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鹿臺
孟津城內,街道兩旁店肆林立,卻大都早早打了烊,路上的行人寥寥可數,委實不是一處南來北往人流交匯之地該有的景象。
前方有間酒樓還亮著燈,一位老婦帶著個小女孩剛跨出店門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門口的店伙是個老頭兒,正站在木椅子上吃力地踮起腳擦著招牌,大抵也要準備關門了。
楊蓮花回頭望了眼城門口,那幾個守衛又恢復了不久前的站位,她稍稍松了口氣,收回視線,扯了扯李哪吒的袖子:“哪吒,我覺著那些守衛好生奇怪,以往進城門的時候不該如此呀!”
她記得小時候進城門,頂多查一查是否有朝廷的通緝犯以及異族人,這里不至于比都城還嚴格吧?
身旁的少年似乎一旦冷下臉就回不去了,他的聲音依舊透著涼意:“不是守衛的問題,是這座城的問題。”
他對周遭的敏銳度大抵是與生俱來的,這里的人事物都隱隱透著些許不同尋常。
楊蓮花環顧四周,輕聲道:“這地方確實有些太冷清了。”
昨兒是七夕節,按理說這幾日的晚上都該有花燈會才對,難道這縣城有自個兒的一套規矩?
“除此之外……”李哪吒頓了頓,眼神銳利,繼續道:“你沒發現我們一路走來除了那些個守衛,幾乎都沒遇見過男子嗎?”
在他的提點下,蓮花細細回想了會,發覺確實如此,方才進城門的那些婦女都挑著柴火,手里還牽著孩子,砍柴這種事兒不是該讓家里的男丁去做嗎?
她一面想,一面跟著身旁的少年走進了一家燈火通明的客棧。
掌柜是個中年婦女,正站在柜臺內摸著算盤記著今日的賬,甫一看見他們二人,先是一愣,隨后才想起來招呼客人:“二位客官是要住店嗎?”
李哪吒沒急著回答,而是問道:“掌柜的,你們這孟津縣怎的如此冷清?”
“這幾日的夜里不是該有花燈會嗎?”楊蓮花補充道。
那掌柜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憂愁:“這里本來也是挺熱鬧的,和以往的都城相差無幾,只不過這兩年,因為大王要修建鹿臺行宮,朝歌和孟津城里普通人家的壯年男子都被抓去干活了。”
“至于這個月,聽說是朝廷在趕工程,就把城里凡十四歲以上的男子都帶走了,就留下了些老弱病殘。”
“一是人少了,二是我們這些女人帶著孩子夜里也不敢出門,所以街上就冷清極了……”
她傾訴完這城里的不幸,又趕忙換上一副殷勤的笑臉:“這位公子沒被城門口的守衛帶走,想必也是貴族子弟,咱們店里天字號的房間都還空著,二位是要幾間呢?”
雖時乖運蹇,但她的生意還是得好好做。
李哪吒聽到她這話,意識到她揣摩錯了方向,但也并未反駁,淡然回應道:“兩間。”
貴族子弟?以前也許是吧!不過這會子,他還是覺得拳頭更好使一些。
隨即,店伙領著他們上了樓,楊蓮花掃了眼那兩間并排的天字號房間,腦海中還在回想著那女掌柜方才說的話,她莫名有些不安。
姑娘抬眸看向前方少年筆直的脊背,輕聲道:“哪吒,要不……我們就要一間房吧!”
前者停下步子,面帶疑惑地轉過身子俯視著比他矮了許多的姑娘,思量了片刻,回應道:“這房確實有點兒貴,不過咱們盤纏夠的,你一個上大夫家的小姐,用不著如此儉省罷?”
畢竟剛才那老板娘面容殷切,想必是好不容易才有貴客上門,他也不好意思說不要天字號的房間。
楊蓮花抬頭仰視著他,腦子里想著事,眼神帶著些茫然,他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她沒想省錢……
李哪吒隨即又補充道:“你放心,我要是把兜里這塊金磚當了,盤下整條街都不是問題。”
楊蓮花嗅出了那么點財大氣粗的味道,畢竟他有個整天拿金子煉法寶的師父,不像她,師父是個草根仙人。
她微微蹙起眉頭,頗為無奈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要是他們賊心不死,又跑回來抓你怎么辦?”
“咱們待一個屋里,也好……有個照應。”蓮花說這話時,聲音越來越小,看向他的目光開始四處游離,她頓然覺著有那么點難為情。
不過面前的少年似乎并未意識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轉而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質疑道:“你開什么玩笑,就那些士卒,想抓我?”
“哪怕把整個大內禁衛召過來,也不一定能擒得住我啊!”
他劍眉上挑,是滿臉的意氣風發,心中卻有些不悅,這丫頭到底在想甚么,也太看不起他了罷!
楊蓮花被他據理力爭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此刻已經不清楚方才為何要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了,到底是因為她擔心他,還是僅僅是因為她自個兒害怕?
她理了理思緒,不再爭辯,索性附和道:“是是是,你最厲害了,是我多慮了。”
她面前這個人,九歲能打死一條龍,她著實不知她有何可擔憂的,真是庸人自擾。
“那我先去休息了。”楊蓮花淡然一笑,掩飾著眼底復雜的神色,轉身欲走進右手邊那間房。
這片刻的安靜似乎讓李哪吒霎時來了興致,他把身子湊到姑娘跟前兒,語氣輕快道:“要不……咱們去鹿臺行宮那瞧瞧?”
楊蓮花自覺脊背一涼,原本帶著些悵然的面色又添了幾分陰沉,她停下開門的動作,將手撫在門扉上,轉頭頗為費解地瞅著那張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臉:“去那做甚么?”
