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星野城的人, 真的很多。
在中層的時候還沒有這么強烈的感覺,但越是往下,越是發現人口密集。就算這樣的下雨天,就算網絡上才發布了老城主死亡新城主上臺的消息, 也攔不住他們像辛勤勞作的螞蟻一樣忙碌, 這其中還有不少恢復人類模樣的玩家。
就算恢復了原樣, 這些人也沒有選擇離開星野城。他們留下來,抱團成為星野城崛起的新勢力。
沒人知道他們留下的原因是什么。是舍不得離開?還是早被星野城同化了無法離開?
在樓和樓之間滑翔的時候, 楚玉樓看到了那些人上班的作坊。
這些都是無牌照的小作坊,科技含量不高,生產環境也不好,制作的東西僅供星野城內部消耗。
如果想要賣到外面去, 就需要辦理很多證件,這是一件費錢費精力,還需要長時間和政府部門磨嘴巴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需要星野城存在的合法證明。
星野城是獨立地區嗎?算。
合法獨立嗎?沒有。
“原來這些作坊就鑲嵌在居民區里啊。”隨意疊加的建筑上用筆畫上招牌,就是一個小賣部或者小工坊了。
小賣部往往用金屬欄桿圍起來,只露出一個窗口。而小作坊狹小擁擠, 幾個打赤膊的工人在里面攪拌桶里的東西。
他們都好奇地看著楚玉樓,看他撐著傘從他們眼前滑過。
“剛剛那個是不是酒館的店長?突然換了衣服, 差點沒有認出來。”
“比視頻里的還要好看。”
年輕人們都忍不住走到走廊邊, 探著頭看那朵向日葵傘面越離越遠。豆大的雨點打在他們臉上, 卻無一人在意,仿佛偶然見店長一面,就能成為一天的話題。
“是去檢查環城河的魚和兩邊花草嗎?這么糟糕的天氣……希望它們能活下來。”
“一定能的。”
上面的聲音越來越低, 楚玉樓的身影也消失在大雨中。
一層一層, 越到下面, 能看到的光越低,漸漸的,黑色和雨線融為一體,如果不抬頭去看那遙遠的一窗天空,還以為自己是在夜幕時分來了這里。
雨下得很大,但到了底層反而接不到多少雨滴——那些水滴都順著風斜拍在墻上,一部分變成朦朧的水霧緩緩而下,一部分化成水流順著墻體一直灌,在地上積了一層,走過去都會濺開一圈圈水花。
“店長來了,店長!”
遠遠的就聽見別人喊他,先是一聲,后來是一串,十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都在喊他。
烏壓壓的都是人,都是之前挪動身體都不便的底層人。他也沒看清他們在干什么,就撐著傘走過去,走一步,鞋子里就要漏出很多水,褲子也濕了半截。
“你們在干什么?”楚玉樓疑惑地看著他們用什么東西搭在河道上,似乎是雨布。不但是河道,那些大大小小的花壇上也蓋了一層,和補丁一樣。
這些超輕超薄的雨布被同樣輕便的支架撐在河面上,落在上面的水霧凝成水,灌入兩側低洼處,之后就要流入污水處理管道。
而那污水處理管道的入口還專門有人清理容易堵塞的垃圾。
“可惜翡翠森林太大。”他們一臉苦惱地看著籠在雨霧下的翡翠森林。
“都淋濕了,等天晴了再做吧。”楚玉樓將傘傾斜過去,想要給這些人提供一點遮雨的空間,只是雨傘太小,遮得住一個,遮不住一群。雨滴化成的水霧輕飄飄的,卻輕而易舉讓人濕一身。
星野城的人身體素質可算不上好,這樣下去只怕感冒。
“店長,我們這里的雨季要一個月,花壇里的花,河里的魚,淋了雨會死的。”
“對啊店
長,其他河段的人也都拿著雨布在遮蓋呢。”
說話的人都戴著自制的呼吸器,這可以過濾空氣中腐蝕性的酸性氣體。但也有些體質比較強的人將自己暴露在空氣中。
“店長要早點做準備。”他們還在勸他。
楚玉樓想說不會,這條河和別的河不同,自凈的功能很強大。至于花壇里的花,本就是吞噬污物和邪惡的深淵物種,酸雨對它們能有什么傷害?
但看著大家都這樣著急這樣拼命,他反而不想將真相說出來。
星野城的人都是被社會放棄的,底層人更是。
他們比誰都需要被肯定。
如果讓他們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確的,環城河和花壇都需要他們,反而是一種強大的心靈振奮藥劑。
“謝謝大家,我本來還擔心,這么大的雨要怎么辦。”
他這樣說,大家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黝黑的臉變得黑紅,都不敢直視楚玉樓明亮的眼睛。
他們的心底生出了難以掩飾的喜悅:幸好今天來了!
