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發(fā)生的秘密對話都是關于迷你時空之門，楚玉樓本人卻沒有當一回事。

        結束營業(yè)后他關上門，通過一條狹小的樓梯去了上面的那一層，也就是他的臨時住所。他要準備準備，然后繼續(xù)挖墳。

        “可憐我度了那么多日，都沒有度一個神回頭，恥辱啊恥辱。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哄騙一個出來。就決定是地母了！”

        獨自一人的楚玉樓少了幾分淡漠，像是回到曾經，嘴里還念叨著金獅不太懂的話。

        算了又算，總算找準了地母的地點定位，他正要傳送過去，房間里的燈卻閃爍一下，不遠處那面鏡子里透出異常的氣息。

        “嗯？”他看過去。

        這面一人高的鏡子里有水波紋暈開，楚玉樓看到里面自己的身影也晃動起來，可是仔細看去，這里面卻什么也沒有。

        “主人？”金獅子喊了一聲。

        有事在前，楚玉樓只得將這小小插曲按下。白燈籠亮起，他轉身進入混亂時空：“走吧，這次總能順利到達地母處了？”

        這一次楚玉樓真的順順利利沒有任何波折就找到了地母所衍生的夢境世界。

        地母的夢境不曾對他設防，所以楚玉樓很容易就進去了，只是找不到地母，也沒有夢境生物來迎。

        這是一片生機無限的沃土，有綠樹成蔭，有繁花似錦，也有秋日碩果一片和冬季白雪皚皚。

        楚玉樓看著它，就好像回到幾千年前，那時的天空也是這樣藍，各種生物安心地在大地棲息。

        他慢慢走著，走到某處荒漠才停下。

        “姐姐。”

        地母不肯現(xiàn)身，只是對著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糟心弟弟，發(fā)出了和海王一樣的疑問：“你又干了什么？”

        空中的聲音幾乎震聾耳朵，楚玉樓用了三秒時間自我反省，然后說出目的：“姐，我想帶你出去看看。”

        “看人類嗎？他們是自取滅亡，我不會為他們出去。”

        地母是人類和神靈糾葛的見證者和親歷者，也是受損最嚴重的神靈之一，她對人類的排斥遠遠超過其他神靈。

        當時神族跌落谷底，地母發(fā)誓絕不會再理會人類的任何事情。如今幾千年過去，神明仍在夢境中沉睡，而人類也將走入他們的長夜。

        這個時候卻要神明蘇醒，為驅逐他們的人類延續(xù)文明。對高傲的神族來說實在有種自打臉的憋屈，所以地母毫不留情地拒絕。

        “姐姐。”他呼喚地母，那有著厚重澎湃力量的神明，但她關閉耳朵，停止傾聽，拒絕他下一句話。

        “潘西亞，我親愛的姐姐。”他改喚她的神名，將自己的聲音灌入那封閉的耳朵。地母不欲理會這糟心的弟弟，但代表‘希望’和‘晨曦’的力量讓她無法拒絕。

        “我知道你是承載生命的女神，是萬神之母。

        “你的軀殼化作山巒和平原，你的血液和乳/汁化作河流湖泊，你平靜時萬物繁衍生息，你憤怒時天崩地裂巖漿翻涌。你有九個化身，每個化身都有摧毀世界的力量，但是……”

        “但是什么？”

        他的面前金沙在空中旋轉，變成兩團巨大的旋渦似的眼睛，人類軀殼在這雙眼睛面前渺小得如同螻蟻。若有人觀察到這雙神秘的帶著無法言說力量的眼睛，他們的靈魂將因為看到它而炸裂死亡。

        神的威嚴足夠最傲慢的國王彎曲他的膝蓋，但楚玉樓伸出手指，就驅散了這威脅似的降臨：“平視我的眼睛，親愛的姐姐。”

        “你更加捉摸不透了。”威嚴的女神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這就是地母，她驚詫他越發(fā)深重的力量。

        “謝謝你的肯定，這幾千年我行走過太多的地方。”

        楚玉樓不想和她說自己的經歷，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了，所以他直奔主題：“你知道人類文明將走入黑夜，你的眼睛可以看到未來，那是一片死寂。

        “強大的外星文明入侵，人類忍受基因崩潰的痛苦，并且沒有新生命誕生。草木不再生長，動物一一死去，瘟疫和殺戮肆虐，日夜混亂四季顛倒。”

        “我知道，”地母的聲音平穩(wěn)如沉默的土地，“那又如何？他們自己選擇了這樣的路。而且出去對我們有什么好處呢？

        “為了維持規(guī)則的正常，我們還要耗費原本就不多的神力。這樣的付出人類卻并不知道，甚至不以為然，還要搞破壞。

        “憑什么？為什么？”

