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畝地是什么概念，一個成年男子一年至少得吃掉6石糧食，而一畝地最多產2石糧食，單一個成年男子就得吃掉三畝地，一戶人家平均三代人，最少有2個成年男子，加上女人和孩子，一家人光吃飯就得吃掉十畝地，這還是只吃糧食，沒說菜肉的基礎上。

        再加上其他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生病吃藥等等，一個五口之家十八畝地剛剛夠活而已。

        可沈家四口人，只有六畝地，沈母還一直生病吃藥。

        六畝地，四口人，一直抓藥……

        周圍闃然無聲。

        沈家這些年確實過得不容易呀。

        圍觀的人頓時面有愧色，這些年沈家困難的時候他們也沒個搭把手的，現在吃了頓肉，卻都圍了過來指手畫腳的。

        人群里有幾個臉皮薄的開始往外走，還有幾個和南佳月差不多年紀的小媳婦兒，小聲詢問這道菜的做法。

        雖然各家都不富裕，但有孩子的剛才聞著味兒就開始饞了，收完小麥家里寬裕些，吃一頓還是可以的。

        南佳月向來對事不對人，況且剛才這幾個人也沒有惡意，就大方的將紅燒肉的做法分享出來。

        周圍沒走的也豎起耳朵來聽著，剛開始聽到說用五花肉，切成一個指節(jié)寬的四方塊兒，其實最好切成兩個指節(jié)，好看吃得也過癮，但一家這么多口人，切大了一個人也吃不了幾塊，南佳月第一次做的時候就切小了點，還被沈母說了。

        眾人一聽也和沈母同樣的反應，甚至有人問再切小點兒行不行。

        南佳月說都可以，然后繼續(xù)說做法，先用油煎一下，再炒個糖色，然后放什么調料等等。

        大家聽完終于明白紅燒肉為什么會這么香，本來就有肉了，還得添油，最重要的是竟然還得加糖。

        古代制糖技術效率很低，糖是很稀缺的物資，價格堪比肉類，油同樣也是。

        聽完后大伙兒紛紛搖搖頭，吃不起呀，吃不起。

        幾個小媳婦也打消了想跟著做的念頭，低頭就見自己的孩子張著大眼，一臉期待的樣子，又有些猶豫。

        也不是天天吃，一年就忙這幾天了，咬咬牙也準備回去試試。

        李氏一看人都散了，剛才明明馬上就要指責沈家侵占媳婦嫁妝的，現在卻開始同情沈家。

        李氏咬牙看向南佳月，明明剛嫁過來的時候又蠢又笨，她隨口一句話就能激怒她鬧分家，現在竟然跟變了個人似的。

        沈大伯歇好了，一看自家老婆子人沒了，怒聲喊她回去。

        李氏想到上次的事，知道再鬧開了自己也沒好果子吃，強忍著回去。

        人走了，南佳月又坐了會兒，看著遠處只剩黑色輪廓的山，從山上匯聚而成的小河，反射著一波一波的月光，田里成跺成垛的小麥，還有幾只想要偷食的鳥兒。

        沒了太陽之后，風也冷靜下來，吹在身上絲絲涼涼，發(fā)絲也快樂的飄動，不經意的輕觸使臉頰癢癢的，忙里偷得片刻閑。

        南佳月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轉身時瞥見一個熟悉的黑影。

        看身型是個年邁的老奶奶，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向前，一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握著鐮刀去割小麥，只能剛夠到麥穗，然后將那彎了十幾年的僵硬身子慢慢再往下移，像是運行了幾十年機器一樣，每個零件都生銹，動一下都吱吱呀呀的。

        縱使如此不停歇的忙活一天，麥田也才去了五分之一，身后那小小的一摞小麥，都沒有大娃高。

        “月月快去寫作業(yè)吧，不用擔心奶奶。”

        她奶奶也是這樣干瘦，一輩子辛苦操勞，年輕時不被丈夫疼惜，自己在家生完孩子還得拖著虛弱的身子去給地里的丈夫送飯。

        晚年被不孝兒子丟了個小累贅回來，她也沒有半分埋怨，用僵硬瘦小的身子和幾畝地將小累贅養(yǎng)活長大，供她上學，當小累贅終于畢業(yè)能帶她過上好日子之后，她卻在接她回家的路上被一輛疾駛的救護車壓了過去。

        她瘋狂質問，只得了句視野盲區(qū)沒看見的結論。

        從此她就孤身一人。

        “娘子，娘子？”

        一只修長如竹的手伸過來，南佳月回神，抬手一摸，一片冰涼。

        鼻子一抽，悶悶地說道：“我沒事。”接著伸手一指：“那是誰？”

        沈亦安認真地幫南佳月擦完臉，轉身朝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輕生說道：“那是沈奶奶，和咱們在族譜上還算近，沈叔前幾年和我爹一樣死在了山里。”清冷的聲音中帶了絲悲憫。

        “這么大片地，就讓個年邁的老人自己收嗎？”南佳月憤怒的說道。

        “這年頭人人自顧不暇，就是幫也是自家都好了才去，往年都是大哥和我去幫忙。”

