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高瞻遠矚的楚玉樓已經帶著人去了山上,  他的腳上踩著厚厚的泥和枯枝葉。不遠處有警敏的小動物偷偷探出頭。

        他背著背簍，手里拿著用樹枝制作的簡陋手杖，頭上還用大片的葉子編了一頂‘草帽’。金闕則不用這么麻煩,  所有落到他頭上身上的草葉都會一瞬間化作腐朽的塵埃,  然后被風帶走。

        這片山幾千年無人光顧，呈現的就是非常原始的山林面貌，當然也就不存在道路這種非常人工的東西。

        不使用法術和其他輔助的楚玉樓爬得異常狼狽，才到半山腰，身上已經沾了不少草葉子泥點子。金闕沒有幫忙,  他插手才會讓楚玉樓不高興。

        其他得了許可的星野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多數都還在山腳下徘徊,  努力尋找可以攀爬的路徑。

        店長的要求實在太多，不能動用基礎工具之外的其他工具,  不能破壞植被不能獵殺動物。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徒手爬山,  用類似藥鋤小鎬之類的東西挖野菜，采集野果和蘑菇。

        除了這個，久未有人踏足的深山老林處處都是‘狩獵場’，毒蛇爬蟲不足奇,  虎豹豺狼更常見，甚至多站一會兒都得擔心螞蟥順著鞋子爬進褲管。

        最麻煩的是，遇到野獸毒蛇,  他們還不能選擇立刻殺死，以驅逐為主，實在生死關頭才能殺死，殺死之后的尸體不屬于他們。

        就是這些都沒有遇上,  還得注意林中‘瘴氣’,  多吸兩口都得擔心一下自己小命。

        不過這不能阻擋這些人的熱情。

        老實說,  這些人從出生到現在，還沒在現實中感受過這種野外采集的快樂。尤其店長告訴他們，大雨剛過，很多地方蘑菇冒頭，正是采蘑菇的好時節。

        蘑菇，長在森林里的蘑菇，就是在外界都是極其珍貴的天然食材，何況在星野城。

        “早死晚死都要死，死在山林里總比死在臭水溝好。”

        “我還以為店長會留著山群等著那些考察團呢。這些原始風貌的山林對他們很有吸引力。”混進人群里努力爬山的可可喘著粗氣，離開外骨骼裝備的她就是一個廢人。

        “好東西，肯定要自己先享用。”同來的金發女士扶著粗糙的樹皮，一邊注意不滑下去，一邊還要彈走手背上的飛蟲。她擦擦額頭的汗，仰頭看著高不見頂的山。

        她是最近上臺的醫療部的管理，也是星野城官方大醫院的院長。曾經沉迷非法人體改造，所以醫術高超依舊成了罪犯，被通緝追殺。

        店長把她從地下城的一樓挖出來，定下契約不得進行人體改造不得進行違法犯罪活動，就把人丟進了剛修好的醫院。

        每天安安心心上班的新院長被很多人羨慕，但她自己感覺就像坐牢，還是無期徒刑。所以一聽到店長解鎖山群，就立馬找借口出來了。

        聽說這種山林里生活著很多劇毒動物和植物，她想研究研究。

        正當研究，這總沒問題了。

        “沒想到你也喜歡享受自然，我還以為你是個工作狂。”可可對新同事說。

        “……”工作狂個鬼，店長不允許她做這做那，日子特別無聊，還不是只能給人做手術打發時間？要不是打不過還跑不掉，她早就跑路了。

        店長就是個大變態。

        看著新來的醫療部管理黑沉沉的臉，可可瞇著眼睛笑。

        這幾個月來了不少新同事，都是店長從各個犄角疙瘩挖出來的，除了性格不太好，專業能力都很不錯。

        只要能干活就行了，至于說新同事都不是什么好人……沒關系，他們也不是好人。

        站在她們身后的助理小姐日常為生活不易嘆氣：自家老板一定拿的反派劇本，否則為什么逮著機會就刷新同事的黑臉？

        她

        遲早會被人套麻袋的。

        “哎，本來還想找杰西卡，誰知道打不通。她待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已經好幾天了，肯定又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戲。”可可抓住一棵小松樹爬坡，忽然感覺旁邊的松針落葉層有些不對，她用手上斷裂的枯枝剝開凸起的松針層，一個青色圓頭的小蘑菇出現在眼前。

