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骨臺上,新泥祛舊痕
濃稠的黑暗,望不見的前路,微涼的濕氣,水珠從洞頂落下的滴答滴答聲,溜滑的青苔地面,拼湊出一條長且直的密道。
四周重復的景象,讓置身其中的申小甲不禁生出一種走不到盡頭的錯覺,漸漸地開始有些煩躁和無力。
就在申小甲快要耐不住寂寞,想要發出一點聲響緩解心中愁悶的時候,前方忽地出現了一絲光亮。
既是淺藍磷火微弱光線的明亮,也是白潔光頭的晃亮。
申小甲登時一驚,橫掃左右一眼,側身一閃,緊貼右側的石壁,縮進一個坑洼暗槽中,閉上雙目,運起龜息訣的玄武定,調心,潛息,與密道似乎融為了一體。
站在光與暗分界線上的難了回頭望了一眼身后幽幽的密道,雙耳微動幾下,仔細辯聽了半晌,而后踢開路中央的一個骷髏頭蓋骨,緩步走入底部石臺,沉默地來到石臺左側的一個木桌前,仔細地擺弄著一些裝滿五顏六色無名液體的瓶瓶罐罐。
申小甲緩緩睜開雙眼,肩膀稍稍一松,速即貼著石壁滑向一個更加隱蔽,距離石臺更近的陰暗角落,探出腦袋望向密道盡頭,忽地瞥見石臺正前方的情景,立時面色一寒,眼中殺意驟起,后背上的火刀亦是微微輕顫起來。
密道盡頭接連著一個懸于空中,堆滿白骨的圓形寬大石臺,四周并無石壁,只有無盡的黑暗,石臺下方是一根坑坑洼洼的石柱子,石柱底端隱隱有潺潺流水聲傳出。
而白骨石臺的正前方,幾根銹跡斑斑的鐵鏈子垂吊下來。
每一根鐵鏈子的下方都有一個銀鉤子。
每一個銀鉤子都深深地嵌進了一個人的身體里,鮮紅的血液一滴滴從銀鉤子滑落,滴在骯臟的石臺上,蜿蜒流向石柱子下方。
鐵鏈銀鉤拉扯的那人滿頭銀絲,一身白衫好似霜雪,腰間掛著一把黃銅嗩吶。
當申小甲望向那人的時候,那人也望向了申小甲的藏身之處,而后整個石洞中驟然拂過一陣帶著幾分腥味的清風。
春風在這里。
二人目光僅僅相接了一瞬,而后申小甲便迅速閃到一旁,右手按在火刀刀把上,止住火刀的顫動,再度運起龜息訣,無聲無息地縮回陰影里。
便在此時,難了拿起一個裝著紫色液體的小罐子,轉身走到陌春風面前,用一個小巧的鑷子夾起罐子里的一只烏黑水蛭,微微笑道,“既然醒了,那就不要裝睡了,不配合很容易真的一睡不醒。”
陌春風慢慢抬起頭,突地睜開眼睛,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你要是真敢殺我,也不用這么麻煩了,所以別再裝腔作勢,會顯得你很虛偽很無能。”
“你看看,這就是你為什么只能在申小施主身邊做綠葉,而不是自己當主角的原由,”難了盯著鑷子上那只瘋狂蠕動身體的黑色水蛭,溫聲細語道,“因為你不會裝糊涂!知道我剛才見到誰了嗎?”
“你這么說,那肯定就是申小甲了……你們在哪見的面?”
“我剛說完你不會裝糊涂,你就開始明知故問地扮蠢,卻又扮不像……我們自然只能是在外面相見,總不會是在這洞中吧。”
“哦……見就見了,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又不是這寺里的佛祖,也值得你拿出來炫耀?”
“當然稀奇了,因為我本以為他已經死了,先前他突然出現在我禪房門口的時候,嚇了我一跳呢,不過我掩飾得很好,就像早就知道他會逢兇化吉一般。而他也表演得很逼真,刻意不提起被黑蛟吞進肚子里的事情,估計是知道了我在火神廟前已經拔走黑蛟鱗片,卻又佯裝失敗的真相……”
“也有可能他把那條蛇吞進了肚子里,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個吃貨。”
難了搖搖頭道,“不,我沒從他嘴里聞到蛇肉的味道,反而在他身上嗅到了黑蛟的氣息……而且,他對待我的態度也已經發生了轉變,所以你不用質疑這一點,他肯定知道我已經從黑蛟身上拔走一片鱗甲。”
陌春風撇撇嘴道,“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很重要嗎?”
“我的意思是,他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厲害,還敢孤身前來找我談條件,實在是勇氣可嘉!而且還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關鍵還裝得很像,簡直是裝糊涂的高手,這方面你得跟他學學。”
“我不需要裝糊涂,只有弱者才會需要裝糊涂。”
“你現在就很弱……”難了忽地一步踏出,將鑷子上的水蛭放在陌春風的手背上,語氣平淡道,“其實我真的很想給你個干脆,但我更想看到你和申小施主反目成仇,互相廝殺的戲碼。所以你剛才完完全全說錯了,我不殺你不是不敢,不是害怕你背后的風神一族報復,我只是不想。”
陌春風面無表情地盯著一頭扎進自己手背皮膚下的黑色水蛭,冷笑道,“不用跟我解釋,不管你是什么原因選擇不殺我,以后你都會為這個選擇付出昂貴的代價……這么來實在是太慢了,你為何不直接一點在我身上多劃幾個口子?”
