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冬三十
下陵城曾經(jīng)是南詔的城池,花燈節(jié)的習(xí)俗也是從大鄴城傳出去的,冬月三十這一天,他們會爬上自己所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對上蒼祈愿。
十年前,褚亦出征在即,謝蘊道帶著他一起去蒼然山上祈愿。
若是褚亦一人,爬上這座山花費不了多少時間,但是帶著謝蘊道這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他只能停下來等謝蘊道,時不時還要拽謝蘊道一把。
等爬上山頂差點就過了子時。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氣喘吁吁的謝蘊道,斜眼道:“你體力又不行,干嘛非得學(xué)人爬山祈愿?”
謝蘊道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雙腿都累得微微發(fā)顫,對著褚亦笑道。
“他們說這一天許愿最容易靈驗了,我想來試試。”
蒼然山不是大鄴城內(nèi)最高的山,但是是謝蘊道能爬上的最高的山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褚亦:“敬慈,你有什么愿望?”
褚亦抬頭看著空無一星的夜空,心底對愿望什么的不屑一顧,可人都是有野心的,說出來也無妨。
“我想當(dāng)大將軍,鎮(zhèn)守邊疆,護四方太平。”
“你呢?”
謝蘊道抬頭看著天,眼底滿是笑。
“我想入朝為官,輔佐陛下成為一代賢君,名垂青史。”
愿望會實現(xiàn)嗎?
會的。
直到褚亦被謝蘊道推下山巔之前,他都認為兩人的愿望都能實現(xiàn)。
身子快速地下墜,等他回過身去已經(jīng)晚了,他看不清楚謝蘊道的表情了,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由峭壁縫隙中伸出來的樹枝刮花了他的臉。
腿部劇痛傳來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什么愿望成真,全都是謊話屁話。
恨嗎?
不恨。
就算是謝蘊道把他殺了,他都不會覺得謝蘊道是要害他。
只是十年過去了,就算不恨,心里也滿是怨,滿是氣。
恨謝蘊道不跟他說一聲就跑了,氣謝蘊道十年都不回來一趟。
腿上的舊疾每到冬日便會發(fā)作,膝蓋疼得要命,就算是他待在滿是火爐的屋子中也不管用。
但疼也顧不得了,他低頭仔細批閱從宮中帶出來的奏折,起初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覺得頭腦發(fā)疼,不過現(xiàn)如今倒也習(xí)慣了。
經(jīng)常一個人看到半夜。
房門被人輕輕叩響,小廝從外面走了進來,俯身恭恭敬敬地對著他說道:“王爺,永安侯府送來的帖子,明日邀您去湖心亭喝酒。”
他微微皺眉,看了看一旁擺滿桌案的奏折,想也沒想便回道。
“不去,沒空。”
小廝作難:“可……謝將軍說您明日不去,他便親自登門。”
他抬頭看著窗外夜色,突然想起了什么,對著那小廝問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冬日三十。”
“回了永安侯府的人,說明日本王準(zhǔn)時去。”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重新低頭看著手中奏折。
現(xiàn)在想來,那日的愿望確實是實現(xiàn)了,只不過天上的仙人將他們兩個人的愿望弄混了罷了。
想至此,他嘴角泛起一絲諷刺。
“名垂青史,奸名也算是名。”
——
夜色正濃。
下陵城中已經(jīng)有零零星星的花燈飄了起來,小山坡上的三人也沒有閑著,各自點燃自己的花燈。
蕭玦將愿望全部寫好之后,扭頭便看見商溫和孟汝杳的花燈已經(jīng)點燃了,其上一個字都沒有。
“不是吧,你們一個愿望都沒有?”蕭玦驚訝道。
兩人齊齊搖頭。
愿望什么的藏在心底自己知道就好,說出來之后總覺得要實現(xiàn)它,可若實現(xiàn)不了難免落了空,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說。
沒期望就不會失望。
蕭玦低頭看著自己花燈上寫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脑竿蝗挥X得自己有些貪心了,于是大筆一揮,將其余的愿望都劃了,只留下‘我要回家’一個愿望。
“等等我,我們一起放。”
眼看著商溫他們的花燈都要飛起來了,他連忙從懷中拿出火折子,去點燃花燈下面的固體石蠟。
密密麻麻的花燈將夜空照亮,卻照不亮漆黑無比的院子。
馮昭在前,徐進財跟在后面,兩人壓低身子放輕了腳步,朝著那黑影掠過的方向走去,那個方向,是商苑的書房。
馮昭手里拿著棍子,有些疑惑身后的徐進財怎么沒有聲音了,按照徐進財?shù)钠猓退闶沁@種時刻也停不下來那張嘴才對。
他轉(zhuǎn)身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身后早就沒人了。
正當(dāng)他暗道一聲不好的時候,泛著寒光的利刃從一旁的矮樹叢中朝他刺了過來,那刃上掛著血珠。
他忙側(cè)身躲過,手中的棍子朝著那黑衣人的腿上掃去。
“徐進呢?你把他怎么了?”面對他的質(zhì)問,黑衣人并未回答,只是下手越來越快,越來越凌厲。
他這一身武功還是阿爺教給他的,可當(dāng)時阿爺上了年紀(jì),又瞎了只眼,本就教不好人了。
和這黑衣人不過交手兩個回合,馮昭手中的棍子就被打落了,眼看著匕首破風(fēng)朝著他的喉嚨處劃來。
馮昭連忙往后躲,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有一石子從高處擲過來,打在那黑衣人的手腕上,黑衣人一吃痛,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馮昭一驚抬頭朝著高處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高處站在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他并不認識。
但對方對他并無殺意。
那黑衣人見此連忙想逃,可上一秒那還站在屋頂?shù)娜耍@一刻已經(jīng)到了他的背后,手中劍從他后心穿過,捅了一個對穿。
那黑衣人還未來得及發(fā)出痛呼,身子便軟軟倒下沒了氣息。
衍之抬頭看了一旁的馮昭一眼,隨后便收回了視線,蹲下身子,在那剛剛斷氣的黑衣人懷中摸索什么。
片刻之后,從懷中摸出一沓子書信來,隨后腳輕踏一旁的石墻借力飛走了。
至此,那黑衣人心口的鮮血這才緩緩流出來,馮昭看著這一幕,好一會這才回過神來,忙去找徐進財。
“徐進!徐進!”
