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潛涼州(上)
蕭衍從中軍大帳出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中天,但蕭衍仍舊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那個木樁子又突兀地闖進了蕭衍的視線,剛剛因為斥候的事情,閆文昌和他們急匆匆地進了程松衡的帳篷,還沒來得及帶走他。門口的士兵估計也是看他和幾位將軍都頗為親近,于是雖沒讓他進帳篷,但也沒有驅趕他,任由他在外面跟他們一起站成一根木樁子。
李縉埋著頭,梗著脖子走開了,沒有理蕭衍。
那個木樁子一見到蕭衍,拳頭就攥緊了,要不是臉上帶著幾分惶恐不安,都要讓人以為他和蕭衍有什么深仇了。他倔強地跟著蕭衍亦步亦趨,說道:“我也要去!”
蕭衍心里記掛著涼州之行,心里有點心煩意亂,無意與他多做糾纏,朝帳內喊了聲:“閆將軍!”
閆文昌因為要和程松衡詳細商量一下伏兵之策,所以仍舊留在賬內,聽到蕭衍的聲音,不多時便出了帳來。
“將軍何事?”
“此子名喚雁西,有勞將軍了。”蕭衍說著朝閆文昌抱拳道。
“將軍言重了”閆文昌有點摸不著頭腦,叫自己出來就為了交代這崽子的名字?
蕭衍見他完全讀不懂自己“快把他弄走”的眼神,正要開口直言,沒想到雁西向前幾步,拽住蕭衍的衣角,說道:“我會騎馬,我也會鳧水,我不會拖你們的后腿的,涼州城內我也待過,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角落我都熟,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的。”
這個小崽子從進到這個營地起,就沒有在眾人面前一次性說過這么多話,一席話說得大家都呆住了。
蕭衍看他拽著自己衣角的手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激動。一瞬間就想到了在城墻腳下第一次見到他,自己要離開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拽著自己的衣角,拋開自己的一切。
蕭衍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想明白,這個小崽子對自己的這一份執著到底從何而來。
半晌,蕭衍一根根掰開雁西的手指,毫無感情地說道:“此次行動驚險萬分,容不得半點疏忽,我們無暇顧及你。你會是我們的累贅。”
雁西的手指剛被掰開又立即附上去,仰著頭道:“如果如果我被擒了,或者我被殺了,你們就丟下我,我不會連累你的,我發誓!”
蕭衍:“”戰場無情,若兩軍對壘,無力抵抗,拋棄戰友尸身自行退散本是人之常情。但昔日同袍,轉眼便成一座青冢孤墳,每一個出征人的心里想必都是不太愿意面對的。
蕭衍蹙起眼看他,雁西這句話是在故意激她,還是真的出自真心呢?
若是故意的,那此子心思之深沉,令人膽寒。但若是真的這么想,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悲涼的覺悟,那他到底經受過什么?
蕭衍朝閆文昌使了個眼色,閆文昌終于會意,上前一把揪住小崽子的后領子,提著他走開了。
蕭衍這才回頭對唐歸舟和聞長青說道:“各自去準備吧,半個時辰后營門口匯合。”
“是。”兩人齊聲道,各自走開了。
蕭衍回到自己的營帳,換好一身玄色勁裝出來的時候,周明經就垮著一張臉在外間等著她。
“周醫長”
蕭衍以為又會有一番令人頭疼的應付,卻只見他放下藥箱,兀自向外掏著一些瓶瓶罐罐,最后拿出一卷薄如蟬翼,光滑透明的東西,說道:“這叫莎衣,泄水御雨用的,你把衣服脫了,把這個附在你傷口上,可以避免傷口浸水感染。”
他悶著頭,看也不看蕭衍,又說道:“這些藥都是些止血,止痛,還有促傷口愈合的良藥,你帶著,自求多福吧。”
說完就走了,留蕭衍一個人心情復雜地脫衣裹莎衣。
帳外面李縉抄著手等她,見蕭衍出來頭也不回便向前走去,蕭衍很識趣地跟了上去。到了馬廄面前,李縉對著一匹玄色的馬說道:“伐赤受了重傷,還在治療中,你就騎我的吧。”
那匹馬神氣活現,健碩異常,是一匹八百里良駒,細看那光滑锃亮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紫色,很是迷人。
此馬名叫“紫錐”,是李縉出京都的時候趙相國親自為他挑選的,尋常是不讓人碰的。
“阿縉”
李縉拿鼻孔出氣,還把臉往相反方向偏了偏。
“阿縉,你信我,我沒有把生命當兒戲,我向你保證,我會活著回來的。”蕭衍幾乎語重心長。
