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  不管今天有什么事，只要不到生死這個階段，老酒鬼們都會準時出現在酒鬼酒館,  今天也不例外。

        酒館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推出新酒，今天的酒水牌上卻出現了一個發光的‘新酒上架’標志。

        “紅棕？奇怪的名字，是調味酒？”

        “更準確地說,  叫利口酒。是用高酒精度的基礎酒加上堅果、花卉、香料還有其他草本植物，最后用糖漿調和甜度。”老酒客們說起這些天然酒的種類已經不是當初懵懂的樣子,  一個個比專家都要專家。

        楚玉樓笑著看他們爭論：“要不要來一杯？這種酒是芭芭拉調制的,  你們是第一批喝到的人。”

        他已經拿出一個長頸大肚玻璃瓶,  紅棕色的酒水緩緩流入配套的雕花玻璃器皿，頓時一股果木被火焰烘烤過的煙熏香氣緩緩散發，其中伴隨著烤堅果的甜香。像是糖栗子的香氣,  又好像烤松子。

        老酒鬼們原本不將芭芭拉釀制的新酒放在眼里,  都知道她釀的沒有店長釀的好。但這種新酒的香氣一出來，他們肚子里的酒蟲就跟著轉。

        好喝不好喝的不知道，嗅著倒是挺特別的，不嘗一嘗……不符合他們酒鬼的身份。

        “既然是店長大力推薦的,  那么好吧，我嘗嘗。”

        “我也試試，怎么說都是店長手把手教出來的。”

        點酒的聲音此起彼伏。

        “芭芭拉的酒大家一定會喜歡的。”小圓美滋滋地拿著兩大袋外賣盒準備工作,  這些都是機器無法送去的特殊區域的外賣。可是正要出門的時候,  兩個陌生的男人走進酒館，她頓住，臉上升起問號。

        酒館每天都有陌生臉孔,  那是聽聞酒館大名而來的客人,  但她第一次嗅到這么奇怪的味道。

        一點點金屬味,  一點點酸腐味，還有說不出的潮濕感。

        簡直……不像人類。

        小圓那長大之后變得狹長的貓眼瞇起，有些凌厲地看著那兩人的背影。

        她正要轉身提醒店長，卻見店長已經看過來，用他們兩人知道的動作暗示：我已經知道，安心工作。

        老板已經知道了啊！

        小圓不疑有他，她對收留她的店長有著非比尋常的信任，包括相信他的實力。所以外賣少女繼續揚起大大的笑，拎著兩堆外賣盒出門。

        期間那兩個特殊‘人類’一無所覺。

        楚玉樓在他們進入星野城的時候就發現他們了，他的眼睛甚至能透過那兩具人類的尸體看到里面密密麻麻菌絲一樣的東西，其中核心就是兩個縮小的蟲子。

        蟲子用菌絲控制著這兩具處理過的尸體，偽裝成活人。

        人類有許多技術去檢測外星人，利用機器人或者其他簡陋的騙術是無法真正潛入的，他們就用了這樣極端的方法。

        關于如何處理這兩個人，他和金闕商量了很久。

        他們已經認出來這就是另一個世界策劃并且實施入侵的家伙。國仇家恨，殺他們完全不需要理由。

        但這樣有個問題，難道殺了他們就能解決這件事？

        不能，沒有這兩個人，還有其他人。因為這是整個神恩文明的意志，他們就是要對付人類文明，像是饑腸轆轆的獵人獵殺一只肥美的小鹿。

        所以誰在乎是誰動的手呢？他們要的只是‘獵殺小鹿成功’這個結果而已。

        至少楚玉樓兩人對這個統帥還稍微有點了解，這算是一個優勢。換了其他人天知道會不會變得更糟糕？

        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兩人會膽大包天地來酒館，這是真以為沒人可以發現他們嗎？就連小圓都能立刻覺察出他們的不對勁。

        楚玉樓默默喝酒，忍住伸手掐死那只小蟲子的沖動。

        混

        進來的兩人卻毫不知情，他們自以為隱秘地打量這個狹小又擁擠，充滿了各種味道的酒館。按本地話說就是‘下里巴人’，實在讓他們這兩個神恩文明的高等貴族有些看不上。

        而經營這種酒館的人就更讓人看不上了。

        “這種人居然還是一城的實際掌權者，就是反叛軍都不會這樣不分尊卑。”

        當然，兩人常年在外行走，并不是傻子，是能看到不同階級打成一片的好處，可階級是神恩文明的根本，否認階級分明的好處，就是質疑自己文明立足的根本。

        因此就算他們隱隱知道楚玉樓將自己融入民眾的好處，也是決不肯承認的。

        就這樣，兩人默不吭聲刷信用點倒了兩杯啤酒，找了個角落慢慢喝著。這期間這個負責人一直在看柜臺后的楚玉樓，看他喝著酒，時不時回應那些粗俗酒客，忍不住有些皺眉。

        這和他想象中的倒是不一樣。

        這個星野城的城主說是很有錢，從混亂星際來，手里還拿著許多技術，連時空門都是他一手發展起來的，還和鋼鐵集團有了合作。

        他以為能辦出那些事的人類多少應該有些梟雄的氣場，但這個城主除了長相突出一些，別的實在看不出。

        又是一個看不透的人類。

        負責人又想起金了，還以為已經完全拿捏在手里，不想是自己被人拿捏了十多年，真是越想越氣。

        想想金，再看看這個看不透的星野城城主，他心生忌憚。但這里是星野城，對方地盤。而且他之前也派人試過，的確，帶著惡意的人連酒館的門都進不去，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技術，保不齊是精神力測試類的。

