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之所起
“衍兒,”說著走進來一個身披大氅的人,隱約可見掩在大氅下的胳膊纏滿了紗布。此人面白無須,身材頎長,有儒將之風,只是眼角的細紋可以看出這人的年紀不小,“咳咳你怎么來了,咳”來人掩著嘴咳嗽,傷勢頗重的樣子。
饒是這樣,看到蕭衍,還是又驚又喜地快步上前。看到蕭衍面色蒼白,衣物濕透的樣子,又擔憂得皺起了眉頭道:“怎么搞成這樣。”
焦關山如蒙大赦,趕緊退到一邊呼哧帶喘。
“鄭叔!”蕭衍看到來人,一躍而起,時隔近一年再見到故人,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悲傷和轉瞬間改天換地的倉惶瞬間被勾起,蕭衍眼眶一熱,恨不能撲進他的懷里好好哭一場。
但顧及到眾人在場,蕭衍才忍住了眼淚。
蕭衍壓著步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又躬身迎了那個男人上主位坐了。她一身滔天的怒火在這個男人出現的瞬間都偃旗息鼓了。
此人便是大帥府長史,蕭風潛的左膀右臂,鄭有恩。
“鄭將軍!”聞長青和唐歸舟自然也是對鄭有恩的名號如雷貫耳,齊聲行禮道。
“唔,咳咳”鄭有恩的眼睛在他們身上掃過,唐歸舟立刻趕到一股不適從心底升騰而起,那目光猶如毒蛇一般,尖細狠厲。一閃而過,唐歸舟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鄭叔,鄭叔您如何成這樣了,是何人傷的您?”
蕭衍在西北期間,鄭有恩對她照顧有加,如果說蕭風潛一直是個嚴父的形象,那么鄭有恩于她便可以稱得上是慈母的形象了。
不知道多少個被蕭風潛罰寫字,罰練劍,罰抄兵書的夜晚,鄭有恩給蕭衍送來香噴噴的荷葉燒雞,五香羊肉,醬鹵肘子
他會一遍一遍地告訴蕭衍豎折彎鉤的起勢和落力,帶著她的手不厭其煩地練習刀槍劍戟的一招一式。教她騎馬射箭,追長河落日,捕矯兔雄鷹,算蕭衍的半個師傅。也正因為如此,蕭衍心中諸多無法對嚴厲的父親表達的小女兒依戀就都給了鄭有恩。
“衍兒,鄭叔對不住你,是我害了大帥啊。”鄭有恩懊悔不已的樣子,聲音顫抖著帶上了哽咽。
“鄭叔何出此言”蕭衍腦中轟的一聲炸開。
“你父親出去巡邊前幾日,我去剿匪,這個傷就是那天受的,手臂斷了不說還中了他們的毒箭。余毒未盡,一直斷斷續續,后來又感染風寒,眼看著傷更重了所以沒能和你父親同去。要是我和他一同前去,也決不會讓他獨自陷入險境,孤立無援”
“鄭叔您言重了,這不是您的錯”蕭衍升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又搖搖晃晃地落了回去。
“你也別怪焦大人了,是我的意思,大帥走了,我又身體不濟,咳咳于是拜托他過來主持一下大局,北狄圍困在外,我又這樣”鄭有恩臉上隱忍著慚愧和不甘,“真是愧對大帥,愧對圣上啊。”
“鄭叔切勿憂思過甚,您當前最主要的就是顧及好自己的身子,養好傷。如今大敵壓境,我們蕭家軍還得靠您重振旗鼓,一舉退敵!”說到這兒,鄭有恩突然抬起眼看了一眼蕭衍,看得蕭衍心里沒由來的咯噔一下。
“蕭家軍有你對了,你們是如何進來的?”鄭有恩方才恍然大悟般,問道。
“是父親當初挖的暗渠”
“暗渠?原來你糊涂!咳咳”鄭有恩初時有片刻怔愣,后又急道:“那暗渠水深幾許,長有幾里,里面狀況如何,這些你都知道嗎,你就敢亂來,萬一你有個好歹,我咳咳該如何跟大帥交代!”
