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像梟的眼睛，盯著貓一樣的夜。

        白云生帶著眾妖騰云駕霧，越過千山萬水，穿過迷障幻境，又一次站在了昆侖之巔。

        冷峻黝黑的昆侖老廟死死地矗立在山間月下，這個世界仍在被時間遺忘著，又凝固，又停滯。

        月光無光。

        重重黑暗之下，坐落著黃泉族的宗堂。

        白云生和殷妙止等人重現于世，四百余名三堂子弟不管年長的還是年幼的，紛紛四目張望瞻仰。

        不一會兒，白云生用平淡卻足以穿透所有人心神的聲音說道：“這么多年來，想必你們也早已聽說存于上古的三大門派。此刻你們所站的地方便是鈞天殿。”

        他沒有對他們說出三派之上的昆侖，也沒有說出主宰昆侖的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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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說。

        或者，是他覺得已經沒必要說了。

        可僅僅是這樣一句謊言，便已激起嘩然一片。

        縱然是殷妙止、逸興飛、亭亂三位大妖也未曾來過此圣地，更莫談那些藍魄境甚至剛入藍魄境的后生晚輩。

        “安靜！”

        荊昊強忍住噴發的激動，振聲一吼，現場瞬間歸靜。

        白云生一直面無表情，也不在意道：“多年前，由我創立的弒靈于湖州遭受重創，令南荒妖族死傷慘重，更令殷、逸、亭三位將軍犧牲頗大，至弒靈覆滅，是為我之莫大之錯。”

        殷妙止等人一聽此話，哪里還站得住，立刻準備下跪請罪，但白云生卻不等眾人多言，接著道：“今日，我便借鈞天之名，予汝等造化。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南荒三堂的弟子，而是真正的鈞天殿人！”

        白云生的臉上，身上，話里沒有絲毫責罰的情緒。

        應該說他沒有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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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整個人平靜地像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海。

        等他說完，第二次不等眾人消化反應，白云生掌心接連飛出一劍、一塔、一戒，三件神物緩緩融合，化作一道通天徹地之神光。

        剎那間，天空中黑云流漩，地動山搖，腳下大地突然開裂，殷妙止等人仰望驚奇之時，瞬間失身墜入黑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淵底，桃源乍現。

        群山攢玉，碧影婆娑。

        山下，一片大湖遠不見邊。

        湖水碧藍清澈，湖邊紅花綠樹不盡，生機勃勃。

        逸興飛一眾妖修落于大湖之上，踉蹌俯身，一些年輕妖修依然被嚇得魂飛不定。

        等荊昊勉強維持住場面，白云生已經從湖中飄起，對茫然失措的眾妖道：

        “此地名曰孽水，為天地死氣之源頭，原本唯有鈞天殿嫡子方可入此修行。今，我破此之例，助汝等借死氣奪造化，破千年萬年桎梏，復鈞天殿榮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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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一出，令四百一十二位滿頭霧水的藍魄境妖修顧不得一頭的霧水，紛紛狂喜不已——他們中有“大限”將至的強者，也有剛剛突破的天才，能得到此種際遇，方才的茫然失措瞬間不見蹤影，齊聲下跪道：

        “多謝公子厚恩。”

        他們有的見過白云生，有的是初見白云生，但對于這位神秘的弒靈公子卻都有一種不可思議的信仰。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這種信仰幾乎都來自江湖上的傳說。

        五百年歲月如梭，異族入侵，天地將傾，誰都希望有一個救世主出現。

        如果白云生是這個救世主，那就再好不過了。

        白云生也不多言，張開五指，竟只手將四百余人散到孽水四處，接著五指一合，蘊含著神秘死氣的清漣水流居然蛇游上身，將每一個妖修包裹。

        其實對于曾經的黃泉族來說，借死氣助弟子突破神營位都是很正常的事，只不過個中風險過于強悍，以至于萬分之一的人才能忍住那吞魂噬魄的痛楚，成就更高之境。

        遂即便在上古，除非有較大的把握，否則族中也不會輕易嘗試此法。

        可此番白云生竟然如此鎮定地同時助四百余妖修吸收死氣，令爾等營魄抱一，登入仙門，真不知是哪里來的自信。

        安頓好藍魄境的弟子，白云生轉而看向殷妙止、逸興飛、亭亂三位將軍和荊昊，微帶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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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我初入寶地，幾位將軍的豐姿仍然歷歷在目，荊昊亦是神武無雙，想不到竟為弒靈付出至此，我實在有愧。”

        殷妙止和逸興飛、荊昊當即半跪，亭亂亦在輪椅上九十度俯身道：“屬下為宗門赴湯蹈火，萬死不敢受此禮，請公子收語。”

