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死！◎

        亨利耶特看見這場抗議之后,幾乎是十萬火急地趕來找安塔妮亞。

        按照抗議隊伍前進的速度，恐怕巴黎城里過不了多久就會傳遍這個消息——背叛信仰的德國作家和巴黎報紙一定要得到嚴(yán)懲！

        到那時，安塔妮亞還能公然包庇《萊茵報》嗎？

        “咳,安托瓦內(nèi)特,”路易走了過來。

        亨利耶特趕緊閉上了嘴，低下頭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

        沒想到，王太子不好意思地摸著下巴：“你如果有什么事，去做就好……我，我也準(zhǔn)備回去研究我的鍛焊啦。”

        “謝謝你，路易。”安塔妮亞沖他笑了笑。

        安塔妮亞和亨利耶特坐著馬車向巴黎進發(fā)。等到抵達巴黎城內(nèi)的抗議區(qū)域時,已經(jīng)過去小半天了。

        “天啊！已經(jīng)這么多人了！”亨利耶特眼前一黑。

        面前黑壓壓的抗議人群與她離開時相比簡直多了好幾倍,一眼望去看不到邊。

        在離她們不遠的廣場上，揮舞著旗幟和標(biāo)語的人們一片混亂，看起來異乎尋常地義憤填膺，竟然好像快要打起來了。

        “等等，”安塔妮亞按住她的手臂,“你看，他們都在說什么？”

        亨利耶特仔細(xì)看去,這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讓他死！”這是寫的最大的一個標(biāo)語。

        “背叛信仰的惡魔！”有人在高聲咒罵。

        但立刻有人罵了回去：“教會無權(quán)禁止維特死！”

        “天主會拒絕他進入天堂！”

        “少自作多情了,你以為他愿意進天堂嗎？”

        一個情緒激動的女孩站在公園的墻上，一邊哭一邊喊：“我愛維特，我個人并不想要他死……但如果教會不允許他死，我就要說——讓他死！”

        “讓他死！”

        “讓他死！”

        “教會宣稱我們不按他們說的做就會下地獄……但我們的靈魂是自由的！”

        “我不想看到維特死，但我永遠捍衛(wèi)他死的權(quán)利！”

        亨利耶特目瞪口呆。

        她還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陣仗——如果說在最終決定原樣登出歌德寫的大結(jié)局時,她已經(jīng)有些畏懼地想到教會一定會反對的話,那她也絕對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多人走上街頭,公然與教會為敵。

        那可是教會啊！

        安塔妮亞卻悄悄地吐了口氣。

        這個樣子,總算是有點她當(dāng)年熟悉的巴黎民眾的氣勢了。

        教會還以為自己能夠一直在巴黎控制民意，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1770年。

        再過十幾年，人們就能夠?qū)�國王、王后和無數(shù)最有影響力的名人送上斷頭臺，將這個國家翻得底朝天。

        她當(dāng)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最后幾年才突然發(fā)現(xiàn)沸騰的民意，但那時已經(jīng)太晚——神權(quán)和王權(quán)就像是朦朧的面紗，曾經(jīng)遮住的是公眾的眼睛，后來蒙蔽的卻是她的認(rèn)知。

        不過，事實證明，被蒙蔽的遠不止她一個。

        當(dāng)然，窺見了這股火苗的人也有，其中不乏試圖引火甚至操縱火焰的人——最后大部分都被火吞噬，自己也被送上了斷頭臺。

        如果現(xiàn)在還是18世紀(jì)初，或許歷史還有別的方向可能。

        但對她來說，此刻一切都已經(jīng)太晚。伏爾泰、盧梭和孟德斯鳩已經(jīng)人盡皆知，火種早已埋下，無論是誰做什么，都只能在一定范圍內(nèi)嘗試修改引燃的時間和方向，而不可能再將其熄滅。

        安塔妮亞想道，這回輪到她嘗試做一點玩火的危險嘗試了。

        說是危險，她倒是并不害怕。

        不管怎么說，總不會比上輩子更差了——而且，這輩子的她不再有牽掛，也不再有軟肋。

        安塔妮亞探出頭，對馬車夫說：“請去霍爾巷，從人少的那邊進。”

        馬車?yán)@開人群聚集的廣場周圍，行駛就順利了許多，十幾分鐘后就將她們送到了目的地。

        這里是《萊茵報》位于巴黎城的報社后門。

        不過，安塔妮亞才和亨利耶特走進編輯部，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們正在見證歷史！”

        那位身材豐腴、穿著紅色絲絨外衣的圓臉男人激動地嚷道，“這是巴黎人民第一次……第一次為了一部文學(xué)作品，為了一個理想主義的人物，而愿意站出來反對教會！”

