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殿內
莊嚴無比的勇信殿內,正中央擺著一個三只腳的青銅鼎,鼎爐里的焚香漸漸散去,只剩下厚厚的白灰,門外的陽光斜斜灑透進來,那些細微的塵灰盤旋著向上飛舞。
大殿地面鋪著淺黑色的石磚,間隙極其細小,宛若渾然一體,兩邊擺著幾個木架子,上面很干凈,不僅沒有落塵,連應該擺在上面的物件也沒有,那些方方圓圓的印記彷佛揭示著這里曾經確實擺放過一些東西。
慶帝不知何時脫下了龍袍,換上了一件素白色的長衫,腰間扎著一條水青色盤龍玉段帶,花白的頭發束得緊緊的,偶有幾根銀絲垂落在鬢角處,隨風飄揚。右手輕輕搭在大殿右側的木架上,慶帝像是在和什么人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輕聲道,「快了,快了……」
「再忍忍吧,也沒有幾天了,中秋那天都會結束的。」
「朕今日早朝真的有些生氣,那些蠢貨怎么就不明白朕的心意呢?」
「魏長更是懂朕的,但卻不會做人,謝忠也是懂朕的,但是太會做豬……愁啊,這么大一個國家,竟然連半個合朕心意的臣子都沒有……」
「朕這身便服應該還不錯吧,這是先皇年輕時候最喜歡的一套衣衫了,很配朕的氣質……等下那小子進來,你說會不會嚇他一大跳?」
「他確實挺聰明的,就是不知道他現在猜到什么程度了……外面的人都以為朕今日來這里是為了見他,卻不知道朕是為了來見你,這一點他該是想不到的。」
便在此時,大殿門外傳來劉洗尖細的聲音,「圣上,奴才把血衣侯帶過來了!」
慶帝快速又整理了一遍衣衫,躲到木架后面,輕咳一聲,淡淡吐出三個字,「進來吧!」
劉洗躬身應諾一聲,扭頭看向申小甲道,「侯爺,請進吧……」伸手又攔下季步和鐘厘末,嘴角微微上翹,「二位將軍還請在外等候,圣上只交代了要見侯爺,并未說您二位也可以進去,抱歉了!」
季步頓時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盯著劉洗,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動手的意思。
申小甲拍了拍季步的肩膀,擺擺手道,「這是人家的地盤,該守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放心,我和圣上也就是聊聊天,又不會打架,你們跟進去也沒用,待在這兒賞賞風景吧!」
季步只好點了點頭,和鐘厘末一左一右立在勇信殿門外,滿臉兇厲,像是兩尊威風凜凜的門神。
申小甲搖頭笑了笑,輕輕推開大殿房門,抬步走了進去,掃視殿內四周情況,卻沒有看見慶帝的蹤影,微微皺了皺眉,緩緩來到大殿正中央,束手而立,盯著前方一步之外的青銅鼎怔怔出神,盤算著若是拿到自己那個年代,這口大鍋該值多少錢。
原本被申小甲推開的房門忽而關上,殿內的光線立時暗下去幾分,大殿木梁下方陡然亮起幾點青色燭火,散著幽幽的光,在地上映出一些黯淡的影子,襯著青銅鼎升起的裊裊香灰,顯得詭異又祥和。
申小甲抬頭看向懸浮在半空種的那幾點燭火,眨了幾下眼睛,腦中開始飛速演算著前世學習的化學方程式,而后雙眼一亮,嘖嘖贊嘆兩聲。
慶帝站在木架后面,歪著腦袋,透過架子木板的縫隙看向申小甲,嘴角浮起一絲意味難明的笑容。
時間緩緩流淌,大殿內安靜得可怕,但不論是慶帝,抑或是申小甲,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呼吸平穩,眼里一點波瀾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很長,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慶帝瞧見申小甲始終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癟了癟嘴,跨步從木架后面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本不知道從哪里取來的奏折,佯裝著十分忙碌的樣子,漫不經心地看了申小甲一眼,然后懶懶地坐在大殿正前方的一把椅子上,面無表情道,「來了啊?」
申小甲直勾勾地盯著慶帝的看了片刻,微微有些出神,被慶帝突然一問,登時驚醒過來,躬身行禮道,「臣,月城府衙捕快兼仵作,白馬關武安將軍,血衣侯,大鳴湖案偵查欽差申小甲見過圣上!」
慶帝翻動奏折的手不禁微微一僵,表情古怪道,「你的名頭倒是挺多的……見了朕,為何不跪啊?」
申小甲微微笑道,「圣上需要的話,臣也可以跪……只不過臣記得圣上曾經說過天子與庶民同罪,說明在圣上心中天子和百姓是一樣的,既然大家都平等,跪來跪去的實在麻煩,再加上有句話叫男兒膝下有黃金,所以臣才斗膽自作主張沒有下跪……」
「行了,不跪就不跪吧,你的廢話也太多了一些……」慶帝合上奏折,斜眼看向申小甲道,「知道朕為什么要召見你嗎?」
申小甲恭謹地答道,「想來應該是為了大鳴湖的案子。」
「這只是其一,」慶帝不咸不淡道,「更多的還是因為朕想見你。」
「想見我?」
「難道你不想見見朕嗎?」
「圣上乃九五至尊,臣當然渴望一睹龍顏,只不過臣還是不太明白圣上的意思。」
「溜須拍馬這方面你練十輩子都追不上謝忠,省省吧……」慶帝嗤笑一聲,面色平靜道,「朕原本想著在這里和你見面,必定會有很多話想說,此刻真見到你,卻發現無話可說……你有什么想說的,或者想問的嗎?」
申小甲抿了抿嘴唇,靦腆地笑道,「臣也沒什么想要說的,今生能見到圣上,已是祖墳冒青煙了,豈敢奢求更多!」
慶帝冷笑道,「你說這話,你家的祖墳確實要冒煙了……申氏皇族應該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吧,可悲可嘆吶,曾幾何時,申氏是何等輝煌,你的先祖自漢中崛起,橫掃宇內,開創了一個無比鼎盛的王朝,只可惜四世而止,最終落得個幾乎族滅的下場,什么都沒能留下……」
