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諸伏景光，如今七歲。

        那一天我親眼目睹了親生父母被慘無人道地給鯊害的可怕場景，即便是躲在櫥柜里，我依然能夠清楚地看見躺在一片血泊里的父母。

        高明哥哥因為夏營令而出遠門了，只剩下我、只剩下我一個人躲在櫥柜里不敢出聲，明明痛苦已經(jīng)充斥心房都快要爆·炸了，我也只能用雙手捂住嘴巴不敢出聲，生怕鯊人兇手還知道諸伏家里仍有生存者……

        其實我很想要沖出櫥柜，士氣凌人地跑到鯊人兇手面前，呵斥他不許欺負我的父母，然而無力苦澀感和恐懼荒謬感已經(jīng)令我的雙腳化作石頭，不得有任何向前方邁進的勇氣……

        鯊人兇手敲門的時候，父親去迎接的，但是他們好像發(fā)生了什么爭執(zhí)，母親大概是察覺出來不妥，便把我硬塞到了櫥柜里，臨走前還對我囑咐道：「景光，無論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來！」

        媽媽，我沒有從櫥柜里出來……

        但是這樣沒用的我，盡管鯊人兇手就在眼前，我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讓你們免受他大刀之下的冷光血影……

        爸爸媽媽……對不起……

        我真的是太懦弱了……

        最后還是得到消息的高明哥哥，從夏營令趕了回來，才得以讓我呼吸到了櫥柜之外的清新空氣……

        但事實上，空氣彌漫著濃濃的血腥鐵銹味……

        一點兒都不清新……

        面對高明哥哥和警察先生的詢問，我下意識地回想到了那一個個可怕的畫面，以至于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想要對他們說出來我的恐懼和痛苦，我想要宣泄出來內(nèi)心亂成一團的各種情緒，我想要擺脫掉惡魔與死神的無情嘲笑……

        但是這些，我都做不到……

        最后還是在好心的女警小姐帶我去醫(yī)院檢查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這種說不出話的情況，叫做「失語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可以稱之為災難的葬禮的，我只知道自己腳步虛浮，連看著那些形形色色的來往者都產(chǎn)生了異常的恐懼之情，甚至我也不能分辨出來他們的啼哭嘶叫聲到底是否真心實意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是一場夢，醒來之后，父母仍然在次日的飯桌前，溫和地教訓著我這個貪睡的懶蟲。

        然而，宛如從天堂徑直掉落在地獄的一切遭遇和所有感受，那都是真的。

        不是夢……

        這一切都不是夢……

        我的父母再也不會醒來了，他們再也不會在次日的飯桌上，溫和地教訓著我這個貪睡的懶蟲了。

        爸爸媽媽，你們聽我說……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睡懶覺了，你們能不能回來見見我和高明哥哥呢？

        ……得不到回復。

        我永遠也得不到回復了……

        我知道高明哥哥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不過才大我?guī)讱q的國中生，就要作為諸伏家的長子，用他那雙捧著古書的手，支撐起這支離破碎的家了。

        在次日要去東京都的親戚家之前，他握著我的手，聲音哽咽地對我說出來很多體己話，那是我第一次見他這么失態(tài)，即便是在葬禮上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

        我很想要張口安慰他，但是無論我嘗試了多少遍，聲音，依舊沒有辦法發(fā)出來……

        高明哥哥拍了拍我的手，躺在我的隔壁，“景光，不要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我只能地抱著他，用身體語言告訴他，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這一次我沒有再哭了，然而高明哥哥看起來更加難過了。

        我垂下來了沉重的眼皮，或許是有最親近的人在身邊，我漸漸地放松緊繃的神經(jīng)，不再想那些宛如噩夢般的血腥場景了，聽著高明哥哥述說的寓言故事，幸運地步入了夢鄉(xiāng)。

        恍惚間，我甚至感受了高明哥哥在我腦袋上的撫慰……

        高明哥哥，謝謝你……

        ·

        一夜無夢，睜開眼皮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抱在了懷里……是高明哥哥嗎？

        等我定眼看清楚，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是我從來就沒有見到過的女性。

        她墨色的眼瞳把我的身影照映在內(nèi)時，閃過了幾絲詫異，但很快地就說出來在我聽來可謂是匪夷所思的奇怪話語。

        “……你是hero喵嗎？”

        我很緊張，也很警惕，所以猛地就掀開被子躲進去了，然而她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我的異狀，反倒語氣擔憂地叫著我的小名。

        不，準確來說，她叫的是與我小名hiro、諧音的英文hero。

        我很想要告訴她，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個沒用的懦弱小鬼頭，但是她依然態(tài)度非常堅定地叫我hero……

        都說了我不是啊……

        我才不是什么英雄……

        想要搖頭否認的時候，卻不小心地看見了她身著無物的模樣，嚇得我猛地避開視線，不再看她。

        之后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情況，尷尬地把睡裙給穿上，接著她試圖想要跟我溝通交流，但是我仍然不能出聲，也就只能自閉地躲在小小世界里，無視掉她的聲音和存在。

        她大概也是察覺出來了這一點，很快地就離開了房間，我對于自己忽然來到陌生環(huán)境，見到陌生人的情況相當害怕，在內(nèi)心不斷地呼喚著高明哥哥、甚至爸爸媽媽的名字，然而我所希望的親人依舊沒有出現(xiàn)。

