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信兒子真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這個兒子不認(rèn)錯，一方面是恃寵而驕，另一方面就是真不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這個兒子只在乎他還沒消氣。

        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他也不想兒子婦人之仁，但王太醫(yī)是他表弟，王太醫(yī)女兒是他表侄女，害死自家親戚居然全無觸動，到現(xiàn)在也不說要處置那位逼死人命的管事。

        所以二兒子不僅蠢，還自私又無情。

        這一刻，他對表弟的怨氣都徹底煙消云散了。碰上這樣的二兒子，表弟委實沒處說理，憑他之前幾乎對二兒子予取予求的模樣，表弟都沒來告狀，選擇鋌而走險實屬無奈之舉。

        皇帝頓感無力，捏了捏眉心，梅開二度，“滾。”

        二皇子再次麻溜兒地滾了——但凡父皇罵他，他就趕緊跑，絕不拖延。

        一直小跑跑出乾清門，二皇子才停住腳步，臉色也跟著陰沉了下來：父皇的心都偏在王太醫(yī)身上，是一定要他認(rèn)錯了。

        回到自己的宮室，心腹大太監(jiān)迎上來的同時小聲勸說，“殿下，死者為大。”

        在他看來，殿下全無大礙，任性不認(rèn)錯，在陛下面前裝瘋賣傻屬實大可不必。

        二皇子并不知道身邊心腹在想什么，卻也知道心腹說得有理：王太子父女兩個都死了，他一個大活人干不過死人……但還是那句話，他不痛快，別人也別想痛快。

        他想當(dāng)然地遷怒太子：得好好收拾太子一回，正好讓那些三心兩意的世家子弟們知道他的厲害！

        下個月的冬狩就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機會。

        二皇子這邊雄心壯志，躍躍欲試，皇帝看在眼里，卻完全不打算理會。

        須知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二皇子接連做下的“好事”，皇帝因為惱火這個兒子，便沒有幫著遮掩，于是很快便傳遍京城并向外擴散。

        二皇子風(fēng)評口碑越來越差，太子看到了機會。

        他特地找了皇帝心情不錯的時間，帶顧瀟瀟進宮，在他父皇面前順利地“過了個明路”。

        從乾清宮出來，太子邀請顧瀟瀟到東宮坐一坐。

        太子確實挺喜歡顧瀟瀟，因此很多話都說得出口，“二哥我是真搞不懂。”

        顧瀟瀟笑道：“二皇子性子天真，脾氣還暴躁，如今又多了個時不時發(fā)作的瘋病，您何必要弄明白又瘋又傻二皇子的想法？真把他揣摩透了，我可要離您遠(yuǎn)點兒了。”

        太子哈哈大笑，“說得很是。”笑完他又不免惆悵，“王太醫(yī)父女實在可惜了。”

        顧瀟瀟記得王太醫(yī)這個人，上輩子王太醫(yī)也為獨女報復(fù)二皇子，只是王太醫(yī)還沒能怎么樣自己先病逝了。

        “殿下若是有心，不如到時候上門祭奠一番，陛下也會很欣慰的。”

        太子秒懂，“王太醫(yī)妻女會有當(dāng)年那一劫，都是為父皇擋災(zāi)。二哥居然能無動于衷，在父皇看來這就是不把他這個親爹放在心上……趁著這個機會，讓二哥多摔幾個跟頭才好。”

        上輩子顧瀟瀟都能做到跟太子心心相印，如今看透太子心意更是簡單，“殿下要為我出氣不成？”她話鋒一轉(zhuǎn)，“可我聽兩位老太醫(yī)說，二皇子身體并無大礙。”

        太子笑道：“確實什么都不耽誤，所以二哥憋著火氣，必會尋我麻煩。”

        顧瀟瀟亦笑，“因為他認(rèn)定您才是那個罪魁禍?zhǔn)装　！?