        南佳月轉頭看沈亦山和王氏一畝地已經收了一半，拿著鐮刀朝前直直走去。

        沈亦安也跟上去。

        沈奶奶使勁瞇著眼看小麥的位置，人老了，各項身體機能也在老化，白天眼前還能看清楚的，晚上就很勉強了，只能憑著感覺來干，好在干了一輩子了，身體看得比眼睛更清楚。

        突然感覺到旁邊有人，沈奶奶左手使勁撐著拐杖，讓彎好的身子一點點直起來。

        只見本來還在身后的黑影，已經到了身側，然后接著就超了過去。

        “是亦山和亦安嗎？”沈奶奶聲音低微的問道。

        除了他倆，誰還會理我這個老婆子。

        沈亦安：“沈奶奶，是我，沈亦安和我家娘子。”

        南佳月直起腰來，聲音沙啞：“奶奶你好，我是南佳月。”

        沈奶奶笑吟吟答應：“好孩子去歇著吧，我雖然一把骨頭了但還能動彈。”說著上前要攔住她。

        南佳月攙扶著沈奶奶走到田邊路上，將晚飯留出來的肉和菜還又半塊饅頭拿出來。

        “沈奶奶，這些是干凈的你快吃吧，我和相公給你收就行。”

        “好閨女，你吃，奶奶心領了，累了一天了趕緊去歇歇吧。”

        沈奶奶拿著饅頭塞給她。

        南佳月看著和她自己奶奶又幾分像的面孔，眼前又開始模糊，使勁眨了眨眼逼回去。

        “奶奶你不吃我就扔了。”

        “你扔不扔，我也不能吃。”

        兩人互不相讓，南佳月余光瞥見沈亦安過來，立馬讓位，自己去田里。

        也不知道沈亦安說的什么，沈奶奶竟然真的吃了起來，還和沈亦安有說有笑的。

        沈奶奶家的地比沈家還少，只有四畝，等到回家的時候，兩人已經收完了一畝，說好明天一早再過來。

        沈亦山和王氏也把剩下的那畝收完了，兩人都不敢相信，今年竟然只花了一天，而這一切多虧了南佳月。

        所以看到自家糧食還沒收完，南佳月卻去幫沈奶奶，兩人心里都沒有怨言，而且本來忙完之后他們也是要去幫忙的。

        回到家，沈母貼心的準備好了洗臉洗腳的水，沈嫣一晚上沒干別的，光燒熱水了，好讓幾個累了一天的人好好歇歇。

        沈亦安回屋就看到南佳月靠在床頭，面無表情。想到今晚她淚漣漣的樣子，就像被人丟棄的小可憐，和平日俏皮有活力的樣子截然不同，格外惹人心疼。

        “方才想到什么這么難過？”

        沈亦安溫潤的嗓音悄無聲息地飄了過來。。

        南佳月抬了抬嘴角：“沈奶奶很像我奶奶。”南佳月低頭輕聲說：“我是我奶奶養(yǎng)大的。”

        沈亦安一愣，想到她平日里什么都會的能干勁兒，一下明白過來，趕忙道歉。

        南佳月搖搖頭，思緒就像開閘放水一樣涌出，和身旁這個不同世界的男人說起自己的過去。

        其實也沒什么可說的，不過就是不知為何遭父母厭惡，三歲丟給鄉(xiāng)下的奶奶，奶奶已經八十歲，養(yǎng)大六個兒子卻無人養(yǎng)老，自己拖著半截身子靠幾畝地生存，現在又多了個她，祖孫倆艱難地活著，她竟然也活了下來。她不斷努力，連跳幾級比別人早幾年考上大學，想讓耄年的奶奶早點享福，沒想到命運還是不放過她，在她有能力照顧時，將她用那樣的方式帶走。

        原本深埋心底的思念被挖出來，化作淚珠滴落下來，心里的洞逐漸放大，泣不成聲。

        沈亦安心也跟著抽疼，伸手環(huán)住她的肩膀，將這個淚人兒攬入懷里，輕輕拍打她清瘦的后背。

        南佳月埋進他懷里嗚咽啜泣。像只受傷在雨中渾身濕透的小奶貓，蜷縮在路邊渾身打顫，聲音微弱地嚶嚶叫著。

        沈亦安手收得更緊，將她整個人抱在懷里。

        不知過了多久。

        南佳月鼻尖聞著那令人心安的墨香，嗚嗚咽咽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沈亦安聽著懷里的人不再哭泣，只聽見淺淺的呼吸，知道是睡著了，輕手輕腳的把人放到床上躺下，睫毛被淚打濕，襯得眉眼盈弱，沒有往日的張揚。

        沈亦安輕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淚痕，正要給她蓋上被子睡覺，看著她身上的衣裳一頓，向來從容不迫的沈亦安卻犯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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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忙的凌晨格外珍貴，村里人從四面八方都陸陸續(xù)續(xù)起了往田里去。

        南佳月昨晚睡得沉，院里的雞一叫就醒了，起來一看旁邊竟然沒人，沈亦安已經起了。

        吃過早飯，南佳月和沈亦安去幫沈奶奶收麥，沈亦山和王氏拉著昨天收的小麥去碾場。

        一路上碰到村里人和他們熱情的打招呼，沈亦山和王氏還有些受寵若驚，滿臉笑意和人說話。

        到了地里，沈奶奶還沒來，南佳月和沈亦安兩人也不等就直接下地，接著昨天繼續(xù)。

        旁邊剛來的人喊了一聲：“不好了，沈奶奶在家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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