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等待
帝辛十一年春,周軍一路披荊斬棘,破關擒將,終于抵達潼關城外。
四月廿八,人定時分,東風勁起旌旗搖,城門破,周軍趁星夜入駐潼關內城。
為首的左翼先鋒官,踩風火輪直上城樓,插下了一面寫有遒勁“周”字的旗幟。
兩年多了……
李哪吒躺在官驛院中的大槐樹上,伸手接住一片純白的花瓣,他神情顯出幾分落寞,與周遭抬眼可見的喜慶格格不入。
槐花瓣徐徐飄著,偶有被風卷起落在了懸于廊下的紅綢之上。
少年視線順勢飄了過去,又盯著那漸長的屋檐陰影出了會兒神,而后忽而起身落在了地面上。
他撣了撣身上的花瓣,再抬首時,神色已然愜意了些許——
吉時將至,該去陪黃公子更衣了。
今日宜嫁娶,而周營上下也確實在忙活一場盛大的婚宴。
李哪吒方至西苑,便見著小廝端著婚服進了黃天化的房門。
楊戩比他早到一會兒,此刻手上正捏著一頂白玉發冠打量,見他來得巧,便揚唇道:“我覺得白玉冠配他,但你大哥二哥說,黃金冠配婚服更合適些,你覺得呢?”
李哪吒接過白玉冠轉了幾圈,又放回了端屜上,轉而繞至黃天化身側,抱懷笑說:“他長成這個樣子,戴啥不好看?”
黃天化斥他貧嘴,卻也難掩喜色地展露笑顏。
換上婚服,黃天化審視著銅鏡中的自己,竟有幾分似曾相識的味道。
恰巧土行孫那伙人先行一步而來,甫一進門,見著與自個兒同為新郎官的那人便笑了,“天化師弟啊!不是為兄說你啊!你看看你,當初就把她娶了多好,還整這么麻煩,嘖嘖~~”
這話,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
這頭忙完,就該去東苑迎親了。
鄧嬋玉著嫁衣,就宛如初綻的嬌艷牡丹,哪怕有蒲扇做遮掩,僅是那雙精致姝麗的眉眼,便能再度勾起土行孫內心的波瀾。
但他如今也是有美嬌娘的人了,欣賞歸欣賞,絕不垂涎。
那日率大軍援助西岐之時,他在混亂的人潮中拎了一個受了傷的姑娘回來,名喚曉茴。
侏儒般的身形,卻生得樣貌秀麗,最重要的是,竟愿意向他老土以身相許,以報救命之恩!
思及此,本就春光滿面的土行孫更是喜上眉梢,一雙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蓮花師妹所言非虛,他終究還是等到了那個心甘情愿嫁予他之人,只可惜……
哎!土行孫心下嘆息,蓮花師妹不能來參加他的婚禮了。
按理來說,等戰爭結束,若他們這伙人都還活著,再各自辦婚禮最為合適,比如李哪吒便是這樣想的。
可是,鄧九公、黃飛虎先后在青龍關與澠池縣的戰役中殞命。
世事難料,若再等下去,真不知彼此是否還有這個緣分?
正堂內,喧鬧紛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儐相的聲音方落,兩對新人在賓客的注目之下轉身面向姜子牙。
李哪吒站在近側,瞧得最為清楚——
土行孫與曉茴本就是孤兒,此刻除了欣喜沒甚么特殊的情愫。
而黃天化與鄧嬋玉卻雙雙紅了眼眶。
初來乍到之時,老父尚在,可如今卻無了高堂。
-
人聲鼎沸,觥籌交錯,有人借酒消愁,有人及時行樂。
待婚宴散場,鬧洞房也結束之時,已過亥初。
天際明月高懸,夜幕深沉,院中有夏日的蟲鳴聲窸窣傳來。
李哪吒抱著一壇子酒來到楊戩身旁,后者手里握著酒盞,似乎過了許久,都未飲完一杯。
“今晚月色不錯,”他抬頭望了望,又看向楊戩,舉杯道,“獨酌不如共飲啊?”