        “蘑菇。”可可眼睛亮了。

        雨下了兩三天，把山澆灌透了，山上的蘑菇長了很多，只要稍稍留心，就能在樹根邊上，草叢堆里發現它們的痕跡。

        楚玉樓回頭看，只看到樹影重重，而那重重樹影后傳來不斷的驚喜聲。

        星野城的人是第一次采蘑菇吧？他們高興得就像孩子。

        “只有你覺得他們都是孩子。”金闕客觀地說，同時把楚玉樓打濕的長劉海繞到耳朵后面去。待了快一年，楚玉樓沒從星野城賺到什么東西，倒把自己賠進去了。

        楚玉樓打了個哆嗦，金闕的手指太冰了，他感覺自己被冰塊碰了一下。

        金闕看他刺激得皺眉，突然更想碰一碰。

        “！”楚玉樓滿臉警惕，他知道自己喜歡對親近的人惡作劇。他可以對別人惡作劇，但其他人不可以，金闕也不行。

        “不動，”金闕承諾，“只是給你扎辮子。”

        金闕將他頭發扎起來，再戴上他簡陋的‘草帽’。

        長馬尾甩來甩去，那張臉看上去更少年了。

        他們喜歡保持少年體，十八歲的年紀，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看起來很無害。但事實上青年體才是最好看的時候，花開到最好，月至滿圓，一個男人最易招惹情愛的年紀。

        垂下眼，金闕轉身指著草叢：“那里好像有東西。”

        原來是一朵鮮艷的紅菇。

        在紅菇的不遠處他們發現了一棵拐棗樹，長得七拐八彎的拐棗帶著小圓球掛在上面。楚玉樓爬上去，摘了一個吃。

        拐棗能吃的是扭七扭八的果序柄，旁邊那個有點發綠的球球才是它的果實。

        現在還不是吃拐棗的時候，經了霜的拐棗才甜。但楚玉樓就是想試試，他啃了一口，整張臉都皺起來：“好澀。”

        放過還沒成熟的拐棗樹，他們又偶遇了羊奶果樹，可惜現在不是羊奶果的果期，要吃到成熟的羊奶果，得等到明年三四月。

        “呼呼呼。”天空中響起飛行器低降的聲音，是醫療部的飛行器。

        “發生什么事了？”楚玉樓打電話過去。

        “有人被毒蛇咬了，不過現在注射了解毒劑之后情況已經好轉。”

        醫療部的效率很高，那位不幸人士除了一直在哀嚎差一點就摘到的蘑菇，沒有其他事，楚玉樓放心了。

        他們兩人繼續尋找蘑菇，楚玉樓之前就留意了幾個白蟻巢穴，而這個季節是長雞樅菌的季節。很快他就找到了第一個白蟻巢穴，并且在上面發現了一小片沒有開傘的雞樅菌。

        “要小心一點，蟻巢漏了水白蟻就會搬家。”

        雞樅菌是白蟻培植的野菌，沒有白蟻，就沒有雞樅菌。

        “哇。”他用小三角鏟挖出來的雞樅菌有嬰兒手臂那么粗，表面沒有蟲咬痕跡，“你說我們是炸油雞樅好，還是煲雞湯好？”

        金闕覺得都好，他只有一個問題：“你做？”

        “……”楚玉樓不吭聲。

        他們都不喜歡做菜，不喜歡沾油星，雖然他們廚藝都不錯。

        “我做吧。”金闕看他耷拉著眉眼，一時沖動。

        “兩個都要。”楚玉樓乘機提出不合理要求。

        “好。”

        “還是這種沒有人走過的山林好，這么多的菌子，滿地都是，還能挑挑揀揀。”開傘的不要，有蟲眼的不要，太小的不要，太丑的也不要

        ，就這樣他也撿了整整一筐。

        金闕并不是閑著，他割了一段藤蔓，現場手動編織了一個能用的筐。這倒是讓楚玉樓想起自己在藍星的時候，就在這樣人跡罕至的深山村落中，他學會編筐，愛上撿菌子。

        等母星事了，要不要回一趟藍星？

        來山群的人越來越多，一直到人數超過了十萬，山群才又突然封閉起來。

        “出一個才能進一個嗎？”遲來的人唉聲嘆氣，像是錯過一張五百萬的彩票。他們還不敢走，生怕有人出去的時候自己錯過了。

        早一步進去的人回頭指著他們笑，十分得意，差點還從坡上滑下來。

        “別笑了，幫我看看哪些是野菜，哪些是野草。”

