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洛可可的巧克力◎
安塔妮亞翻開了關于在凡爾賽及巴黎周邊修建電廠的進度報告。
電廠的建設按原計劃非常順利地進行,而凡爾賽宮和巴黎在改造水源系統的同時,尼古拉也將電線鋪設方案考慮了進去。巴黎城比較大,還需要一兩年才能完成;凡爾賽宮里的供電系統則已經基本覆蓋了。
現在,一部分房間已經由特斯拉研究工場旁的一組發電機供上了電,預計等到電廠建成之后,所有的宮殿都可以亮起燈了。
因為這個可預見的前景,宮中的白蠟燭不再是可以當做季度補貼發放的硬通貨了。不過,在所有人了解到裝上電線甚至裝上燈都還不是全部,得等發電廠真正運轉起來才能亮燈替代蠟燭之后,白蠟燭倒是沒有出現價格暴跌的狀況。
更讓人舒心的還是清潔衛生的改進——事實證明,廁所只是表象,最重要的還是能夠有效處理污水排放的整體系統。
雖然在凡爾賽宮里所有的房子都配上浴室和廁所是一個過于浩大的工程,但如今凡爾賽城里開設了足足三家滿足不同價位需求的公共浴室。最高檔的單獨浴室租用價格是3里弗爾,而最便宜的公共浴室沐浴一次只需要10個蘇。
這一年的春天,這里的居住環境總算是產生了清晰可見的改善,至少臭味消失了。
安塔妮亞更關心的則是健康數據——從醫師所那里拿到的數據顯示,過去一年突發腸胃疾病的人數比此前十年的平均水平大大降低。
她在一些比較有代表性和說服力的數據上劃了線,亨利耶特會將它們抄下來送至《萊茵報》編輯部,用以向公眾說明現在暫時忍受一下城市里塵土飛揚的折磨,之后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
巴黎城的改造預計在今年底就能完成了。
春天快要過去的時候,尼古拉給安塔妮亞送了個口信,說之前答應她要送她的實用小玩意做好了。
她來到尼古拉的底盤時,這個之前一般用于熱飯的地方似乎經過了一番改造,靠墻的長桌上一大堆瓶瓶罐罐,還有一個明顯是主角的金屬大家伙。
“這又是什么奇怪的儀器?”
安塔妮亞端詳了一會兒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東西。一個方方正正的金屬箱子,側面的蓋子可以向外打開。
“微波爐。”尼古拉微笑道,“我死之前它剛被發明出來不久,所以我只是聽說了大概原理,沒見過真的,研究出來花了些時間,功率我也調試了很久。”
他把旁邊的兩杯巧克力放進爐子里,蓋上蓋子按了開關。
輕微的嗡鳴聲傳來。
安塔妮亞想象著里面的模樣——這么小的箱子里可以燒烤嗎?
“其實弄明白原理之后也不是很難,核心部件是一根磁電管。通電的時候它會放出高頻率的電磁波,震動食物里的水分子,摩擦生熱。”
“叮”的一聲傳來。
安塔妮亞還沒反應過來,尼古拉順手拉開門,把一杯巧克力放到她面前,放了把小勺子:“溫度應該剛剛好,嘗一嘗?”
這也太快了。安塔妮亞端起杯子,感覺到微微發燙的溫度。
杯子上浮著一層細膩均勻的泡沫,隨著小銀勺攪動而顫巍巍地劃出一道螺旋線,勺柄上傳來溫厚的阻力——是她喜歡的偏濃稠口感的熱巧克力。
她輕輕啜飲了一口,可可的獨特香氣立刻纏綿地飄散在唇齒之間。甜蜜但不過分,牛奶的絲滑和鮮奶油的豐腴完美地融合,她分明嘗出了她最喜歡的肉蔻和丁香的味道。
安塔妮亞笑起來:“很美味。”
與她平時喝的宮中調制巧克力有一點不一樣,似乎口感說不出的更加柔潤細膩一些。
不過她還是對這個迅速加熱的東西更感興趣:“微波爐制作起來難嗎?”
