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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青梅煮酒


  那劉副官剛一進門,李墻的注意力就已經(jīng)完全被他手上的那只做工精美,且分量十足的食盒給吸引住了。

  盡管里面只裝了四樣菜肴,但雞鴨魚肉卻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兩壺溫熱美酒和一盤鹽漬的青梅,顯然是在這一餐的餐食上下足了功夫。

  就在李墻還在暗自揣度其此舉的用意的時候,董建昌卻早已回退了左右,親自為李墻倒了杯酒,滿是感慨地說道:“不知為何,每當我看到青梅熟酒,都會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曹操,想必昔日曹操與皇叔劉備在小亭里煮酒論英雄,也是這樣一種情景吧!”

  只一句,便讓李墻一下子就釋然了,鬧了半天,這一切全都是那董建昌的刻意安排。

  想到這,李墻反倒安下心來,從容不迫地等著董建昌率先出招了。

  董建昌見狀先是一愣,隨即便也心領神會地露出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微笑,便不再說話了,而是索性自顧自地吃喝了起來。

  李墻見狀也不顧其他,也有樣學樣地吃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董建昌便忽地放下了碗筷,冷不防地問了一句,“想那曹操與劉備在小亭里盤置青梅,煮酒一樽。二人對坐,開懷暢飲。也是酒至半酣之際,李先生可知曹操問了劉備一句什么話么?”

  話音未落,李墻便直接脫口而出道:“董長官這是在考我呀!在下肚子里的墨水雖然有限,但這個故事還是經(jīng)常能從說書先生那里聽到的。”

  說到這,李墻輕咳了一聲,學著說書先生的樣子說到:“且說那曹阿瞞與劉皇叔正二人對坐,開懷暢飲之際,亭外忽地陰云漠漠,驟雨將至。從人遙指天外龍掛,操與玄德遂憑欄觀之。少頃,操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不知在下說的可對?”

  “沒錯,就是這句。那你可知曹操為何有此一問么?”

  “這個說書先生也說過,其乃意欲借龍之為物,比世之英雄也!”

  “好!好一個借物比人,傳言中,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nèi),與一方豪杰何其相似。老實說這古代先賢們流傳下來的智慧啊,每每品味都別有一番風味啊!雖跨越千年,然彼時彼刻,卻恰如此時此刻,未免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感慨啊!”

  “竟能如此相像?”李墻下意識地問道。

  “像,很像。黑格爾有句名言:人類從歷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從不吸取教訓!所以才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蹈前人的覆轍,古今中外,皆是如此。秦人不暇自哀注,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董長官,您太悲觀了。”

  董建昌聽了卻只是微微搖頭,隨即便語重心長地對李墻說道:“小子,打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你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像你這樣的年紀,能夠周旋于這么多勢力之間,還能這么游刃有余的我還是頭一回見,所以在我看來,你小子也算是一個人物了,不然我也不會跟你如此浪費口舌。聽我一句勸,戰(zhàn)也好,和也罷,無論將來結局如何,你都要切記,千萬可別走前人老路。 

  此話一出,李墻便也放下了碗筷,起身正色道:“承蒙董長官抬愛,勸以肺腑之言,晚輩不勝惶恐,自當引以為鑒。只是既然說到人物,晚輩自認為比起那些手握一方勢力的大員重臣們相比,還差得太遠,這‘人物’二字晚輩實不敢當。”

  不想話音未落,那董建昌就眉毛一挑,冷哼了一聲,淡淡地說道:“真是這樣嗎?那趁著這個機會,你就跟我說說,在你眼中那些人才算得上人物?”

  “晚輩何德何能,豈敢隨意評說他人?”

  “誒!”董建昌聽了連忙擺了擺手,“此刻這房間里只有你我二人,法不傳六耳,哪來那么多的顧慮?你就權當是隨口戲說好了!