“去看看嘛!我好奇。”少年合臂抱懷,倚靠在門前,眸子里閃著光亮:“若是你不想去,我自個兒去也行。”
鹿臺行宮建在朝歌與孟津的中間地帶,距離孟津縣五十里,背靠太行山東麓。
這是李哪吒從客棧掌柜那得知的位置信息,蓮花知道他一旦燃起好奇心就甭想攔得住,哪怕那時候她把他勸住了,保不準半夜里自個兒就溜出去了。
楊蓮花站在太行山頂上的一塊大石頭后方,默默地舒了一口氣,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她掃了幾眼周邊黑漆漆的林子,耳畔頻頻傳來昆蟲的鳴叫聲與鳥獸的穿梭聲,心里有些發毛,不由得抓緊了身旁少年的袖子。
“你害怕啊?哎,都說了,你在客棧里待著就好了。”李哪吒低頭瞟了眼拽在她手里的袖子,伸手把她從身后拉到了身前。
“你找著了嗎?”楊蓮花抬頭看向他,輕聲問道,她個子矮,站在那兒只能望見遠處灰蒙蒙的天空。
“找著了。”李哪吒剛才一直在凝神觀望著東北角升起的光亮,想必就是那兒了,他拍了下蓮花的肩膀:“走,我們去前面看看。”
從山崖邊俯瞰,方圓三里皆亮如白晝,楊蓮花方才一直處在黑暗之中,這突如其來的強烈白光令她雙眼刺痛,連忙用衣袖遮住眼睛,而后才慢慢挪開。
行宮的正中間是一座高千余尺,用石土累成的塔狀高臺,四周環繞著諸多亭臺樓閣,皆是巍峨聳立,雕梁畫棟,極為精美,兩邊的穿山游廊蜿蜒伸展,下方是一潭清泉,面平如鏡。
李哪吒細細數了數,那高臺有九層,頂層還未建好,大概是用來祭祀的,只不過,為何會在游宴享樂的行宮內建祭祀臺呢?
禁衛軍將鹿臺行宮圍了一圈,山腳下擺滿了庭燎,火光四溢,兩旁石階上坐著許多在休息的壯漢,從遠處望去,人頭攢動,烏泱泱一片。
“看樣子,這行宮再過幾日就能建成了。”少年蹲在山崖邊,看著那僅剩的幾個與山同高的工程架子說道。
楊蓮花的目光落在那九層之臺上,被抓來的男子分成四路,正背著壓彎他們身軀的大石頭頗為費力地往上爬,每層臺子上都站著監工的士兵。
姑娘顰起眉,默默注視著他們緩緩而行,愈漸清晰的身影,耳邊是嘈雜的敲擊聲與喝罵聲,眼前的場景是她從未見識過的,在她的記憶里,朝歌城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以至于她以為天下萬民皆飽食暖衣,無災無難。
如今看來,紂王登基后的大商,與往昔不可同日而語,她還記著掌柜的那句“和以往的都城相差無幾……”
想必朝歌城也早就不是她印象里的那般和諧模樣了,她離開的這些年,到底都發生了什么?
楊蓮花靜默著,面色惘然地看著這一切,她的眸子瞬間收緊,還沒等她喊出聲,身旁的少年就登時站起了身子:“不好。”
前方,一位眼看著就要爬上頂層的男子腳下一滑,連人帶石頭一塊滾了下去,身后的隊伍似乎對此情形早有防備,皆迅速丟掉背上的石頭,死死抓住一旁的鎖鏈,驚恐萬分地看著剛才那人從他們面前摔了下去。
李哪吒站在懸崖邊,雙拳緊握,面色凝重卻又無計可施,身旁的楊蓮花捂著嘴蹲在那盯著那滾落的身影,心潮翻涌。
摔下高臺的男子撞在了第二層的石柱上,停了下來,監工的士兵拎著鞭子罵罵咧咧:“誰讓你們扔石頭的,快下去給老子背上來!”
這些官府的人似乎并未對摔得頭破血流的百姓有絲毫憐憫之心,人群里的騷動很快就平息了下來,那一路的隊伍又重新開始緩緩往上爬。
兩個士卒走過來扛起躺在地上的人,徑直往外走去,他們甚至都沒查探一下這人是否還有生命跡象。
蓮花扯了扯哪吒的衣擺,神色黯然道:“我們跟上去看看罷,也許還有救。”
*
太行山西麓,有一條青石板路,曲折迂回通入幽暗的林間,那兩個士卒拖著那名男子沿著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前方還多了兩個舉著火把的人。
他們一行人在樹林深處停下了腳步,似乎到達了預計的目的地,隨后將那男子拋下,便火急火燎地往回跑:“快走,快走。”言語里皆是惶恐與避諱之意。
李哪吒和楊蓮花躲在林間的大樹上,直到火光消失,四周恢復一如既往的平靜,他們才跳落地面,朝著士卒們方才停下的位置走去。
這林子里大都是參天大樹,月光被繁茂的枝葉層層消減,透不進一點兒光亮,哪吒燃起一根火折子,照著腳下的路,蓮花抓著他那只握著火尖槍的手,低頭看向地面,小心翼翼地走著。
“他……他們為何要把人帶到這種地方?”蓮花怯生生地問道。
如若那人真的當場就死了,不是該送回他家里報喪賠償么?這是蓮花對此事的認知。
李哪吒從空氣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甚至還夾雜著腐臭味,他神色凜然地回應道:“恐怕沒有我們想的那么簡單。”
火折子的火焰倏忽有些躍動,在地面上映出晃動的影子,前方隱隱有涼風吹來。
李哪吒蹙起眉頭,邁出的步子更加謹慎了些,思忖道:方才在山頂上都沒風,這個地方怎會有風?難不成……前方有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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