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尼亞行軍打仗，除了武器、軍服是地方武庫發放外，其余的換洗衣物，夏裳冬衣都得士兵從家里自帶，被褥也不例外。

　　因為大家都是從家中自帶，或者到了駐扎地點在集市購買，填充被子的東西也千奇百怪。像米哈伊這等王族，在軍中蓋的被褥，不僅用最好的絲帛縫制，還襯了一層柔軟的鹿皮，再塞入鴨、鵝的絨毛，又輕便又暖和，也只有貴族才享受得起。



　　像維克多這樣的軍官，則是花錢買的好點的布請裁縫縫制的，摸上去相對比較軟和，蓋在身上也足夠保暖。

　　更窮點的普通士兵，就只能以粗麻布當被子，秋天、寒冬時間往里面塞些枯草麥秸了，這種被褥摸上去硬邦邦的，只能勉強御寒……

　　但在這間能容納十人的小營帳內，米哈伊發現，不論是什么形制的被褥，都被仔細疊起來，擺在床尾。雖然因為材質問題，不可能疊成后世標準端正的“豆腐塊”，但在喜歡整齊劃一的米哈伊眼中，看上去極為順眼。

　　要知道，別說是第三軍團，就算是最精銳的士兵，營帳里的被褥，也是橫七豎八地擺著，從沒有人下意識地去疊過。

　　他除了剛進來時驚訝失態外，之后卻再沒有言語，而后走出這個十人的小帳，又看了看維克多他們這千百人營盤里其他幾個營帳。卻見無一例外，被褥都整整齊齊疊放著，除此之外，物品、杯具、箱子，都各有一處放置的地方，與其他營帳的亂七八糟形成了鮮明對比……

　　米哈伊隨手拿起門上的一塊表格，上面是維克多寫的出勤作息表，日出起床疊被，按點吃飯，然后出門訓練……幾乎每個時間段，都有對應的作息。

　　“這被子，是誰誰讓你們疊的？”

　　不可能是士兵的自覺，肯定是軍官的命令。跟在后面的維克多立刻應諾道：“正是我令手下士兵做的。”

　　“為何要這樣干？”米哈伊問道。

　　維克多道：“是為了團結戰友，提高士氣。”



　　“提高士氣？”米哈伊來了興趣，讓維克多認真回答。

　　維克多看了看營帳外站了一圈的各級軍官們，有些尷尬。米哈伊搖了搖手說道：“你只管細細說來。”

　　維克多低著頭說道：“士兵們來自天南地北，有摩爾達維亞人，有喀爾巴阡人，有的是達契亞民族，還有的有突厥民族，之前相互并不相識。而且眾人從今年被征召南下后，離家在外長達三個月，思鄉之情實屬難免，此所謂眾心不一也。若遇陣戰，必遲疑相顧，不能應命向前。”

　　“我剛到軍隊時，參加過新兵訓練，就如同現在一般，必須先行伍隊列約束，使新兵行進時的步調一致，整齊劃一，不亂陣腳。到了占領區之中，要求只會更加嚴苛，士兵即便是去做買物資、放牧之類的事，絕對不能單獨出門，必須要多人一起，不組成小隊就不得通行。”

　　這就好比跟后世軍隊里，三個人出行必須排隊列一樣，都是為了讓士兵在生活時，也養成良好的紀律性。疊被子等軍隊內務，也起到相同的作用。部隊的這種“形式主義”在后世多被詬病，但其初衷是好的，對于部隊的整齊劃一有很大促進作用。

　　倘若連小小被子都沒辦法做到天天疊放整齊，你也不必指望這支軍隊的士兵在行軍、駐扎、作戰時服從更加嚴苛的命令。

　　回想起來，前世在軍訓時，雖然天天咒罵，可現如今，已經成了維克多難以拋舍的習慣。整齊劃一，是集體力量凝聚，日漸養成積累的重要方式。不管是古代的兵法家，還有近代的各國軍隊，都在下意識地做類似的事。