蕭衍低聲道:“鄭叔,您別急!衍兒錯了,但好在一切平安,還多虧了這幾位。”
唐歸舟和聞長青見過蕭衍威風凜然的模樣,也見過她不近人情的模樣,可何曾見過她如此低眉順眼,還為自己討功的樣子。這一瞬間,兩人都有點嘆為觀止,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蕭衍拉過他們一一介紹,最后鄭有恩將視線落在雁西身上,幾番打量,“這個孩子是?”
“這是我的小廝,有兩下子,就帶著了。”
蕭衍的余光瞟過,好像看到那個少年的眼神亮了一下。
“鄭叔,我此次來”蕭衍想到正事,正色道。
“別管什么事,你都先去洗個熱水澡,吃點東西,出來我們再議!咳咳”鄭有恩不由分說的擺了擺手,道:“焦大人,勞煩你準備一下。”
都快縮到角落里的焦關山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驚得一哆嗦,忙道:“是是是,下官早就備好了,只等郡主和幾位前去沐浴了。”
“鄭叔”蕭衍還欲再說。
“快去吧,看看你的臉色,都成什么樣子了,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
蕭衍這才點點頭帶著雁西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路上,蕭衍看到的府內的仆從侍衛大多換成了是新面孔,迎上自己會很謹慎地退避一邊,不多問不多看,與之前父親在世時,府里的氛圍大相徑庭。
仆從侍女們手腳都很利落,早早地備好了熱水和換洗衣物。推開房門,房間里蒸騰起薄薄地霧氣,蕭衍幼時性情明快,床帳都是天青色,梳妝臺上也擺滿了花花綠綠地小玩意兒。
可是現在蕭衍望過去,只覺得刺眼。
雁西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蕭衍回過頭來看他,“不進來嗎?”
他得了準允,從善如流地進了門。蕭衍這才注意到他全身都在壓抑地顫抖著,嘴唇已經青紫,毫無血色。蕭衍讓仆從按自己的原樣,熱水衣物給雁西又來了一套,水桶就隔著屏風放在了外間。
這,這雖說看起來年紀不大的樣子,但畢竟是個男的
郡主清白之身,與外男同處一室沐浴,這事傳出去輕則名聲盡毀,重則會丟了命的事。有個侍女遲疑了一瞬,又驀然間想起幾日前在外間奉茶時,不小心碎了一個茶盞被焦大人罰三十鞭的事,又立即后怕地閉了嘴。
心里只道這個郡主的行事作風,真是石破天驚。一切安排好后,低著頭閉著嘴都退了出去。
蕭衍在水中心緒百轉,自己心里的疑惑好似都一一得到了解答。但心里又總有一種感覺揮之不去:霧里看花一般,模糊不清,似有還無。
涼州城內平安無事,那蕭家軍為何遲遲不動?
忽然,屏風后的那個少年開口問道:“你信我了?”
蕭衍一笑,“你想我信你嗎?”語氣居然是初見時的那般溫柔。
“想!”雁西毫不猶豫道。
“那我可以信你嗎?”他出現的那么突兀,一再地擾亂自己的計劃和心緒。不過既然已經走進了自己的生命,莫不如直面對待,甩不掉就帶著吧。
蕭衍心里這么想著。自己雖然從小錦衣玉食地長大,但自小母親便拋下自己,現如今父親也走了。現在的自己和這個從小流浪,無父無母地少年又有何異呢。
蕭衍想到他稚嫩的身軀,倔強的眼神,和一路防備著自己卻又試探著自己的那份小心謹慎而且,他似乎真的沒有害人之心,最深處有個角落軟了一下,不由得生出想要保護好他的心思來。
還不知道,有個弟弟妹妹是個什么滋味呢。
“當然可以!”雁西本來避嫌,是背對著蕭衍坐在浴桶里的,一激動轉過了身來,但就那轉過身來的匆匆一眼,讓他又悔又急。
蕭衍側對著屏風,將雙手搭在桶沿,漏出半截脖子。雁西只記得入眼一片白,手臂上掛著的水珠晶瑩剔透,異常灼眼。隨著手指滴落下來的水珠,砸在地上的聲音,猶如一下一下砸在雁西的心上。
雁西聽到身后的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聲,笑得雁西心里更加窘迫了,將整個頭埋進了水里。
“對了,你多大了?”
