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允彝看完牢頭和司獄的供詞，結(jié)合之前的證據(jù)，整個開礦案的案情逐漸清晰。

案件的起因很簡單。

在朝廷輕徭薄賦的政策下，那些將土地投獻(xiàn)給的百姓想贖回土地，被霸占田地的百姓也要要回原本屬于他們的土地。

徐府利益受損，堅決不同意。

于是雙方起了糾紛。

恰巧在此時，王之心帶著人來開礦。

更巧的是，為了監(jiān)督王之心開礦，內(nèi)閣不但讓戶部和工部官員跟隨，還派了御史黃宗羲。

王之心到了地方后告訴百姓，表示如果在地里找到礦產(chǎn)，會按照市價購買土地。

百姓得到消息后，贖回土地的意愿加重，并趁機(jī)向御史黃宗羲告狀。

黃宗羲按照王之心的意思，將案子捅到揚(yáng)州府。

揚(yáng)州知府張煌言審案，給徐明弼定了霸占民田之罪。

不久后。

有人冒充東廠讓牢頭殺人，牢頭伙同司獄逼死了徐明弼。

徐明弼死后，他的祖母悲痛欲絕跟著自盡。

消息傳出，南京朝野震驚。

朱慈烺派伴讀太監(jiān)丘致中查案，結(jié)果丘致中不慎落水身亡。

朱慈烺無奈之下向崇禎求援，崇禎將夏允彝任命為欽差大人，并派遣孝陵衛(wèi)護(hù)送至揚(yáng)州府。

至此，案子告一段落。

夏允彝把所有細(xì)節(jié)在腦袋里過了一遍后，忽然意識到還有幾個疑點(diǎn)沒有解開。

一，冒充東廠的人到底是誰？

二，這個案子背后到底有多少個幕后黑手？

三，幕后最大的黑手是誰？

尤其是第三個疑點(diǎn)，按照誰受益最大誰嫌疑最大的原則推斷，最大的黑手恐怕是朝廷。

誰能代表朝廷？

六部？

內(nèi)閣？首輔？

都不能。

能代表朝廷的有且只有一人，就是那位...

想到這，夏允彝不敢想了。

可怕，太可怕了。

再三思考后，夏允彝決定案子到此為止。

他只負(fù)責(zé)查開礦案，案子已經(jīng)查清，其他的一概不管。

大明官場的規(guī)矩是不該管的決不能管，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諸位，案情就是這些，如果沒有異議的話我這就給朝廷寫公文闡明情況！”夏允彝對著府衙大堂上的所有人說道。

眾人先是看向王之心。

他的權(quán)利最大，跟著他表態(tài)肯定沒錯。

錯了，有王之心扛著。

對了，雙方皆大歡喜。

王之心皺著眉想了一會，開口道：“東廠沒有意見。”

“黃御史呢？”夏允彝看向御史黃宗羲。

這個案子是他挑起來的，多少也得聽聽他的意見。

黃宗羲搖頭：“我本人沒意見。”

“張知府呢？”

張煌言也搖頭：“沒異議。”

“其他人呢？”

“卑職都沒異議，請欽差大人如實上奏。”眾官員齊聲回答。

“好，”夏允彝站起身朗聲道：“開礦案涉及的人員眾多，有百姓，有地方官，還有朝中大員。案情雖然復(fù)雜錯綜復(fù)雜，但是在諸位同僚的幫助下抽絲剝繭，最終理清了此案。”

“不但查出了案子的真相，還抓住了兇手。”

“諸位都是有功之人，我會在公文里給諸位請功！”

“多謝欽差大人！”官員們高聲附和。

他們對夏允彝的慷慨十分感動，功勞平攤到每個人身上雖然不大，但是對后期的升遷非常有幫助。

夏允彝留在府衙大堂寫公文，官員們則返回崗位各司其職。

“大人，如何處置這兩個犯人？”差役指著司獄和牢頭。

夏允彝想了想：“把司獄關(guān)進(jìn)大牢，牢頭暫時安排在府衙的東廂房，每天給他送飯，沒有本官的命令不許離開屋子半步。”

“遵命。”

差役給牢頭松綁，并將他的腳鐐打開。

司獄則被差役押往監(jiān)獄。

臨走前，揚(yáng)州府司獄質(zhì)問牢頭：“你不是用眼神告訴我，打死你也不說嗎？為何第一時間就招了？”

牢頭嘆了口氣：“是啊，打死我也不說；可他們沒打死我，所以我說了！”