        白云生親身上前將四妖扶起，淡淡道：“因由我起，果亦該由我了。”

        說完，只見他天靈明光一閃，四束黑光分別從白云生的雙眼、胸口、左右手臂射入殷妙止四人體內。

        剎那之間，四道妖獸本體洶涌于孽水之上，竟引得這終年不動之地風浪四起，濤聲陣陣。

        天上黑云壓境，雷蛇肆虐，四道雷光劈閃而下，轟在四人身上，在洶涌的湖面上激起數層百丈疊浪。

        風浪一直持續了足足三個時辰。

        待風息，殷妙止、逸興飛、亭亂和荊昊四妖岸仍立在湖水之上，卻是戰衣獵獵，雄姿英發，一番奪目逼人的氣勢比之當年不知強了多少倍。

        “公子···”

        殷妙止四位大妖不可思議地感受著體內天翻地覆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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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目重明，雙腿再立，頑固的傷勢已完全愈合，體內營魄消失不見，業力卻涌遍四肢百骸，身心再無天地壓迫之感，仿佛世界就在手中，自己即是世界。

        此刻的四人體內，殷妙止的百會穴，逸興飛的少澤穴，亭亂的神闕穴，荊昊的后溪穴正閃爍著一顆燃燒的恒星……

        白云生此時露出止水般的笑容，道：“你們四人根基強過他們多年，今日我以自身修為渡爾破靈魄桎梏，入仙人無上境，算對你們所失所付之償補。”

        震驚。

        只有震驚。

        如果要說震驚，此刻殷妙止、荊昊四妖的程度早已遠遠超過那四百余位弟子。

        他們都知，靈魄境亦終有覆滅一日，唯有更上一層才有與天地爭輝之力。

        然那無上仙人境界絕不是機緣和積淀便可企及之，那是一種不可胡言褻瀆的至高無上的存在，即便在風光無限、強者如云的上古時期，仙人之境的圣者依然是寥寥可數。但是現在，他們卻已經成為了貨真價實的一星仙人。

        不，這已經遠遠超出了震驚。

        火山噴發，天開地裂，河海倒流，山河永寂，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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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撲通，撲通。

        殷妙止四妖結結實實地跪在地上，誠惶誠畏道：“屬下萬死不辭公子之恩！！！”

        聲震天地，褶皺了剛剛恢復平靜的孽水。

        白云生卻一臉淡然道：“你們下跪這禮節，以后可真要免了。”

        說完再次將四人扶起，轉而臉色掠上一絲鄭重，對荊昊額外道：

        “荊昊，還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請公子明示。荊昊刀山火海不惜！”

        白云生似乎早已下了決定，沒有任何猶豫地將三件神物再次祭出，徐徐道：“長生劍，萬妖塔，末日戒，這三件頂級將器乃鈞天殿至寶，若三物穿于一身，便可合而為一，成為天地間五大天器之一的黃泉。我現在把他們傳于你，希望你能認真參悟，有朝一日能真正御此神物，揚鈞天正氣，佑山海平安。”

        “這這”

        荊昊一下兒嚇傻了，嚇得有三魂沒了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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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妙止、逸興飛、亭亂也嚇傻了，嚇得有七魄沒了三魂。

        荊昊這個鐵塔大漢頓時不知該如何張嘴組織言語，一旁的三位將軍也個個瞠目結舌。

        能擁有萬妖塔一件將器便可無敵于天下，眼下還有與之齊名的長生劍、末日戒，還有三者合一——只在遙遠遙遠的傳說中存在過的天器：黃泉。

        此等榮耀，天下何人敢受之？

        白云生輕輕一笑，安撫道：“你不必有壓力，我已在三器中設好封印，待你實力漸長，威力自會愈來愈強，不必擔心反噬之傷。你好好參悟，定有功可成。我很相信你。”

        轉而又對四妖道：“此處的時間已被我加速百倍，你們就在這好生穩固修為，待七日后，隨我出山，赴天地最后一役。”

        “屬下遵命！”

        來不及再驚恐。

        來不及再猶豫。

        來不及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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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來得太快，太過于驚嚇——縱然以幾位靈魄境大妖都難以“下咽消化”。

        但時間卻又是那么緊迫。

        祖海降臨，源氣枯竭，方圓天地朝不保夕，或許公子此番回來是拯救蒼生的一個機會。

        在他們眼中，這也是唯一的機會。

        殷妙止、逸興飛、亭亂、荊昊這次沒有再下跪，只是單單躬身一語，目送白云生離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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