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涅瓦河畔的大火成為了接下來幾天人們的茶余飯后的談資。
“聽說當時皇帝激動得衣冠不整就跑出去看,還不忘把情婦帶在身邊。”
“一點也不奇怪,畢竟彼得最喜歡看火了。”
說話的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來。那個傻子沙皇!
沒過多久,皇后的“韌帶扭傷”便已恢復,重新回到了社交場合,看起來一切如常。
“那場火災?”她輕捂著心口,“那真是太可怕了。不過我那天很累,早早就睡了……我什么都沒看見。”
安塔妮亞的心放了下來。
她不知道葉卡捷琳娜是如何處理那個新生嬰兒的,但皇帝顯然對此一無所知。她再去拜訪皇后,也從未見到任何新生兒的蹤跡,仿佛一切都只是場幻覺。
沒有人注意到皇后有什么異常。
火災之外,人們議論最多的便是彼得越來越荒唐的言行。
比如,他打算將俄國國教東正教改為路德教——也不知道這個半真半假的消息是怎么傳出去的,而且下令沒收教會的財產。
教會已經公開與沙皇決裂了。
再比如,他下令撤回所有與奧地利軍隊并肩作戰的俄軍,宣布俄羅斯將會歸還開戰以來占領的所有德國領土。
據說俄羅斯的士兵們已經對此義憤填膺——他們用鮮血和生命奪回的土地,就這樣被一個背叛了祖國的精神德國人給輕飄飄地送還給了敵人!
當然,來自奧地利的麥爾西伯爵與他們同仇敵愾。
同時在民間傳開的,還有些荒誕不經的傳言——比如彼得面容可憎,舉止粗鄙不堪,智力低下,行事可笑,甚至打算把俄羅斯當做禮物送給普魯士國王腓特烈,自己去吻腓特烈的腳。
這片粗獷的土地正在積蓄起風暴。
“安塔妮亞,我要教給你一個道理——削弱敵人就是在強化自己。”葉卡捷琳娜姿勢優雅地用小銀匙舀起水晶盞里的橘子凍,對安塔妮亞微笑道。
皇后面頰紅潤,氣色甚至比之前更加光彩照人,舉手投足之間已有了塵埃落定的悠然。
安塔妮亞忍不住抿了抿唇。
這話一點也不錯。畢竟她自己曾經以生命為代價,親身領受過從四面八方射來的輿論毒箭的威力。
那些年巴黎廣泛流傳著關于她的低俗段子和小說,相傳她聽說人民窮困得吃不起面包時,輕描淡寫地回答:“那就讓他們吃蛋糕呀。”
當時的瑪麗·安托瓦內特聽到這個傳聞只覺得可笑——怎么會有人相信如此荒謬的傳聞?
可如今的安塔妮亞已經明白,永遠不要指望陌生人透過洶涌的謠言認識你原本的模樣。
當所有人都認為一個人該死的時候,這個人除了死,恐怕沒有別的選擇。
她如今冷眼旁觀,看著沙皇像當初的她一樣愚蠢而不自知。
“我記住了,陛下。”小公主平靜地答道。
“有時候,我覺得比起你的年齡,你也太成熟了些。”皇后忽然瞥了她一眼,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安塔妮亞整個人都僵了一瞬。
她隨即放松了身體,轉過頭露出驚喜又害羞的笑容:“真的嗎,陛下!”
“嗯。”葉卡捷琳娜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忍俊不禁:“和我很像。”
安塔妮亞放在身體另一側攥緊的手緩慢放松了下來。
就在這時,寢殿的大門突然“哐當”一聲被人踹開了。
“葉卡捷琳娜!你這個婊|子!”彼得站在門口怒吼,“那個嬰兒是誰的雜種?你送到哪里去了?”
