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被抓了,  鎖在秘密的地方。一些人要?dú)⑺�，星野城百廢待興,  他們不愿意再生事端。一些人說留著他釣魚,  反正他活著也不能造成威脅，不如廢物利用。

        “能釣魚的前提是‘有用’，你們覺得他背后的金·捷森會為這種蠢貨出頭？”

        “……”算了，還是殺了吧。

        “星野城現(xiàn)在一切向好,  不需要這個舊城主來添麻煩。這件事不能是店長來做,  我來做。”

        尼克瞪大眼睛,  看著昔日好友,  也是曾經(jīng)最信任的保皇派，迦南。

        “隨便你怎么恨我，”迦南看著尼克，“我沒有父母沒有妻子兒女,  唯一在乎的只有這個城市,  你卻偏要破壞它。”

        捆綁，注射，尼克躺在床上,  絕望大罵之余忽然想起當(dāng)時弒母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躺在床上,  無法拒絕死亡的降臨。

        突然藥物的癮頭發(fā)作，一張發(fā)青的女人的臉從天花板慢慢滑下來。尼克的憤怒中摻入恐懼，他的手和腳都抽搐著，眼睛布滿血絲，驚恐到失聲。

        “不……不——”

        迦南在室外透過玻璃看著尼克城主掙扎、死去。

        他忽然想起以前的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們都還很小。

        當(dāng)時還年幼的尼克流著鼻涕追在他身后,  還有文森等人,  他們幾個孩子在星野城奔跑，繞過怪物巨大的殘骸，繞過廢墟，追逐著落日和夕陽，一直追到城門口。

        金色的太陽只留下一道金邊，大半個身體已經(jīng)沒入視線盡頭。

        他們幾個孩子迎著光站在那里，被這巨大的世界襯托得這樣渺小，渺小如塵埃。

        “我以后也會成為我母親這樣了不起的城主！我會把星野城變成世界第一的城市！”尼克吸溜著鼻涕，對著太陽舉起手。

        “我會幫你。”頭頂上剛剛長出一葉嫩芽的迦南這樣說。

        “我也是。”文森伸出手，他們?nèi)齻�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像是在誓言上按下章。金色的余暉在他們身上勾勒出金色的邊，看起來十分美好。

        尼克睜大眼睛，他終于失去了呼吸，而身體也不再動彈，只有肌肉還固執(zhí)地抽搐了兩下，在做最后的掙扎。

        “我們的城市會是世界第一的城市。”迦南摘下他的禮帽，頷首行禮。不是為尼克，而是為這個帶領(lǐng)星野城百年的家族的謝幕。

        他的頭發(fā)濃密柔亮，已經(jīng)不長枝葉了。

        城主尼克的事件就這樣解決了，悄無聲息，未驚動任何人。網(wǎng)絡(luò)上甚至沒有一個話題，他們都在討論今天這場熱鬧的演唱會。

        沒人通知店長，一來他醉酒了，二來這件事其他人都能處理，就店長這個新上任的城主不合適，有‘迫害’之嫌。

        尼克死在他們這些管理者手里是最好的，店長不能沾這些污點(diǎn)。

        金闕稍稍有些意外，在他的記憶中，星野城的這些管理們并不是這么體貼的人。他們有自己的堅持，但也性格古怪。

        當(dāng)然，可能和當(dāng)時星野城內(nèi)部混亂群龍無首有關(guān)系。

        他記憶中的星野城，并沒有出現(xiàn)楚玉樓這樣得人心又有號召力，一呼百應(yīng)的城主。

        “我只能看著，你卻伸出手。是你孕育了希望。”

        楚玉樓沉沉睡著，四周風(fēng)卷著殘云，想要把所有生命都卷入死亡的暴風(fēng)雨。它們形成一只只咆哮的怪物，想要掙破金闕制造的牢籠，但每次都被輕描淡寫地壓下。

        金闕低頭看他沉睡的模樣，胸口破開一個洞，金色的能量澎湃燃燒，怪異又恐怖。但他只注意到楚玉樓雙手交疊在小腹處，很是乖巧。

        金闕忍不住伸出手去，五指梳過他的發(fā)絲，微涼的觸感讓他指尖發(fā)麻。

        他貪戀他的呼吸，迷戀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

        ，他知道這是病，但不想治。

        屬于金闕的世界早就死寂了，同他的過去一起埋葬，樓下的酒館，外面的星野城，乃至這整個世界，都和他沒有關(guān)系。

        “在你身邊，我又品嘗到了酒的香，欣賞到了音樂的美。”