        “朋友們，讓我們記住這一刻！許多年后，當(dāng)人們回想起這一天，他們會說——這是啟蒙的光芒，第一次在偉大的巴黎點燃了普羅米修斯的火炬！”

        “——呃？”他手舞足蹈地轉(zhuǎn)過身，剛好撞進兩雙面面相覷的眼睛。

        “下午好，博馬舍先生。”安塔妮亞搶在他開口之前便說，“既然您光臨了這里……不如一起喝杯咖啡？”

        加隆·德·博馬舍一直覺得自己是上天選中的人，總是十分幸運——直到在被教會點名批評的《萊茵報》報社撞見王妃，還被她邀請坐在了沙發(fā)上。

        他聰明且受過良好教育，具有滔滔不絕的雄辯才能。

        他出生在鐘表匠的家里，二十歲時就發(fā)明了一種新的鐘表零件，獲得法國科學(xué)院的認(rèn)可，也就此獲得了“王家鐘表師”的稱號。國王陛下的情婦們都十分喜愛他做的戒指表和懷表，他也因此深受國王賞識，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凡爾賽宮。

        這還不夠。他彈奏豎琴、吹奏橫笛都堪稱演奏家的水準(zhǔn)，被國王聘為公主們的豎琴老師；而且，他相當(dāng)有商業(yè)頭腦，迄今已經(jīng)通過做生意成了一個小富翁，還從亡妻那里繼承了巨額財富和博馬舍——那是一塊領(lǐng)地的名字。

        所以他改了自己的姓為博馬舍，驕傲的博馬舍！

        但這些其實都是他的業(yè)余愛好。

        他真正的夢想是寫作——追隨啟蒙前輩們的腳步，寫小說，寫戲劇，寫貴族之下，像他一樣聰明、勤勞又善良的平民！

        誰說貴族就天生高貴善良了？他們許多人已經(jīng)被養(yǎng)成了社會的蛀蟲，而很多的平民，也是高尚的、美好的存在。

        所以，當(dāng)他看到巴黎城里人們自發(fā)圍堵教會組織的抗議，為維特發(fā)聲時，他激動地沖到了《萊茵報》的編輯部來，想要給他們投稿。

        也所以，當(dāng)他終于發(fā)現(xiàn)這家離經(jīng)叛道的報紙的神秘幕后老板竟然是國王的兒媳婦時，忍不住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別緊張，博馬舍先生，”安塔妮亞笑瞇瞇道，“雖然您害死我了……”

        “什么？！”博馬舍嚇得要從沙發(fā)上彈起來了。

        “哦，不不，”對不起，說漏嘴了，重來。

        “雖然您掌握了能害死我的秘密，”安塔妮亞神色輕松地說，仿佛這話不是從她嘴里出來的一樣，“但我想這正能代表我對您的欣賞和信任。”

        安塔妮亞身上流著藝術(shù)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血，上輩子生活在凡爾賽宮的她也依然熱愛戲劇——最愛的就是博馬舍的《賽維勒的理發(fā)師》和《費加羅的婚禮》。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她簡直單純得不忍直視，她一點也沒看出這兩部劇本里對貴族的嘲諷，而是深深地為里面所有人物的愛恨情仇而傾倒，興致勃勃地在凡爾賽宮里組織了看戲活動——她還自己擔(dān)綱主演。

        結(jié)果就是那一場演出，她徹底得罪了凡爾賽宮里大大小小的貴族，也幾乎讓整個上層社會都加入了一場向民間輸送有關(guān)她的謠言的狂歡之中。

        大概是那之后幾年，有關(guān)她說吃不起面包的民眾“為什么不吃蛋糕呢？”的謠言在巴黎飛得滿天都是，民眾心中的怒火大概最后鋪成了她走向斷頭臺的路。

        不過，過去的都過去了。

        說實話，安塔妮亞還是很敬佩博馬舍先生的——不像有些只想利用民眾的投機分子，這位理想主義的作家是真的相信自己心中的信仰，而且在大革命失去控制之后也因此差點被送上斷頭臺，最后好不容易才驚險得救，但也余生凄涼。

        過去和現(xiàn)實，安塔妮亞分得很清楚。

        上一輩子，她就知道他有足夠的的頭腦和才干。這輩子，這個認(rèn)識總該有點用處。

        安塔妮亞微笑地安慰如坐針氈的博馬舍：“您別擔(dān)心，我只是想說，既然您自己也有意向……我們或許可以談?wù)労献鳎俊?br />
        ……

        圣母升天節(jié)那天，教會組織的抗議遭到了市民們針鋒相對的抗議，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城市，甚至連經(jīng)過巴黎的商人們也都知道了這件事。