皇后靜默了半秒,將小銀匙放回水晶盞里,這才慢慢起身,看向門口。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陛下。”她冷淡地答道。
“你不明白?你肚子里出來的雜種你會不明白?”彼得滿臉漲成豬肝色,雙手仿佛在抽搐,“你這個蕩|婦!不要臉的女人!等我和伊麗莎白結婚,就把你送去西伯利亞最北邊最破的修道院,讓你老死在那里!”
葉卡捷琳娜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怒不可遏的皇帝。
僵持了數秒之后,彼得三世發狠地踢了一腳沙發:“古多維奇,從現在開始,所有出入的人都要搜身!至于皇后……皇后不準離開這里半步!”
他恨恨地向外走去,沒走幾步又折返回來,惡狠狠地瞪了葉卡捷琳娜一眼:“不行!我要去和普魯士國王一起出征丹麥了,不能留你這個禍患在宮里。”
“你!”葉卡捷琳娜這時才微微變了臉色。
“沒想到吧?”彼得看見她的表情,得意得臉都扭曲了,“你以為我是傻子么?雖然我知道俄國人都熱烈地擁戴我,但萬一有圖謀不軌的人受到你這個魔鬼的蠱惑,擁護你做沙皇怎么辦?”
他一揮手:“就這么決定了。我三天后要出發去奧拉寧堡,你必須在我出發前滾出圣彼得堡,到彼得霍府去,到那里準備接駕。”
彼得霍府毗鄰奧拉寧堡,都在芬蘭灣上。
葉卡捷琳娜沉默了半晌,低低地開口:“陛下,您讓我離開俄羅斯,可以嗎?讓我帶我的保爾回德國去,我再也不會踏上俄國的土地一步……”
“你做夢!”彼得暴跳如雷,“保爾是我的兒子!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帶走他!你給我聽好了,現在,立刻,馬上!你一個人出發,不準帶任何人,馬上去彼得霍府!”
“現在,古多維奇,給我把這里整個搜一遍!一旦發現任何謀反的證據,立刻報給我!”
一隊侍衛立刻走了進來,開始動作粗暴地分頭搜查皇后的寢殿。
精美織錦的帷簾被嘩啦啦地拉開,近衛搬開花瓶,挪動柜子,全然把依然站在那里的皇后當成了空氣。
直到紅色制服的侍衛長古多維奇走到皇后面前,對她鞠了一躬:“殿下,請動身吧。”
安塔妮亞在心里嘆了口氣。
感覺怪丟人的。但她也沒辦法——
下一刻,她一頭撲進葉卡捷琳娜懷里,拽著她的衣角傷心欲絕地大哭起來。
皇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冷淡地對侍衛說道:“這是奧地利的大公爵小姐。出于禮節,我總該與她告個別吧?”
“……確實,您請。”安塔妮亞哭得賣力,只能聽見背后模糊的猶豫回應。
葉卡捷琳娜就著被她抱住的姿勢蹲下身來,伸手也抱住了她。
“親愛的,不要哭,我只是去別的地方待幾天,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是,陛下,剛才皇帝陛下說……”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畢竟,我還是俄羅斯的皇后。等我回來之后,我要檢查你讀書的進度,除了《格列佛游記》,還有《老實人》。”
說話之間,葉卡捷琳娜用手帕擦去安塔妮亞的淚水,又理了理安塔妮亞的衣領。
繁復的珍珠蕾絲紋樣立體,遮擋住她塞進衣領夾縫的小紙片。
皇后在小公主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好了,回去吧。跟麥爾西伯爵說一聲,我已經把你還給他啦。”
她轉過身,沖侍衛長點點頭:“走吧。”
眾人目送黑色天鵝絨長裙的皇后離開寢殿。安塔妮亞也向外走去。
“等等!”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安塔妮亞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乖巧地微笑:“先生?”