楊戩淡淡一笑,與他碰杯,仰頭一飲而盡。
想來也是有趣,如今他倆倒成了“同是天涯淪落人”。
月色清涼如水,悠揚的風穿廊而過,揚起紅色的燈籠。
楊戩將斟滿的酒緩緩傾灑于庭院里,淡聲道:“一敬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二敬兄弟齊心,萬古長青。”
灑下第二杯酒,說完這句,楊戩眸色暗了暗,陷入沉默。
李哪吒盯著他,目光中似有言語,隨后將手中的酒盞繼續斟滿,補充道:“三敬深情不減,共赴白頭。”
楊戩哽咽了,卻又側眸笑了笑。
所以,他們還要多久,才能再見到能與其共赴白頭之人?
-
終南山頂,繁星之下是一片岑寂的蒼翠。
玉柱洞被一圈偌大的結界所包圍,陣陣金光不斷溢出,環繞其間。
云中子手執拂塵而入,眼中的青蓮浮于空中,花瓣半張著,像是有甚么東西即將破繭而出。
下頭盤腿而坐的是四位玉虛宮十二金仙——廣成子、赤精子、太乙真人、玉鼎真人。
他們閉目凝神,施展法力,仿入閉關之境。
那日取了蓮花的金蓮心救哪吒,蓮花殞命之時,女媧座下的童子來了。
童子帶來了女媧宮最后一顆千年蓮子,只要開啟九轉乾坤陣,借助凈世青蓮之力為蓮花重塑一顆心,她便能重生。
九轉乾坤陣乃玉虛宮的絕門陣法,有扭轉時空之效,所以他眼前的這朵青蓮,便是他徒兒的原身。
只要三年期滿,這世上便會有一個全新的楊蓮花。
九轉乾坤陣打破了她曾經的命盤,情劫咒滅,云中子心下慶幸——
蓮花終于不用再跟那個臭小子綁在一塊兒了,從今往后,她可完完全全為自己而活。
云中子抬手,將浮于掌心的青色符咒打入那朵青蓮之內,這是青萍劍的劍靈,原本早在蓮花臨凡之前,就該伴她而生的。
如若不是玉鼎真人暗中告知,他也不會知曉,原來蓮花偏離戰神之道不是意外,而是昊天上帝刻意為之。
他凜眸,心中對青蓮盛開,鳳凰涅槃之日頗為期待。
無心插柳柳成蔭,如此,甚好!
-
潼關城官驛內,亥正時分,廊下偶有人經過。
李哪吒躺在榻上,房內并未點燈,黑漆漆的景色里是他隱隱顫動的眉眼。
他夢里有個女人的聲音:“是啊!我是無媒茍合的賤女人,難道你的女人就很三貞九烈么?”
“誰不知道你的軍營春色無邊啊,你在這噼里啪啦地打仗,她在那吹吹打打鬧洞房……”
畫面一轉,他人已經騎在一條泛著銀光的白龍身上,他怒不可遏,手中火尖槍上下一挑,黃色的龍筋霎時破空而出。
“我警告你,若你再敢搞蓮花,我定將你的東海夷為平地!”
怒斥的話音剛落,李哪吒瞬間驚醒,滿頭的冷汗伴隨著起伏不定的呼吸,讓他陷入良久的迷惘。
少年起身,來至桌前,倒了一杯冷水猛灌了下去。
他揉了揉胸口,仍然覺得頗為瘀滯。
這甚么荒誕無稽的夢??——
東海龍王三太子敖丙愛慕蓮花,他因嫉恨蓮花與敖丙拜堂成親,一怒之下斬殺了那條龍。
殺龍不假,但那是他九歲時的行徑,而夢中卻是在十八歲。
而蓮花又怎會跟敖丙扯上關系??敖丙若是敢糾纏蓮花,玉虛宮上下都會想收拾他吧!
瘋了,他兀自閉目搖了搖頭,一定是相思成疾才會夢見這般荒唐的事情!
