天，林笙還是道了歉，“我沒控制好情緒。”

        她覺得不妥，又添上一句：“以后不會再這樣了。”

        維克多從車后座拿下來一袋軍糧，遞給她：“我能理解，這袋軍糧先拿著吧，晚上有物資配送，別忘了來領。”

        “太陽落山了。”林笙接過軍糧往回走的時候，聽到維克多這么說。

        林笙轉頭，維克多正看著遠處太陽的余暉：“挺好看的。”

        林笙走到他身邊，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林笙看了眼維克多的側臉，又像是怕被人發現似的，迅速轉過頭。

        她抿唇：“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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