        只有這種時候，他感覺自己是活著的，而不是行尸走肉。

        金闕在一旁躺下，他的雙手也交疊在小腹上。暴風(fēng)雨張牙舞爪地圍繞著他們，金闕看了會兒，伸出一只手搭在楚玉樓交疊的手上，微笑著閉上眼。

        這一覺，楚玉樓睡了三天三夜，睡到店里的酒客和管理們都焦躁起來，甚至想要上樓看看究竟。

        要不是小圓和芭芭拉攔著，可能他們真的這么做了。

        店長對現(xiàn)在的星野城意義重大，他是支柱和靈魂，即便他不太參與具體事務(wù)。

        “才三天就這么緊張？”楚玉樓一點(diǎn)沒有因為星野城人的關(guān)心而感動，他只覺得這些人還是工作太少，經(jīng)世太少。

        “這怎么行？我總是要離開的。”

        他嘆著氣，像是發(fā)愁孩子不肯上幼兒園的年輕母親。

        “咳。”金闕側(cè)過身輕咳，他的胸口在顫動，這似乎是一種由心里生出的愉悅情緒。他有點(diǎn)不太習(xí)慣這種感覺，只是嘴角一直往上翹。

        “我覺得你是在笑我。”楚玉樓的腦袋從他背后探出來，表情幽幽，“覺得我像雞媽媽？”

        金闕當(dāng)即不吭聲了，他瞞不過楚玉樓，正如楚玉樓瞞不過他。他的確覺得楚玉樓像個憂心忡忡的新手母親，笨拙里帶著可愛。

        同樣的臉，他卻這么可愛。

        此時兩人都半躺在床上，寬松的復(fù)古的袍子有些凌亂地鋪在那里。楚玉樓伸著懶腰，像是從濕潤松軟的泥土里長出芽的植物。

        睡一覺，再自然醒過來，他的靈魂好像被松松地梳理過一遍，渾身都透著神清氣爽。

        他解開系著的地方，亞麻色的布料滑下肩膀，一整個光潔的后背露在光下，細(xì)細(xì)的汗如晨露。

        金闕止了聲，看著亞麻色的布料滑落在床鋪上，珍珠色的肌膚被發(fā)光的銀色長發(fā)包裹著，半遮半掩。

        “嗯？”楚玉樓回過頭，他感應(yīng)到了奇怪的情緒，一種類似含著奶糖等待它慢慢融化的甜。

        可是身后只有金闕。

        “怎么了？”金闕問，看著坐在亞麻布里宛若初生的楚玉樓，又似落在柔嫩花苞中溫潤的珍珠，沒有一處不是美的。

        是他太過敏感了？

        楚玉樓沒有多想，快速換好現(xiàn)代的衣服，還招呼著金闕也換一身。

        金闕換上修身的正裝，稍硬的布料將他體型修飾得修長挺拔，和旁邊穿著白襯衫牛仔褲青春靚麗的楚玉樓形成明顯對比。

        “現(xiàn)在室溫還有二十多度，穿成這樣不難受嗎？”楚玉樓繞著他走一圈，忍不住扯掉金闕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領(lǐng)子，“看著都喘不過氣。”

        金闕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和楚玉樓，一模一樣的臉，一樣的高矮胖瘦，他鮮活又生機(jī)勃勃，是長在陽光下的花，自己卻是干枯焦黑的花束。

        “我可以抱抱你嗎？”金闕溫柔的眼睛看著他，這團(tuán)墨黑的顏色好似讓人安心的夜空。

        楚玉樓用手指刮了刮臉頰：原來自己以前對著哥哥姐姐哼唧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讓人無法拒絕。

        “嘶，今天是不是降溫了？”

        “下了兩天雨，是比之前幾天冷。其實也差不多了，進(jìn)入秋季了嘛。”

        “以往幾年可沒有這么有規(guī)律，都是到了來冷空氣的時候驟降的，一晚上能凍死幾個人。”

        “吱呀——”

        酒館的門開了，門口擺攤的百事達(dá)萬事通原本還在閑聊，一抬眼看到酒館里走出來的

        兩個人，嚇得嘴里棒棒糖都差點(diǎn)掉下來。

        “店、店長？”

        出了什么事？是幻覺還是陰謀？為什么出現(xiàn)了一個白店長一個黑店長？

        白店長還是原來的模樣，穿著寬松的休閑套裝，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他的心情好，看到他的人也忍不住心情好。

        黑店長則全然不同，束緊身體的正裝能顯出他的修長冷峻，表情更是蒙了一層霜，不敢直視。

        “早上好。”白店長和他們打招呼，勾起的嘴角藏著蜜。

        黑店長看著他們，眼神鋒利得像一把刀，一個掃視就嚇得兩人站起來，憋著氣軍姿站立等待檢閱。

        “早、早上好。”

        金闕認(rèn)得他們，雖然他們已經(jīng)恢復(fù)人類的模樣。

        星野城和星野城的人對楚玉樓是特殊的，對金闕也是。金闕被勾起許多回憶，他的嘆息傳給了楚玉樓，而楚玉樓慢慢握住他的手腕。

        人明明還是那個人，身上帶著可怕氣息，但兩人的手相握后，這個人卻突然變得沒那么可怕了。

        這雙眼睛讓人想起一開始見到的店長，看起來很冷漠，事實上卻很溫柔。

        他們好像啊。

        百事達(dá)終于好受一點(diǎn)，至少能喘口氣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店長，這位是……您的兄弟嗎？”