“你背信棄義，不得好死！”

“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老子但凡說慢一點(diǎn)，死的就是老子了！”牢頭反擊。

“去你媽的，天打五雷轟的狗東西。”

“罵吧，使勁罵吧，早晚有你罵不出來的一天。”

“你...”揚(yáng)州府司獄被懟的啞口無言。

夏允彝寫了兩份陳述案情的公文，一份送往南京，一份送往北京。

朱慈烺率先接到了公文。

看完公文后他什么都沒說，按照倪元璐的指示把公文內(nèi)容公布了出去。

以史可法為首的官員立刻來了精神，用公文當(dāng)證據(jù)，反駁馬士英之前的污蔑。

馬士英當(dāng)然不服，立刻對夏允彝的辦案能力以及案件的真實性提出了質(zhì)疑。

然而他的質(zhì)疑聲很快淹沒在讀書人的聲討浪潮中。

普通讀書人位卑權(quán)輕，平日里無法和朝廷對話。

現(xiàn)在好不容易鬧出了開礦案，他們要借著這個機(jī)會發(fā)聲。

尤其是那些窮苦的讀書人，他們深知百姓的不易和士紳的貪婪。

在這些人的推動下，南京很快出現(xiàn)一個聲音：請求朝廷嚴(yán)懲南京吏部郎中徐一范，并嚴(yán)懲和徐一范關(guān)系頗密的馬士英等人。

俗話說民心似秤，民意如山。

面對悠悠眾口，朱慈烺開始坐不住了。

倪元璐只說了一個字：“等。”

等什么？

等崇禎的旨意。

接下來的日子里，朱慈烺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擺出一副徹底躺平的樣子。

崇禎二十一年八月初十，崇禎的旨意送抵南京。

“徐一范身為朝臣，不思克己奉公，反而盤剝百姓迫害鄉(xiāng)里，簡直喪心病狂！立刻革去徐一范官職流放嶺南，家中田產(chǎn)全部退還佃戶，剩余家產(chǎn)籍沒充入國庫！”

“徐明弼雖犯有霸占民田之罪，卻罪不至死。揚(yáng)州府司獄逼死徐明弼，犯有殺人之罪，斬立決。”

“揚(yáng)州府牢頭戴罪立功，另有欽差求情，特赦免其罪。”

......

旨意的內(nèi)容很長，有罪的治罪，有功的表彰。

尤其是旨意中將徐府田產(chǎn)全部退還給佃戶的決定，把所有人都驚到了。

返回杭州府的路上，夏允彝和夏完淳父子二人正在大聲暢談。

“父親，徐府那么多田產(chǎn)，朝廷竟然一畝不要，全都送給了百姓！”

“是啊，那些佃戶知道消息后睡覺都能笑醒。”

“孩兒以為，陛下此舉是為了收獲民心！”夏完淳說話時眼睛里閃著光。

“確實，陛下此舉一箭三雕！”夏允彝目光看向遠(yuǎn)方：“打擊貪官污吏的氣焰，提高清流的地位，贏得百姓民心。”

“可是...陛下為何不治馬士英等人的罪？開礦案剛鬧起來的時候，他們?nèi)碌淖顨g。”夏完淳問。

夏允彝搖頭：“不清楚，陛下此舉肯定是有深意。或者說，陛下再下一盤大棋！”

崇禎確實在下一盤大棋！

在他看來，朝廷無法單獨(dú)對抗士紳，所以需要找?guī)褪帧?br />
誰是幫手？

百姓！

如何說服百姓幫忙？

給他們利益！

不止百姓得到了利益，很多參與者都得到了利益。

開礦案他把徐府的田產(chǎn)分給了百姓，百姓得到了利益。

徐府家產(chǎn)充公給了國庫，內(nèi)閣和六部得到了利益。

論功行賞增加了官員升遷的機(jī)會，很多官員得到了利益。

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就倒霉了，不但沒得到利益，還被放了血。

崇禎的原則是窮追猛打！

案子結(jié)案后，他立刻在崇禎十七年上刊登案情，并通過錦衣衛(wèi)和商隊送往全國。

開礦案表面上看似不大，實際上卻是一樁滔天巨案。

這個案子結(jié)案后，各地百姓紛紛掀起反抗士紳的浪潮。

反抗的領(lǐng)袖不是別人，正是大明皇帝崇禎！

一個開礦案結(jié)束，無數(shù)個開礦案卻悄然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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