馮昭順著地上的血跡尋找,這才在一旁的樹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徐進財,肩膀上挨了一匕首,除此之外并無大礙。
見此,馮昭這才松了一口氣。
幾千盞的花燈浩浩蕩蕩地朝著最高處一點點拔高,原本漆黑無比的夜空,在這一天晚上,被人世間的繁華給照亮了。
商溫抬頭看著屬于他和孟汝杳的那盞花燈,搖搖晃晃地朝著天上升去。
厚厚的水晶目鏡中映著此刻的景色,又在眼中加深鐫刻,他淺笑。
“今晚夜色很美1。”
話落,他轉(zhuǎn)頭看了孟汝杳一眼,但隨即就像是被人發(fā)現(xiàn)一般,立馬收回了眼神,臉頰微紅。
蕭玦在一旁突然想起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這話的意思是……”
但是蕭玦話還未說完,就被商溫捂住了嘴巴,壓低聲音威脅道:“你若敢說出來,今后在商家的飯菜就別想見到一絲葷腥了。”
孟汝杳眨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兩人。
“你們…這是怎么了?”
商溫只是笑著說道。“沒什么,他又在發(fā)瘋了。”
見蕭玦頻繁眨眼睛示意,他這才松開了蕭玦,蕭玦嘴里不服氣地小聲嘟囔:“家里有錢了不起啊……”
轉(zhuǎn)念一想,好像確實了不起。
此時,蕭玦有些后悔自己將一夜暴富的愿望從花燈上給劃了去。
孟汝杳這才收回視線,雙手放在膝蓋上,有些緊張地絞著腰上的絲帶,好一會這才鼓起勇氣扭頭看著商溫,卻是未語先羞。
“商溫。”
商溫轉(zhuǎn)頭看著她,見她遲遲不開口,也不急,就這么靜靜等著。
瞇起的眼睛帶著恰到好處的笑。
如果說有一個人能在孟汝杳每次看過去的時候,都帶著笑的話,那這個人一定是商溫,更何況商溫已經(jīng)向她證明過了。
“曉看天色暮看云2……”
她小聲地說著,剩下半句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聲音雖小卻是字字清楚地傳進商溫的耳朵中,他微微睜開眼睛,看向孟汝杳想要說些什么,但一切盡在不言中,少女的粉頰已經(jīng)是最美的情話了。
“你們在說什么?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蕭玦皺眉,滿臉不解。
但此刻沒人跟他解釋,皆是低頭含笑。
蕭玦等了半天,見沒一個人理會他,望天長嘆:“我是不是有點多余?”
看著手中的花燈一點點升空,隨后淹沒在燈海中,那盞由自己點燃的花燈好像沒有一點特殊的。
孟杲卿抬頭看著花燈,心底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嘴角也忍不住上揚,露出唇邊的梨渦。
他自小便是有的,只不過不愛笑,旁人便沒有見過。
商苑側(cè)目看著身側(cè)的孟杲卿,看著這位出塵的仙人一點點染上人世間的塵火氣。
孟杲卿依舊抬頭看著天上的花燈,卻突然開口對她說:“苑兒,我?guī)慊亍?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嘴角的笑意也卸了下去,因為他看見那盞花燈內(nèi)部寫著密密麻麻的字,里面的火光將上面的字照得格外清晰。
那是他拿來栽贓商苑和二皇子意圖謀反而往來的書信。
花燈承受不了那么多書信的重量,很快火光便燃透了花燈內(nèi)部,花燈一邊燃燒一邊從半空中墜了下來。
就在他面前落下,落到地面,化為灰燼。
他轉(zhuǎn)頭朝著商苑看過去。
不過瞬息間,一切都變了。
眼前的商苑不再一臉期待和歡喜,而是一臉的怨和濃濃的失望,眼淚順著商苑的眼角滑落,于唇角處化開。
商苑抬頭看著他,眼眶微紅,聲聲泣血。
“你一直以來都在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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