        太子摸了摸鼻子，“那倒也是。”

        母后教他的道理他記憶猶新：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所以十來歲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二哥在父皇的關(guān)愛下有驕縱無禮的兆頭，他便有意襯托退讓，讓二哥越發(fā)仗著父皇寵愛肆無忌憚，如今快到收獲的時候……

        太子竊喜片刻后便沉靜了下來，他看向了眼前的心上人，“要是能讓二哥誤傷霍家兄弟，簡直一箭雙雕。”

        顧瀟瀟就提醒說：“冬狩可不到一個月了。”

        能讓霍五親見霍大郎死在二皇子手里才是最好。她回家再細(xì)細(xì)謀劃一下。

        太子瞇起眼睛，滿面不屑，“我的好二哥也想不出別的招數(shù)來。”

        卻說霍家兄弟出宮后便回了霍家——明明是休沐的日子，他倆都沒見到前陣子四處鉆營的霍大老爺，而虞氏這陣子大概是徹底明白了點輕重，盡量在回避他們。

        哥倆正好落得清靜，還沒閑話幾句，管事便端著一封無比厚實的書信找了過來。

        信是南瑾平命人送來的，而且抬頭也是霍五哥霍大哥臺鑒。

        至于信上第一件事，說的就是：二皇子眼見著前程涼了，霍大老爺跟狐朋狗友們商量轉(zhuǎn)投太子去了。

        容道遠(yuǎn)不想轉(zhuǎn)述信上內(nèi)容，干脆和霍大哥湊在一起快速地翻完三十多頁的信箋。

        看完信，霍大哥先感慨上了，“你倆還真……只是交個朋友啊。”

        容道遠(yuǎn)笑道：“不然呢？世家貴女和我見了幾面就一見傾心非我不嫁？大哥你話本看多了吧？”

        霍大哥端詳了會兒弟弟，“難不成她當(dāng)初只是看你長得好才給你好臉色？”

        容道遠(yuǎn)自信一笑，“不然呢？現(xiàn)在她也是覺得我這人能處……而已。”

        霍大哥搖了搖頭，“行吧。你們年輕人我看不懂。”說著他指了指被弟弟放在手邊的信箋，“咱們商量一下怎么辦？”

        “二皇子不撞南墻不回頭，他在冬狩時必然會對太子動手。有一說一，太子的騎射功夫不如二皇子也是事實。這哥倆若是落單，新仇加舊恨，必有場好戲。”

        霍大哥聞弦歌而知雅意，“盡量讓他倆都落單？我回頭想想辦法，南家那邊是不是也通知一聲？”

        “二皇子理直氣壯地發(fā)瘋，要皇帝下旨為他跟顧瀟瀟南瑾平賜婚，南家顧家對此必有耳聞，順手的事兒，他們肯定樂意幫一把。”容道遠(yuǎn)笑著頷首，“但是咱倆不能陷進去，太子巴不得能在冬狩時一石二鳥，讓二皇子徹底不能翻身的同時大哥你也深受重傷乃至于當(dāng)場殞命。”

        霍大哥微皺眉頭，“我會留心的。”

        容道遠(yuǎn)拍拍他便宜大哥的肩膀，“我會護著你的。”

        霍大哥眉頭頓時舒展，忍不住好奇起來，“你上輩子還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不成？”

        容道遠(yuǎn)含糊地“嗯”了一聲。

        霍大哥沒有再追問，只是真誠地說，“我信你。”

        容道遠(yuǎn)拍拍便宜大哥的肩膀，沒再說話。

        在接下來將近一個月里，二皇子都興沖沖地忙活著他的“冬狩大計”。

        皇帝那兒他還記得隔三差五去上一趟，只是每次抱怨都會得到皇帝一個字正腔圓的“滾”。但住在宮外的尤氏就被他理直氣壯地冷落，甚至說是……丟到了腦后。

        尤氏萬萬想不到她只是讓二皇子出面教訓(xùn)一下顧瀟瀟，結(jié)果居然連二皇子人都見不到了。

        幸好她有錢，請她父親留下的探子往宮里去打聽了一下……得知前因后果以及二皇子在折騰什么的她直接氣到肚子疼，守著她的表姐趕忙叫了大夫。

        尤氏只是一時氣怒，喝了點安神安胎的湯藥就沒事了。

        說實在的，她早知道二皇子指望不上，但真沒想到他這么……指望不上。

        打理完若干瑣事的表姐坐到她身邊，指指跟來的死士頭領(lǐng)——同時也是尤氏的表哥，“他有話跟你說。”

        尤氏的表哥開門見山，“別再婦人之仁了，二皇子再折騰下去，他非得禍及你和你肚里孩子不可。”

