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歸困惑，日子還得過。眼看日頭西下，天降黑幕，各處都點上了燈，就是沒人說什么地方吃飯。

        王槍在窗子里頭打量了許久，也沒弄明白，這一幫損人，吃不上飯還能這般高興？他王槍一萬個不相信。

        一陣云板急急敲，樓上樓下近千號人，一個個嚎叫著往外沖。這是軍隊里面的規矩，云板響，就是放飯意思。

        各路豪杰來了沒幾天，已經習慣了聽云板吃飯，多少有點紀律性了。

        王槍忙忙關了窗，鎖了門，叫人流擠到了英雄樓的正門，抬頭一看，碩大的牌子上燙金大字三個——“好吃閣”，這名字取得雅致，正合豪杰們的胃口。

        好吃閣的大門像是一條鯰魚的口，把這烏壓壓一群人吞了進去，外面頓時冷冷清清。

        豪杰們進了好吃閣，熱鬧不斷，那金黃的烤豬，一摞摞堆成個山。再往里走，一個池子擋在面前，里面魚兒若隱若現，要不是那白湯香氣，誰能知道這是一鍋鯽魚湯。池子在后面，兩邊半人高的酒壇子，疊成假山兩座，雖不及太湖石假山的皺瘦漏透，但那酒香同樣叫人叫好不斷。

        在里頭牛羊雞鴨，各個燒得金黃，上面一層醬汁，朦朦朧朧，好似一副美人琵琶圖，半遮面，勾人心弦。

        幾處灶火燒得正旺，呼嚕次啦，鍋氣陣陣，一道江湖上倍受好評的菜肴就出了鍋，不等裝盤，就叫豪杰們塞進了肚子。

        有道是飽暖思，這一幫子豪杰吃罷了，連嘴上的油也不抹，突然較真起一個問題來——誰是天下第一？

        這個說：“天下第一必然是無雙劍，這還用問？”

        那個嚷：“要不是梨花槍是個娘們，那天下第一輪的著他！無雙劍就是個打娘們的賴子！”

        又三五個老人不服氣，豎著大拇指叫喚：“咱們金陵不二劍神那才是這個，就是歲數大了，沒提防被無雙劍偷襲。無雙劍就是欺負老頭的癟三�！�

        有人說話就有人搭腔，有人搭腔就有人不服，有人不服怎么辦？江湖規矩：

        “老子宰了你！”

        本來吃得好好的，突然間就變成了大幾百人的互毆。近處軍士好似見怪不怪，一面吃，一面看他們耍猴。

        幾百人打得不可開交，根本沒人看管，任他們打得昏天暗地。只在王槍眼里，就有那么幾個，跌進了魚湯池里溺死，還有幾個，倒進了炒菜的鍋里燙死。更多的是頭破血流，嘴里喊著“打！打！打！”，一直到了后半夜，這才消停。

        好吃閣的豪杰們一個個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后，這邊才涌出來幾十號人，擦地的擦地，抬尸的抬尸。

        這一頓飯的功夫，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豪杰就少了三五十。王槍心里嘀咕，難道是王右要把江湖一鍋端了不成？

        王槍一肚子的疑惑，悶悶睡了一夜，第二天精神恍惚，好像睡夢中又聽見云板響，猛地睜眼，耳邊云板越敲越急，原來不是個夢。

        王槍穿好衣裳，忙忙從樓上下來，環視一周，除了敲云板的那人，再就是一排穿甲胄的軍士，在無他人，這時候天蒙蒙亮。

        云板一直敲到晌午，這八百多號人才陸陸續續到齊。

        云板停了不一會，一個穿著虎肩甲的人走了過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王右坐下第一虎將——趙千年。

        趙千年挺個大肚子，滿面花須，眼睛半睜不睜，把腰間的佩劍連鞘拿出來，往腳底下畫了一道杠，畫得隨便，歪歪扭扭的，不像個正經事情。

        趙千年懶散道：“兄弟們來了有些日子了，想必都在等這個機會，就是咱們王帥答應的二十個武舉人名額，咱們話不多說，過了這條線的頭二十人，就是武舉人！”

        趙千年說罷，不等諸位豪杰反應，急忙撤身跳到一旁。

        眾豪杰呆了不過一兩息，這才明白，剛剛那一道歪歪扭扭的杠，就是他們的前程。想明白了也不急，各個拔出家伙，朝身邊的人砍了過去。

        說是只有二十個名額，實際上意思就是只能有二十個活人。

        王槍一邊騰挪躲閃，一邊自問，這些人平日里不說大富大貴，那日子過得也算是有模有樣，怎么就因為他憑白造出來的“武舉人”，殺得昏天暗地。

        最后剩下的二十人，各個背上血債，自家門派又當如何自處？

        這王帥的手段越發教人猜不透了。

        這叮咣呲溜一陣廝殺，到了第二天晌午，才分出個勝負來。不多不少二十人，慘兮兮站在趙千年畫的那條杠邊上。

        有一個算一個，完全不顧了身上的刀傷斷骨，像是得了莫大的好處。

        王槍自然也在此中，雖然拿刀的手還是顫顫巍巍，可那雙腳也還是瑯邪頭一號。耍槍的，最重步伐。

        趙千年打了個哈欠，說道：“就你們二十個，隨我來。”

        王槍終于如了愿，進了寒士居，接下來，就盼著老天賜個好時機，把王右宰了，最好能把王左也宰了。

        現在無雙不在身邊，自己孤身發難，死了也賺的。這是王槍早就打算好的。

        死得其所。

        “排好隊！一個一個進！咦？”趙千年把這一幫人領到寒士居的地窖里，借著火光掃了一眼，居然看到了穿甲胄的兵，喜道：“哈哈！誰說咱當兵的不行！這回要狠狠地打他們耳刮子，你先進去！”

        趙千年拉過王槍，一腳把他踹進了地上的井里。

        但王槍感覺卻不是被人踹進去，而是被井里面的什么東西給吸進去了，像是掉進了油缸，渾身黏黏膩膩，一呼一吸間，又喝進去了不少，這一下不僅是從頭到腳，更是從內到外，都像是抹了一層油。

        遠處一個光點，忽明忽暗，幻化成一只白皙柔嫩的手，四個指頭并攏，隨著他的呼吸，一遍又一遍地向他招呼。

        不等王槍過去，那只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手型變化，五指怒張，像是鷹爪一樣抓進了王槍腦門。

        王槍閉上眼睛，墜入無盡黑暗。這時候又有一只手緩緩飄來……

        第一只手從王槍腦門里摳出腦仁，另一只手兩指捏著一根針，在王槍的腦仁上刺刺點點，直到一條青色蛟龍在他腦仁上活靈活現，這才停住。

        王槍不知道眼前黑了多久，看見兩只手緩緩遠去，這才感受到自己身處危機，猛一睜眼…

        原來是個夢？

        王槍心中疑慮，可看四周，他是在英雄樓里，自己住處。太陽斜掛，窗紗輕顫，鼻間花香隱隱。

        王槍摸了摸腦門，起床打了一套長命百歲拳，感覺身心舒暢，毫無異樣。

        看來是個夢了。

        王槍打定了注意，說服了自己，開了門，要出去逛一逛。卻被門口的一個人攔住了。

        這人來歷奇怪，身材健碩，卻戴著四方巾巾，眼神犀利卻說著之乎者也。身形上像個耍槍棒的豪杰，言語上卻是個儒雅公子。

        “小生這廂有禮了，先生可是要出門？”

        王槍見這景象不由大驚，這世道只有武夫給書生當奴的，何曾被人叫過一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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