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蓮花在官驛里落了單，便照常跟著老軍醫(yī)四處忙活。

        那日李哪吒走得匆忙，說是東海平靈城那塊地兒又有石頭妖兵出沒，守城將領(lǐng)緊急求援，他不得不星夜趕往平靈城。

        于是掰著手指頭一數(shù)，他這一走，又過去近十日了。

        隅中時分，院中寂靜，行人鮮至。

        楊蓮花抱著藥簍子走出耳房，站在廊下，借助明晃晃的日光，細細挑揀著幾味難辨的草藥。

        她腰身纖細，被廊柱遮擋了整個身子，沒過多久，便隱隱聽見有說話聲傳來。

        “你說，那蓮花姑娘回來了，這朝陽公主可怎么辦�。俊�

        楊蓮花手中動作一頓，回頭往院中覷了眼，那方來人皆為小廝打扮，卻眼生得很。

        只聽一人接話感嘆：“早有聽聞李將軍的相好貌若天仙，如今一見才知不假��！嘖，只是可惜了咱們公主錯付芳心了。”

        諸如此類的談資，她其實已經(jīng)不是頭一回聽聞了——

        有人說“朝陽公主與李將軍平日里如影隨形，出雙入對，屆時定能修成正果�！�

        有人說“他們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并不是善妒之人，也不愿意去懷疑哪吒，只不過，他們分開了這么些年，人間的一切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想，他們之間，會不會也不一樣了？

        就如師父所言，她重生了，有了一個全新的自我，情劫咒已破，她與哪吒之間再也沒有了命運的牽絆。

        楊蓮花抬頭望天，只覺四周皆被陌生感所環(huán)繞。

        她昏睡了整整三年，醒來之后，一心只想回到哪吒身邊，卻未曾想過，星霜荏苒，故人遠去，也許新人的陪伴便顯得彌足珍貴。

        她會去要一個解釋，只要是他說的，她都會信。

        -

        軍營一切如常，與在西岐時無異。

        楊蓮花提著食盒走進軍營大門，與迎面撞見的熟人點頭問好，聽風(fēng)火騎的人說他們將軍一早便回來了，眼下當(dāng)在營帳內(nèi)休息才是。

        她今日換了身桃夭色的交領(lǐng)長裙，不似歸來之時那般滿身俠氣，而是溫婉恬靜似春日的芍藥，一路走來，難免讓旁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原本滿心期待，可行至營帳門口，楊蓮花卻驀然停住了。

        里頭有兩個人？

        “哪吒哥哥，你既已心悅于我，又為何還要同她親近？”是朝陽公主的聲音。

        “你傻呀！現(xiàn)在的蓮花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天下未定，自然得留下她幫我們，不是么？”

        楊蓮花背靠帳面，手指攥緊，委實無法相信這是哪吒說出來的話，可透過縫隙，她能清晰地瞧見，那是哪吒，真的是哪吒！

        她屏氣凝神，只見朝陽環(huán)著那人的脖頸問他：“你叫我如何相信你呀？”

        李哪吒動作熟稔，當(dāng)即傾身一吻，笑盈盈道：“這樣可是信了？”

        “唔……”朝陽不滿足地搖了搖頭，“不夠呢！”

        “那你想要如何？”男人笑得曖昧，挑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盯著她。

        朝陽手指在他的胸口點了點，“我想要……你的人�！�

        “好！”李哪吒應(yīng)得干脆，“擇日不如撞日，本將軍今日就讓公主如愿。”

        之后的話，楊蓮花再也聽不下去了，也不愿再聽下去了。

        她身體僵直，攥緊拳頭，細長的指甲扣進肉里，而那食盒也被她隨手扔在了路邊。

        一時間，多種情緒一齊涌上心頭，憤怒，難過，更多的是可笑……

        -

        回到官驛，楊蓮□□直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綠旖見著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趕緊跟了進來。

        “姑娘，您怎么這樣快就回來了？”

        見楊蓮花站在那兒未轉(zhuǎn)身，且一言不發(fā)，她又問：“姑娘，莫不是看見甚么了？”