  “既然董長官的興致如此之高,那……那晚輩就大膽一試?”李墻有些艱難地回道。

  董建昌聞言自然大喜,連忙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開始。

  李墻思忖了片刻,然后才緩緩開口問道:“黃埔系骨干湯恩伯,手下兵精糧足,對日作戰(zhàn)南口一戰(zhàn)成名,可算得一方人物?”

  董建昌聽了淡笑著回道:“然所部橫行霸道,苛征暴斂,肆意殺人,禍害至深,民眾苦不堪言,觀之無疑于一只肆虐的蝗蟲,蝗蟲終究是蝗蟲,只有兩三個月的壽命而已,沒辦法長久。”

  李墻又想了想,“土木系陳辭修,出身名門,師承泰斗,門多故吏,素有清廉之名,部下人才眾多,可為英雄?”

  “此人或許以前還勉強算是個人物,但自打做了老蔣的嫡系,就變得好謀無斷了,當然此人還有一個最為致命的缺點,就是在政治上不察邪正。缺乏足夠的政治敏感性,故而也算不上什么人物!

  “同窗舊故遍布各軍,背靠西北一隅太平之地,穩(wěn)步發(fā)展壯大的黃埔之首,胡壽山,可算得上一號人物?”

  然而董建昌聽了卻不自覺地把嘴一撇,“從淞滬到蘭州,再到武漢,一路敗退到了重慶,到時成全了他的黃埔之首之命,以我觀之,無非就是個虛名無實,志大才疏,陰險虛偽的一草包爾!”

  “舊時軍閥,手握重兵,所轄自成體系,晉西北領袖,閻錫山如何?”李墻又問。

  “區(qū)區(qū)一個慣常將商人的精明和圓滑摻雜在政治之中的威權主義者,又怎么能算得上一號人物呢?”

  “云南龍云,虎踞西南數(shù)十年,總算得上一號人物了吧?”

  “無非乃一守戶之犬耳,何足為一號人物?”

  “桂系李、白二人,號稱一對臥龍鳳雛,珠聯(lián)璧合之下即便連老蔣也忌憚不已,難道也入不了董長官您的法眼?”

  “不可否認的是,此二人能力還是又的,但卻太過醉心于權力,日后必受其累!

  “照您這么說,那粵系的余漢謀,疆北的盛世才,青馬,寧馬……”

  不想不等李墻把話說完,董建昌便哈哈大笑起來,“此等碌碌之輩,很本就不值一提。還是曹操那句話說得好!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在我看來縱觀整個中國,真正能稱得上人物的,只有兩位!

  “敢問董長官,是哪兩位呢?”

  然而董建昌卻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頗有感觸地吟了首詩:

  世事如舟掛短篷,或移西岸或移東。

  幾回缺月還圓月,數(shù)陣南風又北風。

  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紅。

  是非入耳君須忍,半作癡呆半作聾。

  吟罷,董建昌才轉頭看向了李墻,緩緩開口問道:“直到其他人在背地里都是怎么說我的嗎?”

  李墻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都說我是買花布的。不過我卻并不感到生氣,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花布雖然貌似看起來是不值幾個錢的,但要是能把它當做生意來做的話,那性質就不一樣了,簡單來說,就是您有賦予這塊花布價值的能力。不僅如此,更重要的則是您不光能賦予花布價值,還能找到好的買主,進而賣一個好價錢,晚輩說的可對?”

  “你看看,我就說你又稱為人物的潛質吧,簡直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沒錯,我就是這么想的,當然曾經(jīng)還有一個人給過我一個還算有些水準的評價,說我是一個專買政治期貨的投機分子,我個人認為,這個評價還是比較到位的。畢竟玩期貨是存在風險的,同時也是一門規(guī)避風險的學問,只不過我每次都把盡量風險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在投資之前把當前市場情況看的非常清楚,并且運氣貌似還一直都是不錯的。當然,我也承認,有的時候也的確存在一些賭的成分,就好比今天這頓便飯,我就是在賭蔣夫人之所以把你安插進了視察小組,一定跟你約定了交換條件,而這個條件,十有八九就是想要借你之口打探我對其他派系的態(tài)度,是也不是?”

