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她就知道!
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毫無瑕疵的臉龐, 阿莉爾再度清晰地感受到內心深處那幾乎不受控制的感情。
可是現在她已經能夠清晰地分辨出來,這其中有多少是她自己的情緒,又有多少是被塞入她內心的。
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阿莉爾不敢小看海妖的敏銳程度, 即使他已經熟睡,但是阿莉爾依舊沒有輕舉妄動。
之于德萊厄斯,或許是因為他是自己親眼看著破殼的緣故, 她總會下意識對他抱有幾分寬容, 但經過這幾次的事情之后她開始漸漸意識到,德萊厄斯并不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他是一只成熟的海妖,基因里刻著種族的天性, 早不是自己所能影響的了。
如果再心軟下去, 那最后首當其沖受到反噬的肯定是自己。
她拿捏著自己的心跳, 纖細的腕足隨著水流輕柔地纏上對方的腰。
事實上,海妖可以免疫絕大部分的毒素,但是作為水生生物中最毒的一種,身為女妖的阿莉爾多少還是能找出一兩種能夠對他起效的。
當然,遠不能致命,但暫時讓他睡熟一點是沒什么問題的。
她輕手輕腳地從德萊厄斯懷里退出去,將傘狀體收攏。
她的面前,黑發的海妖頭靠在斑斕的蚌殼邊緣, 濃密的睫毛將眼簾遮住,睡得香甜。
她的腕足無意識地懸浮在他的身側, 尖端處艷麗到極致的色澤在月光下帶著點寒意,輕柔地蹭過德萊厄斯裸露著的皮膚。
她閉了閉眼, 強行將那根流露出殺意的腕足收了回去。
再度睜開, 她的眼中已經是一片冰冷的理智。
不管怎么說, 德萊厄斯都是自己的攻略對象,在這個世界,自己的身份不同,不可能融入人類世界。
更何況,她還沒弄清楚應有期到底發生了什么。比起他真的這么死了,阿莉爾更傾向于他假死脫身。
至于尸體?光她已知的應有期早就可以創造以假亂真的人體了。
所以她最好,也只能攻略這個副本。
壓下了心底涌起的憤怒,阿莉爾抬眸看了德萊厄斯一眼,深吸了口氣,小心地鉆進他的懷中,緩緩閉上了眼。
在她發頂之上,像是一場美妙的夢境驟然露出了破綻,睡夢之中的德萊厄斯眉心緊皺,卻遲遲無法醒來。
陽光漸漸照亮海底,德萊厄斯猛地張開眼睛,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依舊沉浸在催眠之中的阿莉爾還緊閉著雙眼躺在自己懷中,一如他睡前的模樣。
德萊厄斯輕吐了口氣。不知為什么,他恍惚間覺得像是做了一整晚噩夢一般,心情落到谷底,但是到底夢到了什么卻一點也不記得了。
從出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德萊厄斯有種很不好的直覺。
他站起身,小心地橫抱起阿莉爾,將她放回昨天的位置,然后轉身游出洞穴。
在海妖的習慣中,承包愛人的食物是一項傳統,在確立關系之后,雄性海妖要每天為愛人捕獵,直至將領地內所有的獵物都呈現一遍,以示與愛人共享自己的領土。
盡管現在還沒有確立關系,但是德萊厄斯卻已經開始暗搓搓地進行著這項活動。
看著阿莉爾接過自己獵來的食物,是德萊厄斯在白天難得平靜的時刻,在其他時候,他已經越來越難以安分地待在她身旁了。
而現在心情不好的他就更難坐得住了。
坐立難安地等了一會兒,靈敏的觸覺讓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傳來阿莉爾醒來的動靜,隨著她意識恢復漸漸收攏起來的傘裙,驟然變化的呼吸頻率以及緩緩睜開的眸子。
然后下一刻,不出他的意料,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
“德萊厄斯?你醒得好早……”
在陽光之下,黑發的海妖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轉過身來。“哪里早了,是阿莉爾起晚了吧?”
“好吧是我起晚了……”小聲嘟囔著,阿莉爾從洞穴內探出身來。成束的光線直直地透過海水照在她身上,少女的頭發披在身后,卻讓人無端響起夜晚長發凌亂的模樣。
德萊厄斯的眸光暗了暗,但臉上的表情卻不動聲色。“餓了嗎?”
“還好。”她的聲音聽起來無端顯得有些冷淡,但是看神態卻又很平常。
德萊厄斯沉默了幾秒。
是他的錯覺嗎?
不過這份沉默似乎并沒有引起阿莉爾的注意。她自顧自問道:“你要去捕獵了嗎?”