        此話一出，前者果然側(cè)過了頭來。

        綠旖當(dāng)即跪在了地上，“都怪奴婢不好，奴婢早該告知姑娘的，因怕姑娘傷心才一直隱瞞，其實……其實李將軍和朝陽公主，他們……”

        綠旖低頭咬了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楊蓮花轉(zhuǎn)回身看向她，面無表情道：“綠旖，你可曾見過朝陽公主頭上戴的那支點翠發(fā)簪？”

        “發(fā)簪……”綠旖將頭埋得低低的，“奴婢見過，蝴蝶樣式的，當(dāng)年奴婢在收拾姑娘的臥房，那發(fā)簪是李將軍前來拿去的。”

        “他，他怎么能把姑娘的東西送給公主呢！”綠旖猛然抬頭，言語中滿是憤懣之情。

        楊蓮花的神情明顯平靜許多，她輕輕一笑，不知是諷刺還是自嘲，“把你不敢說的話，都告訴我吧！”

        -

        翌日巳時，綠旖匆忙前來敲門之時，楊蓮花方擬好給楊戩的道別書信。

        官驛的前廳有些熱鬧，楊蓮花走來，抬眼便見姬發(fā)直立其中，朝陽公主與南宮玥也在，哦，還有那日理萬機的李小將軍。

        楊蓮花目光輕輕掠過那人的臉，直直落在姬發(fā)身上，平靜問：“大王這是？”

        婚書和聘禮都送來了，這是要唱哪出��？

        姬發(fā)見她神情如此淡漠，不禁心生疑惑，“不是說好，今日乃黃道吉日，孤親來送婚書，日后，你便是孤的王后么？”

        此話一出，楊蓮花自覺莫名其妙，卻也耐著性子回應(yīng)：“我并未見過大王，不知大王何意？”

        對上她那毫無溫度的眸子，姬發(fā)委實看不透，明明昨日還彼此纏綿繾綣，為何今日竟是這樣一番態(tài)度？

        他是一國之君，豈能容她在眾人面前如此胡鬧？

        姬發(fā)自袖中取出一物，放至對方面前，依舊溫和道：“這簪子是你昨日落在孤這的，我知你心思縝密，若是還有別的顧慮，皆可告知孤，孤都會以你為先的。”

        又是這支點翠蝴蝶簪，楊蓮花瞧了眼簪子，眸色愈發(fā)冰冷，又抬頭看向滿臉深情的姬發(fā)，再將視線落在朝陽與李哪吒身上。

        環(huán)視一周下來，她也想明白了，這是在給她下套呢！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眾人自然都會以為是她楊蓮花引誘大王在先，最后又想始亂終棄，矢口否認。

        而對于她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李將軍自當(dāng)舍而棄之，與對其忠貞不渝的朝陽公主雙宿雙棲。

        呵，楊蓮花于心底發(fā)笑，在座的各位可真是處心積慮��！

        她轉(zhuǎn)頭，正對上李哪吒的眼睛，那雙眸子，她曾見過千百次，有憤怒的，有深情的，有悲愴的……可皆沒有今日這般令她覺得陌生。

        看她做甚么？

        他還有臉看她？

        昨日她去軍營的事情，多半是被人撞見便告知他了吧！為了阻止東窗事發(fā)，他們只得先下手為強。

        好，那她便成全他們！

        楊蓮花朝姬發(fā)輕嗤一笑，“這簪子，大王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語罷，她提起裙擺，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這個是非之地。

        可那朝陽公主不知發(fā)的什么瘋，偏偏要在后頭追著她。

        “蓮花姑娘！你且等等�！�

        “蓮花姐姐！”

        湖中的長廊之上，楊蓮花被后者拽住了衣袖，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委實無法再忍耐，徑直揮手將衣袖從對方手中扯了出來。

        哪知朝陽公主一個沒站穩(wěn)，身子一斜便朝湖水中摔了進去。

        遠處的人趕來之時，朝陽已經(jīng)落入水中。

        南宮玥率先跑了過去，她不會水，跟過來的宮女也束手無策，回頭只見李哪吒尚愣愣站在那里，與楊蓮花四目相對。

        南宮玥氣急，趕忙去拽他的胳膊，“李將軍，你還站著干甚么��？快救公主��！”