“”李縉的心里本就憐惜多過憤怒,被她這么一說,哪里還忍心繼續和她賭氣。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蕭衍在他心里一直是很大氣愛笑,不拘一格的。但去年年底時隔六年再回到京都,李縉似乎卻很少看到蕭衍笑了。
尤其從收到蕭大帥的死訊,出兵西北到如今,蕭衍總是獨自出神,鮮少說話。肩上就像突然加了千斤重擔般,苦澀難行。
可她偏偏什么苦難都往自己肚子里吞,蒙著頭一往無前。
“你即便不為自己想,也該為蕭大帥想,想必他在天有靈,也不會愿意看到你一直這樣頹廢自苦的。”
“我知道。”蕭衍說得平心靜氣,但每個字都好似和了血。
蕭衍一笑,掃掉陰霾,一捶落在李縉的肩上,說道:“你可得把金州給我看好了,這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搶回來的。”
聞言,李縉也笑了笑,說道:“放心吧,蕭將軍,末將一定替你守好金州等你平安回來。”
說著,聞長青和唐歸舟也收拾停當,過來牽馬。大家都選了或玄或棗,顏色偏暗的馬。正準備出發,于信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拎著滿包袱的干糧,讓他們帶著路上吃。
涼州北城門外的曲通河邊。
天上一輪明月皎皎,照透青空萬里。河邊植物多為矮小的灌木類,間或幾棵白楊,云杉,難以作為遮擋。月色下有三個人彎腰前行,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蕭衍三人未免驚動在涼州城邊巡防的北狄部隊,早在十幾里外便棄了馬,步行向前。
“將軍這個地方我們剛剛來過”聞長青試探著開口,他們已經經過同一棵白楊第三次了,蕭衍在樹上做了記號。
聞言,蕭衍干脆靠著那棵白楊坐了下來,“歇會兒吧。”
聞長青打開包袱,給每個人拿了一塊硬邦邦的面餅,蕭衍說道:“父親曾告訴過我,站在暗渠入口處抬眼望向城門,如若天光放晴,可以看見城樓最頂端的蕭家軍旗。”
唐歸舟:“”
忽地,他們后面幾十步遠的地方傳來撥動草木的窸窣聲,“誰!”聞長青喝到。
幾息之后,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映入他們的眼簾,是雁西。
“是你?你怎么來了?”聞長青驚道。
雁西眼神越過聞長青,毫無畏懼地迎著蕭衍如刀的目光,說道:“我知道暗渠的入口在哪兒。”
“你是怎么出來的?”蕭衍的聲音冷若冰霜。
“你們走后,就有士兵回報,說前方兩百里開外北狄駐扎地旗幟連天,看不到盡頭,具體人數還在繼續打探。閆將軍忙著布置隊伍進望勾山,無暇顧及我,我就”
即便如此,營地里的布防也絕不是一個小孩子就能輕易躲過逃出來的。
“你說謊,你當我大盛軍營是你小孩子的游樂園嗎,任你隨進隨出。”蕭衍的眼神掩映在夜色中,看不分明。但周身溢出的殺氣令身后的聞長青和唐歸舟都情不自禁地為之一凜。
“我沒有。營里都在點兵集結,沒有人注意我。而且,我是你親自帶進去的,沒有人敢攔我。”
蕭衍的眼神雙雙射進雁西的雙眼,審視著他,又問道:“你說你知道暗渠,是如何得知?”聲音幾乎掉出冰渣。
“是機緣巧合我無意間發現了暗渠與城內一個井口的交匯,曾經經由暗渠出過城。”
蕭衍的面色愈加陰郁。
雁西忙繼續說道:“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將軍,此人不可信。萬一他是”北狄人的暗探呢,聞長青沒有說完,但三人都立即會意。
“我是大盛國人,如若你們不放心,盡可以在我告訴你們入口之后,殺了我。”很赤誠的剖白,可是難以想象是出自這樣一個柔弱少年之口。
四肢瘦弱,渾身沒有幾兩肉,但那脊背卻時刻都是挺直的,自帶倔強和堅持。蕭衍看他那條受傷的腿,還在微微地發著抖。
驀地,蕭衍想要那日晚間自己從夢魘中醒來,那個少年如同深潭一般幽靜但澄澈的雙眼。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那晚自己因為那雙眼睛奇跡般地感覺到平靜。
他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好像一直都有一股坦蕩地直率,不講道理但卻令人無法拒絕。
“你說,你知道暗渠的入口?”想到這里,蕭衍心里忽地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軟下語氣問道。況且,即便他想干點什么,也必逃不過自己的手掌心。
“將軍”聞長青還是難以信任他,隨即看到唐歸舟朝著自己搖了搖頭,便閉了嘴。
雁西點點頭,蕭衍說道:“帶我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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