“不難。只是需要固定的電源和電壓,得通電才能用。”
“我可以向煉金術師先生訂購幾臺嗎?”安塔妮亞笑道,“不然我豈不是每次想加熱巧克力都得跑到你這兒來。”
“沒問題。”尼古拉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哦,對了。我最近不算太忙,在研究固體巧克力的工藝。”
他其實經常岔開思路去做很多奇奇怪怪的研究,得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就是很有意思的知識,比如如何釀造不酸的干紅葡萄酒,再比如圃鴨的來歷和烹調方法。
他對美食和飲料的鑒賞也相當有興趣,巧克力這種風靡全世界的東西自然在他的考察范圍內。
安塔妮亞這么喜歡熱巧克力,卻從來沒有吃過后世的巧克力——鬼魂應該沒法吃東西或者嘗味道的對吧——真是有點遺憾。
不過,巧克力的生產工藝雖然不算多高難度,但著實有點麻煩,尤其是很多流程都需要專門的工業化處理。
為此,他很科學地將任務分包了出去——他找拉瓦錫吃了頓飯,跟他一起探討了將牛奶加工成奶粉后銷售的商業前景。
拉瓦錫不愧是律師出身、現在也擔任王室包稅官的人,非常敏銳地察覺到此事相當有前景。在尼古拉十分詳盡地向他介紹了預處理、殺菌、加糖、濃縮和干燥等等步驟之后,他的腦子里大概已經設計出非常完整的工藝流程——以及后續該如何將其送上生產線。
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拉瓦錫即刻開始進行初步實驗,為此還十分不見外地找王太子殿下幫忙,一起探討機器設計的零部件可行性問題。
“現在,我拿到了第一批質量過關的奶粉,另外我也試驗出了合適的研磨速率與溫度,從可可豆里分離了可可脂。”
尼古拉指了指桌上的幾只罐子,“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可以成功了。”
桌上所有的玻璃罐擺放得整整齊齊,三個一組疊在一起。深棕色的粉末是可可粉,可可脂的罐子里是奶白色的膏狀物,看起來亮晶晶的。
安塔妮亞好奇地問道:“工藝很復雜嗎?”
“不算復雜。”
“那我可以一起試試嗎?”
“你?”尼古拉揶揄地看她一眼,“你有接觸過任何和烹飪有關的事情嗎?大概連熱飯都不會吧。”
安塔妮亞哼了一聲:“我在凡爾賽宮里看人家熱飯熱了好幾百年。你以為我沒事怎么會記得牛角包的食譜?”
“真厲害。”尼古拉夸張地點點頭,“那讓我見識見識吧。”
話雖然這么說,他還是詳盡地給她講了一遍該怎么做,然后兩人才開始動手。
尼古拉在火爐上燒了水,又在大開口的煮鍋里放了三只碗,隔水加熱。
從玻璃罐里挖出來的可可脂慢慢地開始融化,然后像是某個魔咒突然生效一樣突然就化成了一團淡黃色的透明液體,沒什么味道。
但在加入了磨得粉碎的白糖、可可粉和奶粉之后,像熱巧克力一樣甜美而溫暖的味道慢慢散溢了出來,濃郁的奶香纏繞其中。
“標準是兩勺鮮奶油,多了的話會更軟一些。”尼古拉對安塔妮亞說。
安塔妮亞想了想,分別往里面放了一勺半、兩勺和兩勺半。
尼古拉手上轉著一個形狀奇怪的旋轉手柄,末端裝了三把勺子——三把勺子在三只碗里緩慢勻速地攪拌,很省力氣。
他慢慢地攪拌著,熱氣騰騰的巧克力香味從煮鍋里飄散出來,纏繞在他們周圍,整片空氣都變得柔軟而香甜。
安塔妮亞輕輕地吸了口甜甜的空氣,端詳了尼古拉幾眼。
他的側臉對著她,比起少年時有了更為英挺的眉骨和鼻梁,背著光勾勒出雕塑般的輪廓,有些冷漠,卻又因為他專注的神情而多了絲說不出的真誠。
他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垂下,是黑色的——不像她自己的金色睫毛。黑色顯得優雅又安靜。
他不過是攪拌巧克力而已,怎么就能這么認真呢?