　　軍隊，是國家的暴力機器，為政治目的服務的，兇殘無比的武裝組織。是國家政權的主要成分。

　　經過幾個月的軍旅生活，維克多對這句話有了全新的認知。他以為，所謂的兇殘和暴力，并不是攻無不克的士氣，也不是尸山血海的悲壯，而是對人命的冷漠，對人性的壓抑！

　　軍紀軍規，是以泯滅個人性格為前提的，要使這種紀律性深入骨髓，變成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讓所有人有一個強烈的歸屬感。征兵入伍為將要忘掉家庭，出國作戰要忘掉父老鄉親，臨陣殺敵要忘掉自己。



　　當然不是忘記掉他們訓練的成果，而是忘掉他們先前農夫、工人、商人、丈夫、兒子、兄弟、父親的不同身份，而得到一個全新的身份，唯一的身份——戰士！

　　這道理，放到世界各國中，也是一樣的。所以維克多早在布加勒斯特時，要求手下官兵們堅持每天疊被，培養他們的服從性和紀律性，到了多布里奇，有了新的部屬加入后，讓老部下教新來的人疊被子，也成了快速將他們納入這個大集體的好法子。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維克多想靠這種方式，吸引到米哈伊的注意。在軍隊法規的塑造下，羅馬尼亞不少軍官都變成了強迫癥，軍功授田要一百畝一百畝地分，耕地也要劃得整整齊齊，軍隊就更不用說了，隊列要求整齊、身高體重更有要求，維克多正好對癥下藥……

　　在日復一日嚴格要求屬下兩個月后，機會還真的來了，他豈能錯過？于是他侃侃而談道：

　　“所以我認為，除了行伍訓練外，，平日里也可以讓兵卒從一些簡單的小事做起，以消除他們平日時的私心私欲，忘掉那些慵懶習慣，使千百人的軍隊整齊劃一，猶如一人！”

　　維克多笑了笑說：“我是個小小上校，見識鄙陋，要是有什么缺漏，就讓長官見笑了。”

　　米哈伊卻沒有嗤之以鼻，反而對眼前這個軍官有些贊賞，他問了維克多的出身，在得知他家三代都是軍人家庭，還在軍校以優異成績畢業，而后在第三軍團上做軍官，參軍后一點點立功才得到了上校之位，更是暗自贊嘆不已。

　　原本米哈伊認為，自己在第三軍團又是痛苦折磨的日子，自己看不上這支雜牌部隊，手下也看不上自己指手畫腳、要求苛刻。但今天的經歷，讓米哈伊刷新了對第三軍團的認知。

　　“看來我今日巡查，沒有白來。”他滿意地起身，走出營帳時，對等在外面大眼瞪小眼的軍官們說道：“維克多治兵，是羅馬尼亞軍人的典范，今日必須重金賞賜他和屬下。”

　　維克多道謝，在外面站成幾列的屬下們聽到后，也面露喜色，暗想這一個月被子沒白疊啊。



　　誰料，米哈伊回過頭，又道：“只是不知道，維克多的麾下眾人，在演練時，是否真的能做到百人如一，能做到軍容肅穆？明日，我便要試試！”

　　……

　　米哈伊看似不太關心，實際上行事卻風風火火，在抵達軍營巡視的次日，他便讓所有長官帶著屬下士兵，在郊外再隊列演示。

　　在郊野的平地上排成陣勢，進行隊列演示。演習時樹立三個木制的大華表，每百步一個。軍隊列陣完畢，根據米哈伊的命令，分別演習隊列。

　　反復演練三遍后，使軍隊完全掌握各種要領，然后根據演練好壞進行賞罰。這次演練，不出米哈伊所料，第三軍團行伍隊列掌握一般，遠不如精銳軍團。唯獨一個月來沒有松懈隊列訓練的維克多，再次吸引了米哈伊的注意……

　　每一項都完成的不錯。能讓將領注意到一次或許是運氣，連續注意兩次，便是實力了。

　　于是這天演練結束后，米哈伊再賞賜維克多等人賞金，并做出了一個讓全師都大吃一驚的決定。維克多以及其手下，全部調入米哈伊直屬的警衛旗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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