        在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她帶著一根紅紅的蘋果糖出現(xiàn)了。

        她的笑容很甜美，也很純真，但是我有些擔心這是女巫給白雪公主的毒蘋果……

        在她的催促下，我終于咬了一口蘋果糖，與我想象中吃了它就能見爸爸媽媽的夙愿不一樣，它只是非常純粹的甜，脆脆的糖衣和鮮甜蘋果所共奏的交響曲，令我暫時地放下了那些痛苦不堪的回憶。

        蘋果糖很甜，她的笑容也很甜，這是我對于她的第一印象。

        在那之后，她好像把我當成了她曾經(jīng)養(yǎng)的貓咪，甚至連貓咪能化成人類小孩這樣荒誕的想法都能夠從她的腦海里誕生出來。

        她很依賴我。

        她總是喜歡抱著我，蹭著我的臉蛋，給我吃好多好多的甜食……偶爾也會親著我的臉頰，察覺出我的推卻之意時，她還會有些霸道地拉進我們彼此之間的的距離。

        盡管有些不可思議，但是我從一開始的警惕和閃躲，到現(xiàn)在漸漸的習慣。

        我不反感她的親近，又或者說，多虧了她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我才可以甩下那些埋藏在心底之下、揮之腦海不去的噩夢困擾了。

        我很感謝她，所以當她睡著之后，我學著媽媽曾經(jīng)對我的那般，動作親昵地親了她的嘴唇一下，只不過她應該是夢到了什么美味佳肴的夢境，把我當成了什么好吃的食物，張嘴便把我的雙唇給咬了一大口。

        ……就挺痛的……

        ·

        我是hiro，也希望能成為hero。

        有時候我會認為自己像是《愛麗●夢游仙境》中的愛麗●那樣，誤入了這個沒有一絲痛苦的仙境。

        她很可愛，笑容也很甜。

        她笑著看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是忘記了煩惱，漸漸地被她身上的快樂因子給吸引住了，甚至忍不住地跟她一同奔赴到遙遠的快樂星球里去玩耍。

        她不知道我的境遇，我也不知道她的境遇，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們能夠交好，我很喜歡她叫我為「hero」，盡管我不是什么hero，只是普普通通的hiro，但那簡簡單單的聲調(diào)從她口中而出的時候，我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歡喜得意之情。

        就好像……

        我是她的hero那樣……

        我沒能成為爸爸媽媽的hero。

        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成為她的hero。

        然而沒有人告訴我，想要成為hero的人，頭上會長出來一對貓耳，甚至是不可思議的貓胡須和貓尾巴……

        盡管在博學多識的父母、哥哥耳熏目染下，我已經(jīng)掌握了不少超越同齡人的知識，但是沒有一條知識是能夠解釋我身上的異狀的……

        情緒崩潰是肯定的。

        但是她好像非常喜歡我現(xiàn)在這副人不像人、貓不像貓的鬼樣子……

        即便是與她多日相處的我，都忍不住地在內(nèi)心感嘆一句她的神奇……

        她這個人，大概真的有什么魔力吧，不僅能夠掃去我周身的悲慟塵埃，而且還能夠讓我重新學會如何歡笑起來，甚至我長出來一些屬于貓咪特征的怪異狀況，她都會甜甜地笑著包容我，溫柔地把我擁入懷里，用輕快的語調(diào)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為hero……

        在無數(shù)個難以睡眠的夜晚里，是她把我從痛苦的泥潭里拉了出來，一遍遍地撫摸著我的頭發(fā)，一遍遍地安慰我「沒事的」……

        與她相擁而眠的夜晚里，我感受到了經(jīng)歷那次事故后、從所未有的安定之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是一次夢，再也不要醒來的夢……

        因為就算是這般沒用懦弱的hiro我，都會不可避免地喜歡上她的啊……甚至還想要成為她一個人的hero……

        但是面對她痛苦到蜷縮成一團時，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身體宛如墜入冰窖里，讓我回想面對父母慘狀那時的無力感……

        她大概是察覺出來什么，把我的手心放到她的腹部上，用軟軟的聲音跟我撒嬌……

        我照做了，但是內(nèi)心還是很酸澀，直至她舒展眉頭，步入夢鄉(xiāng)時，我才動了動喉嚨，看著她熟睡的臉頰，內(nèi)心酸澀得想哭，“我是hiro，不是hero……”

        這是我從經(jīng)歷失語癥之后說出來第一句話，但是很抱歉，這般懦弱無能的我終究沒有成為英雄，也不能為她做些什么讓她緩解不適甚至開心……

        明明她是第一個成功把我從內(nèi)心迷茫困頓里救出來的恩人啊……

        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溫柔地救下了我，我也想在她日后遭遇了什么痛苦磨難的時候，也能夠勇敢地站出來，成為能夠保護她的英雄。

        但是我真的能夠成為英雄嗎？

        這樣的未來，真的存在的嗎？

        我不知道。

        但是我能夠感受到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和快樂，大多時候是因我而起的。

        她把快樂分給了我，同時我把快樂以這種方式傳遞給了她……

        至少當下的我們都是快樂的，這或許就是對于我們最美妙的仙境了吧。

        如果這是夢……

        醒來依舊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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