紙片覆蓋之下的肩胛骨仿佛在微微發燙。
侍衛毫不遮掩懷疑的眼神,但礙于她的身份,半蹲下來朝她伸出手:“這本書讓我看看。”
安塔妮亞懷中抱著一本書,是她剛剛從床頭小桌上拿起來的。
安塔妮亞以沉默對抗他的指令。
侍衛長走過來,禮貌地對安塔妮亞行了個禮:“殿下,請原諒,這是俄國沙皇的命令。”
小女孩抿緊了嘴唇,看著他們的眼睛里滿是委屈。
終于,僵持半天后,她憤怒地哼了一聲,不情不愿地將書遞了出去。
侍衛接過書,飛快地將它翻了一遍,沒有找到什么夾帶的可疑物品。
“長官,好像沒發現什么……這上面寫的是什么?”他并不認識字。
“《格列佛游記》?”侍衛長看了一眼,“小孩子的玩意罷了,讓她帶走吧。重點是房間里的東西,要搜查仔細了。”
安塔妮亞小心妥帖地將書抱在胸前,走出了皇后的寢殿。
一步,兩步,三步。
翻箱倒柜的聲音逐漸淡去,她逐漸遠離了危險的來源。
但她并沒有任何異樣的表現,維持著那從小培養而成的優雅宮廷步伐,徑直轉過角落,來到另一條走廊,然后站在那扇幽深的木門面前,擰動了金色的門把手。
冬宮西側的敦尼克書房。
木門在身后悄無聲息地關上,書房里頓時一片幽暗,蒼白的日光從鏤空的玻璃窗射入。
安塔妮亞的呼吸慢慢放緩了。
她拿起那本《格列佛游記》,就是為了分散侍衛的注意力。
畢竟,這本書的目標過于明顯,侍衛一定會去查看。
查過明顯的懷疑目標之后,人下意識就會對其它地方放松警惕,再加上她身份高可年紀小,他們便自動忽略了皇帝“所有出入之人都要搜身”的命令。
這不過是一點利用人心的小技巧,是她上輩子被囚禁在杜伊勒里宮與外界秘密聯系時,無師自通學會的。
沒想到自己當初臨死前學會的那些情報技巧還能在俄羅斯派上用場,安塔妮亞一時間覺得有些諷刺。
加密發信、解密收信、專有名詞表、利用書籍隱藏的密碼表,甚至還有用隱形墨水或檸檬水書寫的“空白”信——她曾經用過的,可比這幫簡單粗暴的俄國人的手段精密多了。
不過,除了衣領里的紙片之外,她懷疑皇后還在書房的《老實人》這里藏了什么東西。
畢竟,葉卡捷琳娜第一次帶她來這里時便說過她有時會在這里藏東西,而讓她讀《老實人》還要檢查進度這件事,此前皇后從未提過。
她猜測,皇后大概是要托她把藏著的東西帶給麥爾西伯爵。
想到這里,安塔妮亞微微挑起眉毛——皇后是什么時候與伯爵聯系上的?她竟然毫不知情。
看來,麥爾西伯爵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簡單。
安塔妮亞一邊轉著思緒,一邊辨認起書架上的一冊冊書來。
這里雖然不大,但擠擠挨挨地放滿了書,如果光憑一個書名來找,恐怕要找很久才能找到。幸好她記得皇后對她提過,《老實人》是伏爾泰著作的小說。
敦尼克書房里的書籍是按作者排序的。
安塔妮亞沿著書架字幕排序找過去,很快便找到了伏爾泰的滿滿一排著作。書架太高了,她從旁邊搬來一把小圓凳,踩上去才能夠抽出那本《老實人》。
書抽出來了,后面什么也沒有。
安塔妮亞站在原地,在書架上攤開了那本書,書頁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從指尖滑過——依舊什么也沒有。
難道她領會錯皇后的意思了?不是這一本《老實人》?還是有什么別的暗號?
安塔妮亞看著面前泛白的陳舊書本,疑惑地回想。
這時,一絲微風吹上她的脖頸,背后忽然傳來一道幽幽的嗓音——
“你在找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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