雁西看她好像沒有察覺到這邊的一切,才慢慢地調整了自己的呼吸,答道:“十三了。”
“十三?”蕭衍驚訝道,還真是沒想到,自己一直估摸著就個十來歲的樣子。只當他是個半大孩子,這想到這里,蕭衍忽地覺出一絲不對勁來,那我還留他一室沐浴?!
“那倒是也不小了。”蕭衍尷尬地說著,便摸索著起身穿衣了,三下五除二地套好了外袍出來。沒想到雁西這小子也利落得很,一身清爽地在外面安安靜靜地站著等她。
一身血液在熱湯中重新活躍起來,臉色終于有點回暖。蕭衍此次出來,為方便是做男子打扮,頭發束起,換了一身靛青長袍,在燭火照耀下,愈加襯得蕭衍的面色燦若桃花。
這樣驀地一對上眼,一向自詡穩重的蕭衍居然罕見地生出一絲窘迫,但只是一瞬。轉瞬間她就拿長者心態說服了自己,關心弱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心里這樣一想,便坦蕩地走過去拉了雁西在桌邊坐了。撥開他的后腦勺,果然一片血跡斑斑,蕭衍在周明經給的一堆藥瓶中翻翻撿撿,在水里泡了之后,多半東西已經毀了。蕭衍勉強從里面找出了一瓶金創藥,準備給雁西敷上。
蕭衍看著雁西微微抖動的脊背,似乎是在害怕自己的觸摸一般。這些天他似乎與人都隔著一個距離,即使對自己也從來只是拽拽衣角,沒有過肢體接觸。想起那天晚上雁西抿著嘴說出自己曾為胡商賣藝,心里一抽動,明白過來。
蕭衍用手掌輕輕覆上雁西單薄的肩膀,骨頭突出,硌得蕭衍手疼。輕聲說道:“別怕。以后,我保護你。”
雁西感受著從肩膀處傳來的溫熱,化入了心間。這時雁西才明白,曾經那一切灰暗的苦痛原來可以如此輕易地被化解。所有的怨恨和悲傷都在這兩個字下化為烏有。
“別怕,別怕”雁西在心里念著,迷航的船只終于找到了港灣一般,安定了下來。
“你若愿意可以叫我老大!”蕭衍上完了藥道。
端著食盤走過來的聞長青,在門外差點被這句話拌了個趔趄,好好地郡主小姐,再不濟現在也是斬殺過北狄首領的一方將領,怎地弄出一副江湖草莽的豪氣不羈來。
只是,她讓誰叫她老大?
“郡主,這是鄭將軍要我端來的飯食,說無論如何得讓你進一點。”聞長青此人,這幾日觀他做事是很一板一眼的,但太過于一絲不茍,便略顯得有些古板。
房間里霧氣還沒有消散,蕭衍和雁西兩人前后坐著,看樣子,還剛剛給雁西上完藥。目前這番景象在他一清流世家子弟的眼里,不定是怎么樣的驚世駭俗呢。
蕭衍蹭了蹭鼻子,輕快地轉移他注意力:“嗯。你們吃了嗎?唐將軍呢?”
“卑職已經吃過了,唐將軍在前廳廂房里歇著呢。”
蕭衍撿了張肉餅先遞給了雁西,“你還沒說呢,叫老大如何?”
只見那少年眼里盛滿了笑,點了點頭。
蕭衍伸手揉了揉雁西的腦袋,雁西在蕭衍的手下溫順得就像只吃飽的小獅子。
聞長青望望這個,望望那個,一臉的疑惑不解。這兩個人怎么就洗個澡的功夫就完全變了樣。
等等,這小子是在郡主房間洗的澡?
聞長青面色木然,但腦子里已經被炸成了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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