此時,門外有敲門聲響起:“-篤篤篤-”
李哪吒渾渾噩噩,然走過去甫一開門,朝陽公主那張清秀的芙蓉面便映在了他面前。
少年面容冷淡,還未來得及顯露神情,反倒是對方先局促了起來。
朝陽羞赧頷首,嬌聲道:“哪吒哥哥,你怎的,不穿好衣服呀?”
李哪吒稍顯驚詫,旋即低頭一瞧,才反應過來,方才領口被自個人給扯開了,眼下正顯露出些許線條明晰的白凈胸膛。
他眉頭當即皺了起來,旋即回身背對著她,趕忙理好那件單薄的里衣,然尚覺不妥,又去扯了外袍來穿。
“公主前來,有何事?”他站在房門口,問得不咸不淡。
朝陽面頰泛粉,眨了眨眼道:“聽說你傍晚自軍營散值回來,就直接睡下了,晚膳都沒用,我怕你餓著,就做了些點心送來。”
她將手中的食盒提起,“要不,趁熱吃吧!”
李哪吒盯著她看了幾眼,才面無表情地回應:“我不餓,多謝公主好心,天色不早,公主早些安歇。”
許是對他的冷漠相待習以為常,朝陽非但不惱,反而將欲要掩上的門扉一擋,打起了感情牌:“哪吒哥哥,夫子說了,知恩圖報真君子,雖我僅是小女子,但也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你白日里教我射箭騎馬,耗費了不少心力,我給你送點心也是應該的,你若是不收,只該是瞧不起我了。”她癟了癟嘴,又將食盒抬高了些。
李哪吒語塞,內心更加無語,如若不是他那武王哥哥欽點他做她的騎射師父,他怎會樂意理她?
黃天化成天與鄧嬋玉出雙入對,楊戩冷得像座冰山,雷震子樣貌駭人,土行孫身量矮小。
這一通數下來,朝陽這塊燙手的山芋,他們李家三兄弟便不得不接下了。
哎!李哪吒在心底無聲嘆息。
“多謝!”揚起冷硬的嘴角微微一笑,他接過食盒,而后-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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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李哪吒盤腿坐在食案前。
他本不想動那食盒,可人是鐵飯是鋼,他此刻委實有些饑腸轆轆。
水晶桂花糕,薏仁綠豆粥……他其實很好奇,這位養尊處優的小公主怎的會做這些?
然而他最好奇的還是,為何她每次送來的點心皆是蓮花從前給他做過的?
拾起一塊桂花糕端詳許久,他思緒紛雜,方才那個夢還亂糟糟地映在他的腦子里。
最終,他還是有些抗拒地把糕放了回去,心里念叨著:定然沒有蓮花做的好吃!
一如往常,他又喚來了自個兒的下屬,將點心贈給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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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士卒提著食盒走在院中小徑上,對得了夜宵一事面露滿足。
沿路寂靜,待走遠后,其中一人才以手掩唇道:“大哥,朝陽公主對咱們將軍可謂是一往情深啊!可將軍怎么每次都把點心送給咱們了呢?”
此人年紀尚輕,是這兩年才進入軍營的,而另一人是風火騎內的老熟人了,對此事自然看得透:“那還不簡單,自然是因為公主單相思啊!”
他聲音也壓得極低。
“這我可想不明白了!”年輕人面露疑惑,“那可是公主啊,大王的妹妹,長得又如此漂亮,咱們將軍怎的會無動于衷呢?”
漂亮是不假,只不過嘛……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蓮花姑娘!”對方說這話時,雙眼似乎亮了一瞬。
兩個人竊竊私語了一路,小年輕才知曉他們將軍早就心有所屬,但他還是想替朝陽公主打抱不平,畢竟這兩年公主對將軍的心意,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將軍何必如此死腦筋呢!等蓮花姑娘回來,他兩個都娶了不就是了,公主做大,蓮花姑娘做小。”
對方一聽這話,險些一句“我呸!”蹦出口。
他橫眉瞪了過去,打了下小年輕的頭,喝止道:“日后再敢說這種話,小心將軍割了你的舌頭!”
后者當即訕訕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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