「圣上!」申小甲忽然出聲打斷慶帝的話,輕笑道,「您有兩點說錯了……首先,我家中還有一個妹妹,這些天剛剛相認的,并非只剩下我一個人。其次,大閔雖四世而止,但并非什么都沒有留下,修建南北大運河,鼓勵諸子百家學說復興,發揚理學,收集天下名醫經驗著成百草總綱,這些都是功在當代,利于千秋的事情,怎能說什么都沒有留下呢?」
慶帝微微瞇起眼睛道,「這些確實很了不起,但大閔給這天下帶來的傷害也很慘痛,連年征戰四方,遍地餓殍,南疆禍亂,匈奴南下屠城,大閔統治下的八十九年,中原百姓人數銳減六成,若不是我朝太祖皇帝在大閔傾覆之際平定天下,與民休息,這天下人都得被大閔禍害光了。」
「大閔的問題確實是太過于急功好戰,」申小甲輕嘆道,「但大慶也并非就做得十分完美,也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
「比如說?」
「大慶如今亦是處于內憂外患之際,外有唐國女帝李若存,南疆苗王蚩柯達,北方匈奴首領阿爾拔虎視眈眈,內有匪盜橫行,宗室驕恣,財用大匱之弊禍,百姓雖然勉強還能吃得上一口飯,卻也是苦不堪言。」
「我聽聞你昨日和左相討論天啟新政時,曾侃侃而談,那你對于方才你講的這些內憂外患,可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申小甲略微有些羞澀的笑了笑,躬身答道,「并沒有!」
慶帝臉皮微微一顫,唇角輕輕拱起道,「沒有……你還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臣只是提出問題,解決問題是圣上和那些朝堂重臣的事情,」申小甲淡定自若道,「畢竟臣不過是一個長得帥氣的小小捕快而已,術業有專攻嘛!」
慶帝冷冷地盯著申小甲道,「朕怎么覺得你其實是有想法的,但
你故意不說出來……」
「怎么可能!那可是欺君之罪,臣是萬萬不敢的!」
「朝政的事情暫且不提,剛才你提到術業有專攻,那么你先來說說對大鳴湖案子的想法吧!」
「回稟圣上,臣暫時還沒有想法。」
「沒有想法?你一個辦案欽差竟然敢跟朕說沒有想法?」
「要不……」申小甲面色尷尬道,「圣上您先給我講講大鳴湖案子目前的調查情況如何?臣聽完案子之后,或許能有一點點想法。」
慶帝忽地站起身來,冷著臉道,「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大鳴湖案子的情況?那你來宮里做什么!」
「是圣上您讓我來的啊……」申小甲作出一副驚恐的模樣,小心翼翼道,「不是臣推諉責任,案子的情況沒人和臣交代過,臣如何能得知?若是在沒有圣上您許可的情況下,臣私自去找人了解案情,那不是對您不敬嗎!」
慶帝沉默地看了申小甲一會兒,沉聲道,「你說得很有道理,那接下來你就快滾去了解案情吧,中秋之前務必給朕一個答案!如果那時候你還是什么想法都沒有,你的腦袋以后就不會再產生任何想法了!」
申小甲擠出一張天真可愛的笑容,輕聲道,「圣上,您若是知道一些什么,現在就可以跟臣說說,這樣便捷許多……」
「還想著從朕這里走捷徑?」慶帝慢慢走到申小甲身前,歪了歪脖子,俯視著躬身低頭的申小甲,氣極反笑道,「要不要朕幫你把兇手捉來,再拖到菜市口砍了腦袋啊?」
「如此當然最好,」申小甲低聲道,「或者圣上您把兇手的名字告訴臣,由臣代勞去砍下那狗賊的人頭也是可以的。」
「朕要是知道兇手是誰,還要你這個辦案欽差做什么!」慶帝猛地將手上的奏折扔到申小甲身上,寒聲道,「這折子里有大鳴湖案的詳細情況,你自個兒拿回去好好琢磨!朕剛才想了想,中秋之前結案還是太緊迫了些,那就給你一天時間吧!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如果不能偵破此案,朕就會讓人把你拖到菜市口砍了!」
申小甲嘴巴苦澀道,「圣上……您這也太為難人了,偵查案子是有過程的,首先是勘察現場,解剖尸體,然后還要調查死者生前的各種情況,光是走訪相關聯的人都需要好幾天……」
「朕只是提出要求,怎么做到那是你的事情!」慶帝學著申小甲之前的語氣,呵呵笑道,「難道你想抗旨不尊?」
申小甲臉色頓時變得比吃了死蒼蠅還要難看,躬身應諾道,「臣遵旨……」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慶帝的臉色,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圣上,臣有一個私人問題想請教您……」
「什么問題?」
「您有沒有做過乞丐這個職業?」
「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臣有個弟弟,拜把子的那種……他就是個乞丐,而且是丐幫幫主,臣覺著您和他看上去有些相像……當然了,他絕對沒有您這么英明神武,但樣貌確實讓臣覺得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就在慶帝剛要張嘴回答的時候,大殿某處忽然傳出一聲極為微小的響動,慶帝大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大殿某處,悠悠轉過身子,背對著申小甲,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道,「朕當然做過乞丐!朕的父親,大慶的太祖皇帝,便是乞丐出身,有其父必有其子,朕不僅做過乞丐,還做過最厲害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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