        尤氏默然不語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準(zhǔn)備了這么久，那就動手吧……去父留子一了百了吧。”

        尤氏的表哥表姐聞言喜不自勝，幾乎異口同聲，“你可算想開了！”

        三天后尤氏在家中收到二皇子心腹送來的書信，叫她打扮一下一起去冬狩圍場……尤氏全無動容，不提信上那讓人十分不快的命令式口吻，但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這一條，她也回不了頭了。

        大周的冬狩一般安排在冬月中下旬，這個時候京城偶爾下雪也多是小雪，提前做好準(zhǔn)備便不大礙事。

        這次也不例外，冬狩之前連續(xù)下了幾場小雪，但通往京郊的圍場的官道上干干凈凈，只有路邊堆著有限的積雪。

        容道遠(yuǎn)一身戎裝，與霍大哥并轡而行，他用攥著馬鞭的手遙指前往跟狐朋狗友有說有笑的霍大老爺，“老頭子越來越活潑了。”

        霍大哥輕咳一聲，“他轉(zhuǎn)投太子，把咱們哥倆賣了，太子的小舅舅做主接納了他……他顯然當(dāng)真了。”

        容道遠(yuǎn)笑道：“太子小舅舅轉(zhuǎn)手又把他賣了？”

        霍大哥瞇起眼睛，“嗯。沒有咱們兩個，他在家能自在不少。”

        容道遠(yuǎn)輕聲道：“大哥你還客氣什么？虞氏身上沒誥命，本就不能來，可虞氏的兩個兒子也沒跟來。咱們的好父親怕是把咱倆當(dāng)投名狀了。”

        霍大哥順勢問起來，“在你的夢里，我死后咱們霍家怎么樣了。”

        “他拿了似是而非的證據(jù)找到顧家，要了點好處。不過顧家哪是能輕易要挾的，他自己又不謹(jǐn)慎，被抓了錯處抄家流放了。”

        霍大哥嘲諷一笑，“是他做得出來的事兒。只要你不親手要他的命……”說著他沖著弟弟伸出手來。

        容道遠(yuǎn)會意，跟大哥來了個擊掌為誓，“一言為定。”

        兄弟倆相視一笑，剛好南瑾平一身騎裝跟兄弟們擦身而過，沖他倆笑瞇瞇地比了個手勢就跟著她哥走了。

        南瑾平的意思非常明白：等扎營后來找你們！

        冬狩獵場可沒有什么行宮，大周開國皇帝立下的有規(guī)矩，皇帝來圍場都得住現(xiàn)扎的營帳。

        坐在搭建好的大帳里，皇帝多少有點不高興：因為二皇子一路上都在陰陽怪氣，專門針對太子，而太子大多時候笑而不語，偶爾才回句嘴。

        兩個兒子能當(dāng)著他的面兒爭鋒，自然有他默許。

        安排了心腹盯住兩個兒子，為保險起見，他又讓隨行的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加強巡視。

        伴駕的賢妃簡單歸攏了行李來到大帳中，見皇帝神情嚴(yán)肅，她好言相勸，“男孩兒打打鬧鬧也是常事。二皇子稍微任性些，摔幾次跟頭就該懂事了。”

        皇帝就喜歡賢妃心直口快，“他都多大了，還稍微任性？還不如小九小十省心。”

        九皇子與十皇子都是貴妃所生，今年十歲出頭。

        賢妃是貴妃庶妹，入宮不足一年，若非貴妃此次有孕在身，這回伴駕的絕不是她。

        賢妃正要說話，余光掃過忽然出現(xiàn)在門邊的大太監(jiān)，她便指了過去，“好像出事兒了？”

        就憑心腹大太監(jiān)的神情，皇帝就知道無甚大事，等他聽心腹稟報完他哭笑不得，“這孩子！簡直一團孩兒氣！”

        賢妃也忍俊不禁，“哎呀，還真是的……”

        原來二皇子跟太子在大營之外的官道邊上說話，結(jié)果哥倆話不投機，二皇子一怒之下?lián)涞固�子，哥倆一起從官道上滾到了官道邊上水溝里……

        皇帝捏了捏眉心，“明知道他倆都在做戲給朕看，但兄弟倆若只是這樣小打小鬧，朕還愁什么呢。”

        賢妃：……這天聊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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