難了運起無劫指快速地在陌春風的手臂上點了幾下,而后又化出大慈大悲普渡掌,將那只已然鼓脹成一個小小圓球的水蛭逼出來,放回小罐子里,一邊踱步回到木桌前,一邊不緊不慢道,“我需要你風神一族血液里的青春永駐,卻不需要你身體里的早衰之氣,畢竟我還想多活幾年……”
陌春風瞇起眼睛看著難了在木桌前鼓搗那些瓶瓶罐罐,表情怪異道,“你想要長生不老?”
“每個人都要死,貧僧又怎么可能奢望長生不老……”難了拿起一根銀針戳破鼓脹成球的水蛭,右手化掌放在小罐子上,用內力將水蛭吸取的血液全部震出,盯著一滴滴浮在紫色液體上的血珠,笑容滿面道,“我做這些并非是想得到什么,恰恰相反,我是想舍去一些東西。”
陌春風晃悠了幾下纏在右手的鐵鏈子,面色平靜道,“我還以為你真的要做妖僧呢,只要還是人就好……到時候打死你,不會費太多工夫。”
難了不再搭理陌春風,抓起桌上的一小塊黑蛟鱗片,兩手一搓,將其化成齏粉,撒進一個瓷盤里,長出一口氣,而后用勺子把小罐子里的血珠也舀進瓷盤里,再將瓷盤放在一個火爐鐵架上,雙手運起兩道無劫指,飛速地挑起各個罐子里的液體甩進瓷盤中,在旺盛的爐火炙烤下漸漸混合在一起。
半盞茶之后,爐火熄滅,一塊指甲蓋大小的乳白色膏泥狀物體凝于瓷盤中央。
“成了!”難了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長舒一口氣,迫不及待地捏著一截竹片刮起乳白色膏泥狀物體,扯開胸口的僧袍,將乳膏涂抹在那塊燙傷疤痕上,感受到疤痕處傳來一陣灼熱,低頭盯著淺淡了幾分的疤痕,神情興奮道,“果然有效果!只要再過兩日,我就是嶄新的我了!”
龜縮在陰影里的申小甲翻了一個白眼,腹誹不已,祛個疤痕而已,值得這么激動嗎,要知道在俺們老家,整個容,換張臉都是小意思,什么尖下巴,什么三眼皮,甚至你想弄一雙比牛眼睛還大的雙眸都可以。
陌春風歪著腦袋,一臉驚奇地看向難了,雙眼放光道,“有意思!你這秘方能不能也抄給我一份,我有個表姐前些年在山上采藥時,一個不小心從懸崖上掉下去了,臉著地的……”
難了滿臉遺憾地搖了搖頭道,“我就算給你也不行,她那個面積太大了……”活動了幾下微微發酸的肩膀,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密道,指了指陌春風腳邊的一個水壺,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你最近幾天出血量比較大,記得多喝熱水……明天見!”
陌春風冷哼一聲,待到難了徹底消失在黑暗的密道之后,輕嘆一聲,淡淡道,“可以出來了……”
申小甲瞟了一眼密道幽長的階梯,心底有些摸不準難了究竟有沒有離開,一時不敢妄動,仍舊無聲無息地縮在石壁陰暗的坑洼里。
陌春風低垂著腦袋道,“他已經走了,我雖然不是千里眼順風耳,但我是御風使,能聞到風的氣息。”
“御風使?那是什么牛逼的稱號?”申小甲忽地從陰影里跳出來,大搖大擺走到陌春風面前,“以前怎么沒聽你說過,跟我還藏著掖著啊!”
“說了你也不懂,懂了你也幫不上忙,不如不說,”陌春風語氣平緩道,“御風使不只是個稱號,還是個又大又重的包袱……先不說這些,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我看到你在紫竹上做的標記了,自然知道你在這里,只不過你還是沒學會,那個S一點都不標準,下半身太小了……”申小甲抓握住一根鐵鏈子扯了扯,嘖嘖嘆道,“夠結實的啊,你不是說去找個地方睡覺嗎,怎么被那光頭鎖在這兒了?”
陌春風面色尷尬道,“我信了他的邪,跟他在蓮湖邊聊了幾句,然后就到了這兒。”
“巧了!我剛才也是跟他在湖邊聊了幾句,”申小甲從懷里摸出一顆黑色藥丸,在陌春風眼前晃了晃,嘿嘿笑道,“不過我就沒有你那么蠢,沒有亂吃東西!”
陌春風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意,右手一翻,一顆黑丸順著衣袖滾落地面,揚了揚眉毛道,“巧了,我也沒有亂吃東西!”
申小甲登時一愣,摳了摳腦門道,“那你為什么會被他鎖在這里?”
“因為我也想借他的玄冥血蛭去一去身上的糟粕……”陌春風傲然地解釋了一句,忽地又垂頭嘆息一聲,面色苦澀道,“只是我沒想到這玄冥血蛭與傳說中絕世高僧飼養的不同,竟然還附帶有麻痹經脈的毒素。”
“傳說也敢當真?你這純屬啄木鳥飛上黃連樹,自討苦吃!”申小甲白了陌春風一眼,拔出火刀,活動幾下脖子道,“好在小爺我聰慧過人,尋到這里來了……先不說這些,咱們該走了……好兄弟,別擔心,我來幫你砍一刀!”
卻也在此時,密道內忽地傳來一陣咯咯咯的女子笑聲,“走什么走,你們倆就都留在這兒發爛發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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