  如果此前李墻對董建昌只是有些佩服的話,那么此時此刻他已然對眼前這個已經(jīng)快要年過半百的男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可盡管如此,李墻卻依舊只是笑而不語,而董建昌也只是心領神會,并沒有繼續(xù)追問,而是自顧自地從袖口上拽下了一只袖扣,遞到了李墻的手里,話里有話地說道:“這只扣子你拿著,真要是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拿著它來找我,再怎么也能保你一時平安!

  “董長官,您又在賣花布了!

  此話一出,兩人便相互對視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李墻也不客氣,一把接過那枚袖口,仔細地收了起來,隨后兩人便仿佛瞬間就打成了某種默契一般,繼續(xù)吃喝起來。

  一餐飯罷,順利完成任務的李墻便一身輕松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而一直等到了傍晚,海棠才終于跟著大部隊回到了宿舍。

  “怎么去了這么久?”

  然而海棠卻并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第一時間跑到桌前,絲毫不顧及形象地抱著水壺“咕嘟咕嘟”地狂飲起來。

  一口氣直接將水壺里的水喝掉了大半,才擦了擦嘴開口說道:“別提了,到了鎮(zhèn)上以后一開始倒也還算順利,可沒過多久,小桃就走丟了,我們一大幫人分頭找了整整三個小時,才看見她被一個好心的商戶用拉貨的驢車給送了回來!

  “驢車?這丫頭該不會又迷路了吧?”李墻聽了盡管有些無語,但卻絲毫不覺得意外地問道。

  海棠則是幾號汽油好笑地回道:“據(jù)說是那個商戶在來的半路上碰到的,一開始還以為她要去息烽縣城,可仔細一問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完全走錯了方向,這才帶上了她,把她給送了回來。”

  “聽上去倒也還真像是那丫頭能做出來的事,也真是難為那兩個女人了,為了探明事件真相還真是豁出去了!

  李墻摸了摸下巴,一臉玩味地說道。

  海棠也跟著點了點頭,“如此一來,現(xiàn)在唯一的變數(shù),恐怕就是那個彭小姐了,我實在是有點擔心……”

  “不必擔心,計劃進行到了這一步,所謂的變數(shù),就已經(jīng)是定數(shù)了。放心好了,盡管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我可以肯定,以她那樣固執(zhí)地執(zhí)著于事件真相的性格,是一定會按照我們預想的那樣去做的。”

  聽到這,海棠這才放下心來,長長地松了口氣。

  一夜的時間很快過去,同時也意味著為期三天的視察工作就此告一段落,第二天一早,周養(yǎng)浩便親自將眾人送到了來時的軍用機場。

  “這幾日委屈幾位了,周某如有怠慢,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諸位多多包涵。臨別在即,還望諸君一路多多保重。”

  董建昌則連連擺手,一張口便是經(jīng)典的官場套話,“周主任客氣了,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放心,這里的情況,回去之后我會如實上報給委員長,為你多說幾句好話的!

  “那就勞煩董長官您多多費心了。”

  “好說,好說!闭f完便招呼眾人登上了飛機。

  周養(yǎng)浩則一直目送著飛機起飛,嘴里還念念有詞,直到飛機消失在了天際之后,才打道回府,離開了機場。

  兩小時后,一行人所乘坐的專機便順利地飛回到了秀山機場。

  視察任務既已完成,接下來眾人就該回家的回家,該去匯報的去匯報了。

  然而轉過天來,大公報臨時刊印的一則號外便毫不意外地引爆了全城的輿論,僅用了不到半天時間,就已經(jīng)被傳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而這則號外的標題卻只有一句問話:周老太太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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