安塔妮亞忍不住抿了抿唇。
融合了一些東方元素的斯拉夫人身上,確實有一種和他們不太一樣的氣質。
或許是因為金發在她眼里顯得太聒噪了,又或許她只是覺得這里的人大多沉溺于過度浮華又矯揉造作的虛幻。
上一世她迎合他們,甚至險些忘了自己是誰。這一世,她卻遇上了這個男人。
他身上籠罩著冷淡而有一絲憂郁的神秘氣息,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關鍵時刻似乎總是能讓她安心。
她想得有些出神,等到尼古拉把徑直把攪拌好的幾只碗拿走,叮叮咣咣又做了些什么拿回來時,才發現剛才幾只碗里深淺不一的巧克力醬已經凝固,被切割成一個個小方塊放在淺白瓷碟里。
“顏色越淺的,牛奶含量越高。”尼古拉說,“你可以都嘗嘗,看看喜歡哪一種。”
安塔妮亞隨手拈起一塊放進嘴里。
手上的觸覺讓她對巧克力塊的硬度有了預期,但沒想到一入口絲滑綿軟得難以描述,一股比熱巧克力更加濃郁的香甜裹挾著醇厚的觸感貼上了舌尖。
熱巧克力是她的最愛,但那種美味也在此刻的幸福感里相形見絀。
“巧克力熔點很低,流動性很強,尤其是剛才奶油加的不少,所以理想狀態下應該是入口即化的。”尼古拉很煞風景地說。
安塔妮亞一瞬間想到,這大概也算是他的一個實驗——而她現在是充當他的實驗品。
安塔妮亞把巧克力咽下去,又拿了一塊送進嘴里。
這一塊也吃完之后,她才抬起頭:“品嘗美味的時候,如果廚師的解說不能增進美味,那保持安靜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尼古拉忍不住笑了。
少女的鼻尖不知怎么竟然蹭上了一抹巧克力,大概是因為凝固點沒掌握好,手一摸巧克力就化了,結果被她蹭上了鼻尖?
尼古拉這么想著,手已經下意識在那小巧圓潤的鼻尖上抹了一下,擦掉了那抹巧克力。
安塔妮亞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大了。
調制巧克力的甜香仍未散去,曖昧地纏繞在他們身邊。
氣氛忽然停滯在了微妙又尷尬的一瞬間。
尼古拉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該死。
“呃,那個,”他匆忙開口,結果大腦好像在一瞬間喪失了語言組織能力,“有點巧克力,我是說,你的鼻子上……”
好像更糟糕了。
“……”尼古拉深吸一口氣,感覺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快,血液流速因此升高,與血管摩擦產生了更多熱量。
“我還需要去看看數據,這些巧克力你就帶走吧。”
“哦,好的。”安塔妮亞慢了半拍地回答道,“謝謝你……那我走了。”
“好。再見。”
一直等到安塔妮亞走了,他才從某種仿佛被魘住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他把手伸到眼前——那抹巧克力依然在他的指尖,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
……這太不可思議了。
身為一個第二次活于人世的男人來說,他雖然從未經歷過戀愛,但他敏銳地察覺了自己身上某種奇怪的苗頭。
他最近在做什么?制作微波爐,找拉瓦錫生產奶粉,做巧克力……他原來是對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感興趣沒錯,但他只是記憶力驚人,了解理論之后過目不忘而已,并不會親自動手。
穿越來到這里,他在弄明白自己的遭遇之后,遇到的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她——當然,她不認識他。
他看過太多的世態炎涼,人世間的許多事情早已無法在他心中引起波瀾。他冷漠地旁觀著這一切,旁觀著那個小女孩出乎意料的所有選擇,就像是旁觀一幅早已涂抹完色彩的古典油畫。
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居然會被畫中人吸引——他竟然也會走入畫中。
這里流淌的塞納河、旋轉的華爾茲和少女淡淡的笑容一樣,不是凝固的冰冷的文字,而是此刻最真切的現實。
他難以描述那種猛然勘破心中秘密的感覺。
就像是一株毛絨絨的綠色嫩芽頂破了寒冬的冰層,從此冰河碎裂,再也擋不住萌發的綠意。
“一個有藝術氣質的人,他應該結婚嗎?”當年那個記者的話忽然他的耳邊回響起來。
他是怎么回答的?
……那個年輕的他笑著說,“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應該;對一個音樂家來說,應該;對一個作家來說,應該;而對一個發明家來說,不應該。”
“因為……如果一個發明家將那樣強烈的感情給予了心愛的女人,他會為此獻出一切。”
他又遲疑了一下,“這也很遺憾。”
“因為,有時我也會覺得……如此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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