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二更)
“……”安塔妮亞有一瞬間呆滯。
“哈哈哈哈哈哈哈!”卡洛琳的笑聲卻從旁邊爆發出來,“安塔妮亞!快說你愿意呀!”
她又搖了搖弟弟的手臂:“馬克西米利安,你看,已經有人要來搶走安塔妮亞了哦。”
小男孩頓時充滿警惕地看向了那位打扮得仿佛要登臺演出的小音樂家,隨時準備從他手中奪回最親近的姐姐。
安塔妮亞倒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揉了揉比自己矮一些的莫扎特的金發:“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嗯,殿下要等著我哦!”莫扎特比她矮半個頭,站在原地乖乖讓她摸頭,神情十分認真。
安塔妮亞幾乎失笑。
她知道,這位繆斯女神吻過的音樂神童似乎也得到了愛神的眷顧,很快就會長成愛情花園與女孩們玩捉迷藏的風流多情美少年了。
“哎呀,我們的安塔妮亞像個大人了呢。”帶著笑意的溫柔聲音從遠處傳來,將他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那是約翰娜,他們的第八個姐姐。
看到她的瞬間,安塔妮亞幾乎有些神情恍惚。
約翰娜今年十二歲。
而她永遠十二歲。
——她死于今年年底的一場天花瘟疫。
早已習慣調解兩個妹妹之間爭執的約翰娜十分自然地牽起弟弟的手,“馬克西米利安,你又不穿厚衣服到處跑。”
她隨即轉頭看向卡洛琳:“卡洛琳,來幫我個忙,行嗎?安塔妮亞今天不太舒服,要好好休息呢。”
卡洛琳回頭對安塔妮亞做了個鬼臉,嘟嘟噥噥地跟著姐姐走了。
“殿下,你要的溫水、燕麥和水煮雞肉。”女仆端著銀盤走過來。
“嗯,”安塔妮亞這才回過神來,“謝謝你。”
她回到壁爐邊,摸了摸絨毛柔軟的栗鼠。她湊近去看,發現小栗鼠的胡須微微抖動,鼻子也在輕微地一抽一抽。
沒想到真的醒了。
安塔妮亞的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她記得上輩子阿波羅的死——那個冬天,親手埋葬了突然死去的花栗鼠之后,馬克西米利安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再也不養小動物了。
很多年之后,安塔妮亞才在小特利雅儂宮的一次閑談中得知,冬天時栗鼠的生活環境如果沒有做好保暖,可能會出現偽冬眠的“假死”狀態,看起來就像真的死了一樣,但卻依然可以喚醒。
可惜,那時候可憐的、不知死活的阿波羅已經被埋葬在維也納的冰天雪地里數十年之久了。
安塔妮亞一邊思索著,一邊往栗鼠嘴里喂了幾滴水。
毛絨絨的小家伙舉起鼻子在空中聳了聳,把水咽下去了。
之后,它前爪也開始小幅度揮舞,胡須抖動得越來越快,蓬蓬的橙色大尾巴也動了動。
終于,幾分鐘后,阿波羅睜開了眼睛,隨即就嘰嘰咕咕地努力揮舞四肢翻過身來,似乎不太滿意自己仰躺在絨毯上的姿勢。
安塔妮亞沒有伸出手去幫它翻身,只是靜靜地看著小栗鼠經過一番掙扎,終于將細細的四肢都落在了地上,然后便搖搖晃晃地扒住了旁邊放著煮雞肉和燕麥粒的淺碟。
它很快便用雙爪捧起一顆雞肉粒,腮幫子鼓鼓地吃起來,小小的尖耳朵和蓬松尾巴一動一動,吃得很是興奮。
馬克西米利安總算是不必哭了。
安塔妮亞無聲地松了一口氣,嘴角不知不覺地微微勾起了一個弧度。
她都快忘了,那個長大成人后成為兄弟姐妹中最嚴肅的人的弟弟,小時候竟然是這么一個愛哭鬼。
當然,幼時的他們也從未想到,最小的弟弟最后成為了所有兄弟姐妹中在宗教神學上走得最遠的那一個——他后來成為了科隆選帝侯、明斯特大主教。
安塔妮亞怔然地望著唏哩呼嚕補充食物的栗鼠,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它肥胖而柔軟的身體。
這時,她才真切地產生了一種荒謬的實感——她似乎,是真的重生到了三十年前,看到了已逝去的故人,甚至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產生了一點微小的改變。
等等。
安塔妮亞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她忽然想起來,其實最初法奧兩國商議聯姻之事時,大人們在奧地利王室里挑中的公主是卡洛琳。
可最終在八年后嫁去法蘭西的,卻是自己。
這里面有著一系列的巧合,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已確定為那不勒斯-西西里國王未婚妻的姐姐約翰娜因天花死在了這一年年末,而代替她準備出嫁的下一個姐姐約瑟法也在五年后同樣死于天花。
于是,按順序便輪到卡洛琳,接替兩位死去的姐姐嫁給了同一位國王。
她在1768年成為了兩西西里王國的王后,而安塔妮亞則在兩年后成為了法蘭西王國的王儲妃。
如果不是兩位姐姐接連夭折,最終嫁到法國的,或許便不會是自己。
安塔妮亞垂下眼瞼,看著吃飽了肚子的小栗鼠好奇地圍著她的手指打轉。
良久,她淡淡地冷笑了一聲。
她受夠了。
嫁到法國、成為王后,那是前世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公主的洛可可幻夢。
可惜夢醒,浮華之下只剩屈辱而荒謬的那段婚姻,在那場震撼了整個歐洲大陸的血腥風暴中被絞得粉碎。
公主夢不適合她。