        對于巴黎城的人們來說，如果他們之前還不知道《萊茵報》連載的這篇小說，那此刻再不對它好奇的話，那簡直是突破了人類的極限。

        此后的幾天里，《萊茵報》也以熱情洋溢的筆觸感謝了所有維特和《萊茵報》敢于站出來面對教會的熱情讀者們，還用一種人們從未見過的抒情手法將這件事稱為“啟蒙之光點燃的第一束火炬”。

        《萊茵報》的編輯似乎來了一個新的——不少讀者隱約這樣感覺。

        因為這一系列的話題，這份報紙的銷量在教會試圖打壓之后不僅沒有下降，反而還穩(wěn)步上升。人們都很想知道，經(jīng)歷了之前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少年維特的煩惱》的作者歌德會不會再出來發(fā)聲。

        可惜一連幾天，報紙上的新聞似乎并沒有太大爆炸性——不過還是比其它報紙有意思多了。

        比如，在《法蘭西時事報》還在報道王室和貴族在圣母升天節(jié)的彌撒都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時，《萊茵報》增加了一個有趣的小欄目“經(jīng)濟學(xué)人”。

        在第一次開辟專欄時，小編按專門解釋道，“經(jīng)濟”的意思就是資源的配置——通俗來說就是財富要怎么管理、怎么才最好。

        這個欄目記載了一條新聞，王妃殿下花費數(shù)十萬里弗爾買下了幾乎可以媲美國庫糧倉數(shù)額的糧食，存進了糧倉里。

        雖然這會讓巴黎的面包價格上漲一點，但總體還在可接受范圍。報紙上附帶了一段簡短而清晰的文字，說明這為何能幫助那些西部和北部的農(nóng)民們，讓他們不至于因為糧食大豐收而餓肚子——當(dāng)然也解釋了為什么糧食大豐收，種糧食的人反而會餓肚子。

        另一條消息也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凡爾賽宮開始進行水源系統(tǒng)升級改造工程，由巴黎科學(xué)院的眾多學(xué)者一起參加，就連王太子殿下也加入了技術(shù)團隊……王妃殿下還表示，如果改造工程一切順利，預(yù)計將來也會相應(yīng)對巴黎城做同樣改造。”

        哦！

        巴黎城的水源系統(tǒng)升級改造，那可真是太需要了。

        畢竟，現(xiàn)在的巴黎簡直是臟亂差的代名詞！

        這一段時間的報紙相對風(fēng)平浪靜，就像在默默地等待著真正巨浪的到來——

        而那很快就真的到來了。

        巴黎進入秋季的第一天，巴黎圣母院的鐘樓見證了人們將鐘樓下的賣報攤圍得水泄不通。

        這是因為在前一天的報紙上，編輯特地預(yù)告——第二天，報紙將會刊登《少年維特的煩惱》的后記！

        維特是真的死了嗎？

        他死后看到了什么？

        會復(fù)活嗎？

        不過，整個巴黎城第一個搶到這份報紙的人萬萬沒想到，他剛一翻開報紙，看到了的是一個更加爆炸的消息——

        “震驚！揭露法國天主教會孌童丑聞！”

        “讓我們深入挖掘，這些‘神的使者’是如何披著天使的外衣做惡魔的行徑的！”

        這過于驚世駭俗的事情仿佛插上了翅膀，迅疾地成為了上至貴族下至市民，幾乎所有人都在爭論的焦點。

        在此之前，安塔妮亞安排《萊茵報》又收購了兩個印刷工坊，這一天的報紙也提前做足了準(zhǔn)備，加班加點趕工印刷。

        然而到最后，那一天的報紙還是在短短半天內(nèi)就在全城脫銷了。

        ◎最新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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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和爸爸一起復(fù)習(xí)了一些通史，難得的，沒有以前聊天的憋屈感，是完全良性的溝通】

        【不得不說，安塔尼亞好勇啊！好厲害啊！】

        【追平了！好爽】

        【這就是快樂嗎】

        【按爪按爪】

        【作者大大，日個萬吧日個萬吧，我也是只猹，但是瓜田太小了，不夠我亂竄！往小樹坑里澆營養(yǎng)液，會長出參天大樹嗎？】

        【誰會不喜歡八卦呢】

        【誰還不是一只瓜田里的猹了吃瓜是多么快樂】

        【現(xiàn)在的教會也。。】

        【干得漂亮！！！！！那時的教會真的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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