        左思右想，到底他還是把心思按下，假裝自己是個普通客人般喝酒。

        這一天就這么安安靜靜過去，一點風波未起。這兩個來自神恩文明的不速之客，從過來到離開，都只有極少一部分人知道。

        不過他們的到來也給了楚玉樓一個信號，只怕神恩文明等不了多久了。

        他將這個消息傳給克羅斯。

        克羅斯沒有了母親在家里坐鎮，不能像以前那樣任性地到處跑，那份還有些青澀的少年氣也完全褪去，現在就是一個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不茍言笑的霸道總裁。

        也就是偶爾作為代表來星野城交接的時候，能和克勞德這個似友似敵的同學對戰兩場，找回一點當年的感覺。

        克羅斯得到楚玉樓這邊的消息，并沒有不當一回事放下，他立刻有了行動。

        具體如何外人不清楚，甚至星野城的人也不是很清楚，他們鋼鐵集團有直通星野城的時空門，一進一出就是兩秒鐘，有心瞞，別人未必能找出痕跡。

        何況神恩文明在人類本土埋的釘子大半都是過了金的手，他走之前直接拔掉大半，剩下小半也寫在名單上通過之前‘嫁出去’的明星到了其他國家政要手里。

        要說間諜能玩到金這種程度，也真是了不起。

        這么多試圖賣族的真間諜都沒在神恩文明哪里得什么好，倒是金這個假間諜風生水起獨攬大權，最后反手給了神恩文明一個榔頭，砸得人是眼冒金星。

        楚玉樓已經確定了金出事，在那兩個家伙離開星野城之后他就去了一趟金的私人小島。別說他本人，就是他拿來當命保護的弟弟也不在了。

        楚玉樓有心將這件事和聯盟說一說，但又不知道金如今在神恩文明的具體情況。萬一聯盟里有外敵，或者消息傳出去，金的處境不是更困難了？

        他下的標記只能在危及生命的時候觸發。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楚玉樓一開始就有預感，可能他得為救人進一次神恩文明本部。但神恩文明的意識防他和防賊一樣。他只有一次機會，可不得慎重再慎重？

        “也不

        知道他兄弟兩現在怎么樣。”楚玉樓皺著眉，無心打理走廊上爆盆的吊蘭，小剪子已經剪壞了好幾條筋。

        “殿下。”身后空間忽有波動，一個拿著鏡子的女神慢慢顯現。她的身后亮起三重光，每一束光里都有一個小小的影子，那代表著她的神力，也代表過去、現在、未來。

        “坎貝爾？”命運女神。

        遙遠的神恩文明，某個私人星球。

        “！”金死死抓著泡沫似的壁膜，那頭他的弟弟呆呆坐在那里，黑色的項圈勒著雪白的脖子，隱隱能看到皮膚下的青筋。

        “你們對他做了什么？”他回頭質問帶著他過來的神恩文明生命。這人小頭長頸，背后一對半透明的綠色蟲翼，一雙眼睛出奇地大，看人時很是瘆得慌。

        “他現在很好，但以后好不好，就取決于你這個哥哥了。”小小的翻譯器里出來冰冷的電子音。

        金有些頹然地直起身體：“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

        原本他已經將自己弟弟送出去，金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可是……

        金死死克制自己，沒有讓仇恨占據自己的思想。

        是他太不小心，以為送來的那個聯姻的神恩文明女人只是為了監視他而存在。卻不知道這個女人之所以被送過來，是因為她擁有特別的能力，能近距離感知一個人所思所想，她是一個高階精神力者。

        冷靜！冷靜！

        金調整著呼吸，他還沒有徹底失敗。

        沒錯，他們是給他注射了藥物，暫時封閉了他的精神力，也虛弱他的身體，甚至讓他提不起精神，一半時間都渾渾噩噩，并且極容易被人套出真話。

        但這還不足以打敗他。

        神恩文明其實還嘗試過在他身體里植入一種控制型納米機器人，想要把他變成傀儡。但人體真的太奇妙了，排外的身體組織不用幾分鐘就把這些入侵者包裹起來，和廢物一起排出去。

        這也是人類身體構造賜予的特別能力。所以這些神恩文明的家伙只能選擇給他注射如吐真劑的藥物。

        然而語言是最容易進行欺瞞游戲的。

        金可以保證自己不說任何謊言，但不說謊言，他說的事就是完全真實的嗎？他就真的毫無隱瞞嗎？

        未免太小看人類語言的藝術。

        “既然你已經看過你弟弟，那么接下來應該怎么做你知道吧？”

        金苦笑一聲：“我真的已經沒有什么事可說了。”

        一旁的‘未婚妻’看著金，然后朝那個人點點頭。

        “你太狡猾了，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話。”這個長頸人用巨大的眼睛注視著金，“我會一直盯著你。”

        金沒有說話，低著頭沉默地被人帶走。

        這些人并不知道店長曾經送給他一個隱秘的隨身空間。神恩文明對他做過徹底的檢查，但他們卻沒有發現這個空間的存在。

        金·捷森選擇了走鋼絲的職業，自然是個仔細謹慎又喜歡做足準備的人。所以很早之前他就在那個空間里裝了許多東西。

        除了作為必需品的食物、藥物，還有可以幫上忙的武器、小型飛船、通訊工具等等。

        現在他已經知道弟弟關押在哪里，只要找到機會躲開這些家伙的視線，他就還有機會離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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