上一世的她,幾乎在命運的每一個分叉口都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如今,她只想遠離輕浮而空虛的法國宮廷,遠離那些令人作嘔的矯揉造作與勾心斗角。
再見吧,凡爾賽。
王冠、權杖與金絲織成的玫瑰花,都在浮華中腐爛吧。
安塔妮亞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阿波羅,目光漫不經心地飄向窗外。
平坦開闊的草坪上覆滿了皚皚白雪,遠處的松林在純凈如鏡面的藍天下勾勒出閃電般的紋路。
這里是維也納。
她闊別了整整二十四年的家。
她靜靜地站在窗邊,任由阿波羅繞著她的手指嗅來嗅去,沉默地看了許久。
等到她將花栗鼠放進鼠籠,重新推開門走出去時,仆人們正在點亮墻壁上的一支支蠟燭,她的第一侍女坎潘夫人對她溫柔地笑了笑。
安塔妮亞跟在坎潘夫人身后,穿行在燈火壯麗的霍夫堡宮中。
逐漸亮起的燭光仿佛一條緩慢延長的橙紅色銀河,在長長走廊里蔓延到朦朧無盡的遠方。
……
假面舞會大廳四周的鏡墻邊圍繞著金色月桂紋的錦緞窗簾,四十八枝分岔的藤蔓水晶吊燈投射下璀璨的光芒。
因為奧地利正處于同普魯士的戰爭期間,女王禁了宮里的牌類娛樂,也禁止過于招搖的大型宴會和舞會,這次宴會的參與者僅限女王自己家庭的成員。
早早到的幾位年紀都不大,正在宴會桌不遠處的沙發與長椅邊嘰嘰喳喳。
“那位,那位莫扎特先生,真的對安塔妮亞表白了?”姐妹們好奇地發問。
“我發誓,這是我親眼所見!”卡洛琳得意洋洋地向好奇的兄弟姐妹們分享今天的有趣見聞,舉著手賭咒發誓。
她得意地抿了口檸檬汁,“哎呀,真希望安塔妮亞嫁給他——這樣許多年后她來拜見我的時候,我是王后,而她則是我的宮廷樂師的妻子,哈哈哈!”
“卡洛琳。”約翰娜微微皺眉,想要制止她毫無顧忌的言語。
“本來就是嘛!”卡洛琳在鼻子里哼了一聲,“說起來,安塔妮亞現在還沒來,難道她真打算再弄一只栗鼠來代替阿波羅?”
她眼珠一轉,壞笑著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馬克西米利安,如果換了一只栗鼠,你認得出來嗎?”
“肯定可以!”小男孩著急又惶恐地回答。
“哎,那可就沒辦法了,畢竟你的阿波羅已經死得跟門釘一樣硬邦邦了。”卡洛琳嘖嘖幾聲,說得馬克西米利安嘴角一撇,又要開始哭了。
“好了,馬克西米利安,別傷心啦。它有屬于它自己的命運。”一直安靜坐在一邊、年紀最長的伊莎貝拉終于發話了。
這位剛滿21歲的公主是女王長子約瑟夫大公的王妃,眼下已經懷有七個多月的身孕。
她身體不好,參與討論的興致并不高,但總不能任由最小的弟弟哭起來。
約翰娜也軟言細語地安慰道:“阿波羅那么小,總有離開的一天。你可以帶它去找丹拉神父,讓它安靜去地下長眠,它就能上天堂了。”
馬克西米利安乖乖地點點頭,但吸了吸鼻子,眼睛越發紅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頭,溫和的聲音隨即傳來:“別哭,你看這是誰。”
說話間,一個熱烘烘又軟綿綿的小東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男孩驚訝地一轉頭,幾乎喜極而泣:“阿波羅!”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讓花栗鼠從肩頭爬下來,捧去給所有兄弟姐妹們看:“是我的阿波羅沒錯!它的背上有四條棕色紋路,耳朵上有一撮愛心形的白毛!”
他轉過頭,對著安塔妮亞綻開了大大的笑臉:“我就知道,安塔妮亞最厲害了!”
伊莎貝拉也不由得松了口氣,頗有些感激地對安塔妮亞點了點頭。
約翰娜驚訝地問道:“真的活過來了?你怎么做到的?”
卡洛琳眼神古怪地瞥了妹妹一眼:“安塔妮亞,你該不會是個女巫吧?”
“你猜。”安塔妮亞微微一笑,“要是猜錯了,可能會被我變成老鼠哦。”
卡洛琳大驚失色:“你敢!”
安塔妮亞也就是隨便逗逗她,她當然不可能跟個十歲的小女孩過不去。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一身黑絲綢宮廷禮服的哥哥約瑟夫容光煥發地從門口經過,往里望了望他的妻子,然后微笑著問門口的禮官:“宴會開始還有多久?”
“大概半小時,殿下。”
安塔妮亞看到他,忽然心中一動,徑直走了過去:“哥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去找女王。”約瑟夫摸摸她的頭,“我剛剛和法國來的客人談完,有些重要的事要找陛下商議。嗯,宴會前我不在,你可不要惹伊莎貝拉生氣。”
他作為女王的長子、哈布斯堡王朝的王儲,已經開始參與許多政治事務。這次法國來使,他與對方談了不少內容——當然,他知道這些東西妹妹不會感興趣,所以只是簡明扼要地說了一句。
“法國來的客人?”妹妹的聲音里有些好奇。
“對,”約瑟夫的臉上頗有些自得之色,“很資深的官員。”
出乎他意料的是,向來不對這些事感興趣的妹妹又追問道:“是哪一位?”
“海軍大臣舒瓦瑟爾公爵。”
“哦……”安塔妮亞幽幽地應了一聲。
巧了。正是這位大人在日后一手促成了她與法國王儲的婚姻。
可現在她才七歲,談婚論嫁未免太早了。
那么這一次,他來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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