正面的情感能量化作碎星砂落下,手心的沙漏都變得沉甸甸的。
不只是這個河段央央一片人,其他河段也是人頭攢動。楚玉樓都不敢想象,這十幾公里的環城河,得用掉多少家的雨布,又借助了多少雙手。
楚玉樓抬頭遙望,昏暗的光線中大大小小顏色不一的雨布就好像揉碎的彩虹。
他清理環城河,養魚修花壇,都是舉手之力,其目的也不只是為了別人。但他們回報他的卻是那么多。
人類這種生物,可恨的這么可恨,可愛的又這么可愛。
“我和你們一起搭。”
他收起傘,走入雨中和大家一直拉扯雨布。薄薄一層雨布蓋住了小木屋、草坪和樹樁凳子。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店長。”
他的身后來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
聲音很突兀,打斷了他的快樂。
楚玉樓轉過頭,看到個穿著正裝一絲不茍的年輕人正用一種不理解的眼神看著他。看他外表和流露的氣質,像是家境優渥的人家出身,看著溫和,眼里卻藏著驕傲。
“我是瓊斯帝國學院的學生,我叫愛倫。”他伸出一只戴著手套的手。
楚玉樓依舊扶著傘把手,他不愿意和手套握手。
無論在哪個國家,非必要的情況下戴著這種厚重手套和人握手,都代表著一種輕視和不禮貌。
楚玉樓看得出來,他不喜歡星野城,也看不上這里的人,他的每一根毛發都在宣告自己的‘不喜歡’。
但這里就是星野城。
他不應該站在這塊土地上,然后蔑視這里的人。
“你的家教告訴你,握手戴手套嗎?”楚玉樓的聲音和雨水一樣冷。
“啊?抱歉。”他沒什么誠意地收回手指,“我剛來到這里,就知道了你的事。這么長的河段,清理、消毒、灌水、放魚蝦、長期維護,修花壇,你投入的錢足夠在外面包十個魚塘,更別提還有那兩種技術。我只是奇怪,你為什么會想不開……”
這個人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附近幫忙的人對其怒目而視,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不見光的洞穴,而他們是對社會無用的蛆蟲。
他們哪里配這樣的待遇?
“和你有什么關系?”楚玉樓看他那衣食無憂不知疾苦的清高模樣。這樣的人他見多了,每一個朝代都有這種層出不窮的‘貴族’,一百年甚至幾十年就要換一批。
在時間的車輪下,所有人都只是歷史塵埃,但‘貴族們’總是天真地相信自己的尊貴可以往前追溯一千年,往后延續一千年。
“我高興,我錢多花不完。”楚玉樓不喜歡在這類人身上浪費時間,他選擇終止這個話題。
這種‘暴發戶言論’把這個男人嚇一跳,他以為楚玉樓這樣的氣質和外貌,應該能有更合理更溫和的應對,哪怕只是解釋,但顯然楚玉樓不吃這一套。
“我不明白。”他用無法理解的目光看楚玉樓,楚玉樓卻已經轉頭,只留給對方一個金燦燦的傘面。
他當然不明白,他也不需要明白。
星野城是收下了很多窮兇極惡的通緝犯,但里面更多的人都是基因崩潰無法容于社會的普通人。他們勤勤懇懇工作,認認真真生活,礙著誰了?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這個世界把人分作三六九等,那上等的人享受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富裕,中層的人還能得到一些被漏下的東西,可是到了底層,他們只能獲取一點只夠生存的物資。
怎么,難不成成了底層就沒資格享受生為人應該享受的東西,不配有尊嚴地活著不配有精神共鳴?
楚玉樓的眼神是何等冷酷且嘲弄,愛倫本該轉頭離開,他的驕傲不允許他低下頭。
但大概這個店長的外表太有迷惑性,即便他這樣不禮貌,愛倫也難以生出嫌惡,甚至懷疑是這里的人給他灌輸了太多錯誤觀念。
畢竟在他的觀念里,星野城里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和罪犯后代。
他們已經忘記了,星野城一開始是立在怪物和人類之間的血肉長城,是為守護而出現的英雄之城。
不遠處的星野人看著這個光鮮亮麗的外來人,他們極力控制自己的臉,不要在店長面前把仇恨暴露。
他們的確是被遺棄在這里,毫無用處的垃圾。但只要有人欣賞,他們這些垃圾也想藏起骯臟的一面,變得干凈燦爛。
他們繼續在雨中緊急搭雨布。
眾人拾柴火焰高,很快這一塊區域的雨棚就搭好了,大家歡呼起來,之前還在揮灑汗水的人再次開開心心拿著自己的釣魚竿坐到了河邊的草叢中,下餌,開始了今天的釣魚之旅。
楚玉樓見他們散開,并且各自有事,也就安靜地拐進另一個巷子。
他還是想去看看,哪怕那個人不會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無禮的外來者看到他離開,想要追上去。
可是楚玉樓一離開,之前看著還和善的星野城居民走過來,他們揮動自己那變成了各種模樣的肢體,故意攔住他的路,路過時還發出不屑的聲音。
愛倫臉上露出懼怕表情,色厲內荏道:“我帶著攝像機,每時每刻都在上傳,你別亂來!”
“讓開,你礙著我散步了。”兩米多高六足的蟻形變異者直接推開這個礙眼的男人,他的觸角煩躁地抖動著,刀刃一般的大牙發出摩擦聲。
“你!”
“滾遠點。”
“別管這個神經病,走,我們去廢墟幫忙。”變異者的同伴在遠處召喚他,他們十幾個人站在那里。
“馬上來!”蟻形變異的男人跑過去,搬東西怎么能少了他這個大力士?
“不知道店長今天會準備什么,是那個銀耳雪燕羹還是小米南瓜粥?”
“嘿嘿,不管什么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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