        笑的人僵住：“你覺得我會知道？”

        他們面面相覷，星野城連根野草都找不到，他們吃的一直是某種細菌產出的粉，所以哪里知道什么野菜野草？

        “不過我知道蘑菇，長著小蓋子，下面小桿子，有很多顏色。”他眼尖，立刻在枯枝堆里找到了一朵鵝黃色的，菌桿上面還有一圈白色奶油似的小環，“就是這個，真好看啊。”

        “那我們就找蘑菇吧。”他的同伴也激動起來。

        從早上到下午，山下的隊伍越來越長，他們都等著山上的人下來，但除了幾個受傷被醫療部帶走的，一直沒有人下來。

        那幽靈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科技產物的老奶奶一板一眼：“不行，說好了十萬人，多一個都不行。”

        “你和河里的老頭子是一對嗎？為什么都這么冷酷無情？”排了很久的星野人要哭了。

        “你們玩好了就下來。有上有下，再上不難。”山下的人忍不住了，搬來大喇叭對著喊，聲音回蕩著，一圈圈暈開，好些人都聽到了。

        現在是初秋，不到徹底轉冷的時候，蟬聲鳴噪卻只能看到郁郁蔥蔥的綠，深呼吸，空氣中帶著一點水汽，還有植物的芬芳。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地方，光是站在這里就覺得神清氣爽了，何況他們還能在撿取中獲得無上的快樂。

        “想得美，不下，我今天就待山上了。”

        他們不肯下山讓出這個名額，撿了一背簍雞樅菌的楚玉樓可得下山處理菌子了。路上他也遇到不少別的菌子，什么掃把菌、青頭菌、紅菇、牛肝菌……連稀有的松茸都找到了兩朵。

        這些都是他認識的，他不認識的一概不采，尤其是帶菌環的鵝膏菌系列，百分之九十都是有毒的。他吃了倒是不會死，就怕給別人做錯誤示范。

        “吃野菌鍋。”

        “好。”

        “煲雞湯。”

        “嗯。”

        “剩下的炸油雞樅。”

        金闕看著他晃來晃去的長馬尾，手指蠢蠢欲動，幾乎是有求必應。楚玉樓忽然感受到了存在另一個自己的好處——自己不想動手又想吃，就交給另一個自己。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分，因為他也記得，自己是那種被人吃了多少，最后都要從別的方面補回來的人。

        “店長你下來啦？”

        “店長你采了些什么？”

        山腳下一群人盯著他，還有他身后的背簍，楚玉樓就把背簍放在明顯不太好惹的金闕懷里，然后點點頭：“嗯，你們圍在這里干什么？”

        “店長，那些家伙真是太過分了，上去就不下來了。”

        “就是，自己吃肉，連口湯都不留。”

        “好多蘑菇。”

        在山腳蹲守了大半天的人一臉怨念，還有人伸長脖子想看看店長采了什么東西，回頭他們也照著采。

        “哦。”除了哦，他還能干什么呢？十萬的進山名額，居然這么快就滿了？而沒法進來的人就這么癡癡等了半天？

        “這里的開放時間是早四點到晚八點，到了晚上八點，他們愿不愿意都會出來的，你們還是明天再來吧。”

        楚玉樓走了兩步又想起什么：“告訴他們，采集的東西一定要用食品探測器檢驗過才能吃。尤其是蘑菇，有毒的都不能碰，無毒的也要煮熟之后才能吃。吃之前最好聯系一下醫院，以防萬一。”

        “那我去醫院吃？”他們開著玩笑。

        “也行。”楚玉樓隨口說。

        滿載而歸的店長拉著他的兄弟走遠了，星野人還是忍不住盯著看，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

        “店長今天心情很好啊，臉上一直帶著笑。”

        “那么多蘑菇呢。”

        “那晚上能多幾杯酒嗎？”

        “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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