        “嗯。”楚玉樓點(diǎn)頭，而金闕知道他們畏懼，后退一步。

        楚玉樓又看百事達(dá)身邊的萬事通：“你們都恢復(fù)了？”

        萬事通看著自己人類的手臂，點(diǎn)點(diǎn)頭。

        “嘿，是的，萬事通現(xiàn)在和我學(xué)做面包呢。”百事達(dá)也傻笑著摸腦門，現(xiàn)在腦門上不再是硬邦邦的皮和一片片魚鱗了，是正常人類的肌膚。

        “你也不回去？”楚玉樓又問。

        萬事通搖搖頭：“星野城就是我的家。而且我覺得，有店長領(lǐng)著，我們以后一定會更好的。”

        每一個星野人都是這么想的。

        “店長，聽說您喝醉了？”見楚玉樓心情不錯，百事達(dá)忍不住靠近，才踏出一步，黑店長的視線又掃過來，百事達(dá)嚇得打了個嗝。

        不過當(dāng)著店長的面，百事達(dá)還是稍稍壯起膽子：“您喝了多少啊？”

        “從早上喝到晚上，幾十斤而已。”

        “幾十斤？”百事達(dá)眼睛都直了，“您真是好酒量。”肚量也不小。幾十斤呢，喝水都喝不了這么多。

        “別學(xué)我，醉酒傷身。”楚玉樓拍拍他的肩，然后拉著金闕走了。

        “沒想到店長還有這么兇的兄弟。”直到兩人走遠(yuǎn)，百事達(dá)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敢肯定，這是個殺神。”

        “我倒不這么覺得，”萬事通有不同意見，“他的眼神很溫柔。”

        溫柔且哀傷。

        從酒館到群山地下，新開辟的辦公廳，短短幾分鐘的路程楚玉樓愣是走了三十多分鐘，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驚訝地看著他們兩，熟悉的還會追上來問。

        “是店長的雙胞胎兄弟嗎？”

        “醉酒是因為兄弟重逢太高興了？”

        這么說倒也沒錯，是挺高興的。

        “店長的父母是把所有墨水都給了店長兄長，所以輪到店長墨水就不夠用了嗎？”環(huán)城河邊垂釣的路人開著玩笑。

        楚玉樓笑著回應(yīng)這些調(diào)侃。

        金闕一直沒有說話，他想，這是他能想象的，星野城最好的樣子了。

        等到楚玉樓終于走進(jìn)他專屬的辦公室，整個星野城都知道他有一個雙胞胎兄弟的事了。

        “店長。”助理雖然抓心撓肺地想問問雙胞胎的事，但還是很有職業(yè)道德地先為他準(zhǔn)備了熱茶，并且將三天積壓的待辦事項傳給他。

        楚玉樓慢吞吞地坐到辦公桌邊上，喝茶，

        翻一翻旁邊的書，擺動一下桌子上的木雕，不太想面對這些繁瑣的工作。

        果然城主什么的，不適合他這種自由散漫的人，坐在這里跟坐牢一樣。

        好在下面的管理還算給力，需要他決策的事情并不多。

        “又是想要星野城‘歸順’的？想得倒是美。”楚玉樓喝著茶就把這個申請打了回去。

        隨著承認(rèn)星野城獨(dú)立的國家越來越多，周邊這些想要吞并星野城的國家也急了，只是他們不敢武力威逼，就在出行、資源互通等事情上做文章。

        不允許星野城的飛行器經(jīng)過他們領(lǐng)空，單方面切斷能源管道……這些他們都做得出來。

        好在這些年星野城自給自足習(xí)慣了，沒有特別依賴周邊國家的。而且現(xiàn)在星野城和幾個國家建立合作關(guān)系，時空門直接連接兩地，星野城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被封鎖的孤島。

        丟掉連著兩個類似文件后，第三件文件是某國邀請星野城管理者前去訪問參觀的帖子。

        “是克羅斯所在國家。”世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財團(tuán)鋼鐵集團(tuán)才是這個國家背后的真正掌控者，所以這個‘合作共通’應(yīng)該有這個財團(tuán)的影子。

        鋼鐵集團(tuán)需要星野城的時空門技術(shù)，星野城需要鋼鐵集團(tuán)的機(jī)甲，他們合作是共贏。

        楚玉樓就在這個單子上劃了記號，作為未來一段時間的重要待辦事項。

        隨著合作的國家數(shù)量越來越多，需要拜訪的國家也越來越多，他在想讓誰作為代表過去比較合適。

        楚玉樓想把年輕一代的管理者都帶出去看看。

        “星野城還是太小了，再好的人才，也在這個小圈子里待傻了，還是得出來走走，看看世界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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