        見楚玉樓不說話，她又問：“你忘記了曾經的事了嗎？

        “眾神里就你最天真爛漫，對人類過度好奇又過度關注，但這善心最后怎么樣？被自己選擇的人背刺，受了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要跳到深淵河中把骨頭剔出來洗干凈才能消除。

        “你！你就是記好不記壞！”

        這個敏感的話題讓金獅縮起腦袋，楚玉樓也回憶起當年。

        他親手選擇的，如孩子般撫養(yǎng)長大的祭司，在他沐浴的水池中下了毒……

        【我第一次見您是在七歲，那時候您踏著云彩從山林中過，曾回頭向地上投去一眼。從此我心生敬畏，生渴望，生貪念……您就是我的魔，是我的罪。】

        他親手封鎖了自己的神廟，殺了膽大妄為意圖瀆神的祭司，將他靈魂打入永不見光的深淵，驅逐其余信徒。

        但那祭司尋來的人世間最毒的物質還是浸入他的身體，讓他痛苦不堪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于是他去了深淵，剔出骨頭……

        “行了我不說了，你也別說了。”

        地母以為自己戳到他的痛處，忍不住軟了語氣。然而這一次楚玉樓卻只是一笑，仿佛已經不在意：“不為人類，為自己。

        “盯上人類文明的外來者，它們的目的在于星球本身。沒有了初始星球，也就不會有神族。”

        地母不以為然，這點她的看法和海王一致：“如果外來者真的要這樣做，我當然會出來。但現(xiàn)在一切都沒有發(fā)生，該著急的是人類，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那你知道，母星如果死寂，我們也將回歸法則重返混沌嗎？”

        楚玉樓一個意味深長的問題讓地母沉默，但她依舊保持自己的態(tài)度：“那又如何？我們已經做好這樣的準備。”

        “我們神族是法則化身，但我們本身卻是這些法則能化身的無數人格中的一個。當母星再一次沉寂，我們回歸法則，日后再一次誕生的沒有記憶的地母還是你嗎？”

        地母驚詫，不為楚玉樓的話語，而為自己那顫動的靈魂——她的神魂告訴她，楚玉樓說的都是真的。

        “為什么你會知道這些？”

        “我見過文明消亡的星球，神靈永寂。”

        地母久久不語。

        楚玉樓看向她：“你是誰？是法則，還是法則衍化的其中一個人格？

        “你從哪里來，你的記憶和人格，還有神魂，是誰創(chuàng)造的？

        “回歸原始狀態(tài)后，代表你的這個人格會到哪里去？

        “這一切你想過嗎？”

        大地沉默，她大腦里固有的思想天崩地裂，這三個問題循環(huán)閃現(xiàn)，在她的大腦中演化出狂暴的颶風：

        我是誰？

        我從哪來？

        我要到哪去？

        感受著大地之下無聲的澎湃，楚玉樓的笑容越加真實柔和。

        平行時空的藍星人用這三個問題折磨了他幾百年，現(xiàn)在輪到他的同伴們感受這股智慧風暴了。

        和看中地盤的海王不同，地母更看重自己，所以她不得不在意。

        地母的心已經動搖了，但她不甘心。在沉睡之前她曾經這樣憤怒和怨恨，如果現(xiàn)在她出來了，為人類出來，曾經的怨恨和憤怒不就成了笑話？

        “修正命運？幾千年前全盛狀態(tài)的我們尚且做不到，現(xiàn)在虛弱的我們更不行。我只能說你的希望很美好，卻不太現(xiàn)實。”

        “我知道。”楚玉樓苦笑起來，他第一次露出這樣不自信的迷茫表情。

        他比誰都清楚這件事有多難。那些已經消亡的文明和星球并不是沒有神秘力量想要力挽狂瀾，但他們大部分都失敗了。

        他研究了很久，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了奇跡的文明，都是在絕境里煥發(fā)的生命力。

        “我只是……”他嘆了一口氣，“想要創(chuàng)造一個，對‘希望’和‘奇跡’更友好的環(huán)境。一切還是要靠人類自己，他們才是自己命運的舵手。”

        “居然對那些狂妄的家伙有這種期待？你似乎高看了人類。”

        楚玉樓搖搖頭：“怎么會？姐姐忘記了戰(zhàn)神嗎？她就是半人半神，卻是一路打上極樂山的最強戰(zhàn)力。”

        主神之下她無敵，主神之上一換一，從此戰(zhàn)神成了無數人的信仰。

        地母噎住，實在不想回憶親子被踢下主神位置，戰(zhàn)神神格被掠奪的事情：“我知道你和那些半神親近，倒也不用特意說給我聽。”

        楚玉樓笑了笑，關于三代神明的矛盾，他不欲多說。

        “在外，眾神歸位，秩序重啟，在內，人類在抗爭和磨礪中強大自己延續(xù)生命，這就是我的辦法。我會竭盡全力，助他們搶奪一線生機。”

        地母像是感覺到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腕，臉色微變：“為什么，我感覺不到你的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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