        李哪吒回神，趕忙喚出混天綾，將朝陽從湖里撈了上來。

        落地之后，他扶住對方，皺眉問：“你沒事吧？”

        朝陽大口喘著氣，模樣瞧著十分狼狽，她腿下發(fā)軟，索性將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哪吒哥哥，嚇死我了……”

        楊蓮花冷眼瞧著這一雙人，面上沒有多余的神情。

        她方才使了多大勁，她自個兒心里清楚。

        他們之間再無瓜葛，又何必還要再演這出戲呢？

        -

        夜間時分，黃天化歸來，聽聞了白日之事后，自覺一個頭兩個大。

        他破門而入之時，李哪吒正抱著一壇子酒坐在房內(nèi)。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黃天化一頭霧水，“大王要娶蓮兒妹妹，被蓮兒妹妹拒婚？朝陽公主被推到湖里？”

        “你快給我解釋一下！”他一把奪過對方手中的酒壇子。

        “還有什么好解釋的？”李哪吒又將酒壇子奪了回來，“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黃天化不可置信：“你是說，蓮兒妹妹當(dāng)真與大王無媒茍合？”

        “不可能！我不信！”

        “我也不想信啊！”李哪吒的雙眸驀地便紅了，忍不住咆哮，“可那是我親眼所見，我怎能不信��？”

        “你……你看到什么了？”黃天化問他。

        “從前，我有那么多次機會，可我都舍不得碰她，”他牙槽顫抖，語調(diào)哽咽，“而如今，她卻在別人身下承歡……”

        昨日，他風(fēng)塵仆仆回到孟津，第一時間便趕著回官驛來見她。

        可是，他卻見到她進了姬發(fā)的房間，他聽到了他們說的話，看到了他們做的事情。

        原來這些年，她一直都與姬發(fā)暗中聯(lián)系，她早就變了心。

        那壇子酒在他手里轟然碎裂，如若可以，他現(xiàn)在就想殺了姬發(fā)。

        -

        翌日，清風(fēng)明月突然造訪孟津官驛，但因?qū)げ灰姉钌徎ǖ纳碛�，本在官驛休沐的李哪吒不得不硬著頭皮前來接見。

        “師妹走得急，沒來得及回終南山取藥，師父便命我們二人送來了。”清風(fēng)將藥包放在桌上，如是說道。

        明月環(huán)顧四周，發(fā)問道：“師妹怎的還沒來？”

        李哪吒淡淡回應(yīng)：“她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見他這般不甚上心的態(tài)度，清風(fēng)很是疑惑，然話還沒問出口，便聽有小姑娘的聲音自廳外傳來。

        “哪吒哥哥！”

        朝陽公主快步走來，停在李哪吒面前時，還不忘轉(zhuǎn)了個圈，“你瞧，我這身鵝黃色的交領(lǐng)長裙好看不？”

        清風(fēng)明月定定看著她，這身衣服，竟與蓮花往日所著如此相似？

        二人仿若見著了鬼一般，視線又落回到李哪吒的臉上。

        明月性子溫和，在此節(jié)骨眼上，還能說得出好脾氣的話：“師妹不見了，你也不趕緊去尋她？”

        只不過對方的態(tài)度委實讓人無法接受：“她自有她的去處，又何必我去尋她？”

        “你！”清風(fēng)挺身上前，險些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lǐng)，好在明月適時按住了他。

        -

        孟津縣城門外不遠處，清風(fēng)黑著一張臉，“你方才攔住我作甚？”

        明月勸說：“他們之間定是發(fā)生了甚么事，還有那個姑娘，一看就不是善茬。”

        “那你還攔我！”清風(fēng)氣急。

        “當(dāng)務(wù)之急，是該先找到師妹問問清楚，她既然不在，我們與哪吒也無話可說��！”

        明月說完，正暗自思忖之際，清風(fēng)卻突然將他一拽，緊張道：“你看那是甚么？”

        順著前者的視線望去，明月只見遠處有一方巨大的平臺漸漸騰空，四周光芒繚繞。

        他雙眸遽睜，“岐山的封神臺，怎么會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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