“……對。”
“正好,我覺得最近有些疲憊,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活動的緣故。今天我打算自己去捕獵,我們分開行動吧。”
“分開?”德萊厄斯扯了扯嘴角。“為什么?”
阿莉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捕獵動靜太大了,我是出去活動的,又不是去觀戰的,你會把我的獵物都嚇跑的。”
她的理由很合理。
作為用毒高手,阿莉爾一向都不會進行太劇烈的捕食活動。
就像其他水母那樣,她會悄悄地接近獵物,然后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將毒素注入獵物體內,然后用纖細的腕足吊起獵物,慢慢拖到傘狀體之下消化。
但是海妖的威壓太強,凡是他出現的地方獵物幾乎都會躲起來,阿莉爾不是第一次抱怨和他一起捕獵沒有成就感了。
德萊厄斯提醒自己不要疑神疑鬼,然后靠近了些。“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不確定。”輕笑著推開對方湊過來的腦袋,阿莉爾朝外游去。“你也知道,我是要等著獵物出現的。”
目送著阿莉爾漸漸遠去的背影,德萊厄斯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換成了深沉的思量。
她很正常。德萊厄斯對自己說著,提醒自己不要杯弓蛇影。
他很清楚是自己的心態出了問題,但是正是因為清楚,他才會害怕自己反應過度,反而驚嚇到了已經一腳踏進陷阱的獵物。
沉沉地再度看了一眼那個方向。他知道阿莉爾對于水流的掌控力并不在自己之下,因此盡管很不情愿,但他還是咬牙沒有跟上去,轉身朝著另一邊游去。
再忍忍……再忍忍……
每次習慣性想要伸手擁住她的時候,德萊厄斯都會再一次提醒自己。
然而他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事實上,關于這種催眠方式,就連傳承里也很少提到。
海妖的求愛更多的是一種精神力的交鋒,無法抵抗求愛歌聲的海妖即便清醒過來也不會憤怒到與愛人決裂,最多會在下一個求偶季離開對方,如果雄性依舊愛慕,那就要再求愛一次。
但是這種規則對阿莉爾卻并不適用,更何況,她骨子里也沒有海妖的血脈,自然也不會因為落敗而委身他人,哪怕只是一時。
而上一次阿莉爾就掙脫了他的控制,所以德萊厄斯不會冒這個險。
與其說是控制,他現在所采用的手段反而更貼近于“催眠”的意味,日復一日的暗示一下,總有一日與他同等的愛意將占據她的內心。
她不會察覺到這份愛意的虛假,而他也不會讓阿莉爾有機會察覺。
在這樣的深海之中,如果只有他陷入求而不得的渴慕,豈不是太過可悲了嗎?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一遍遍地在阿莉爾的耳邊吐露著愛意,無人知道的角落里,他為了那份虛假的愛意,將心臟放在灼灼烈火上炙烤著。
當那雙眼睛在黑夜中睜開,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無法忽視的虛假,然后越發在虛假中沉淪下去,而白晝輪轉降臨,他則繼續為近在遲尺卻無法觸碰的愛人而焦慮難捱。
就連德萊厄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被這種生活所控制的并非只有阿莉爾一個,就連自詡為掌控者的自己,也已經無法再自如地叫停。
假裝對身后那日益放肆的目光一無所覺,阿莉爾朝著面板上方的攻略進度看了一眼。
如果好感可以具現描述的話,那現在德萊厄斯恐怕已經足以稱之為“愛”她了吧。
事實上,就連阿莉爾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契機讓德萊厄斯開竅的,但是現在這個已經不再重要了。
夜晚的甜美與白天的疏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遍遍地提醒著他,這種方式之下攻略值漲得很快,但再繼續下去阿莉爾覺得自己都快要分裂了。
或許是時候“掙脫”了嗎?這樣的思緒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突然從身后靠近的那道身影打斷了阿莉爾的思緒。
德萊厄斯從后面環住她的腰,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阿莉爾在想什么?”
或許是這樣的情節發生的次數多了,阿莉爾第一時間竟然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然而就在她回答的話語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現在還是白天。
按照他們白天的相處模式,他是絕不應該就這么抱上來的。
她心下猛地顫了顫,不知道他突兀的動作究竟是習慣使然還是某種試探,不過面上她卻滴水不漏地皺起了眉,伸手掰開了腰上的手臂。
“好好說話。”
德萊厄斯繞到她的面前,豎瞳緊緊地盯著面前的人,不打算錯過她臉上一絲不對的表現。
“阿莉爾在想什么這么出神?反應都遲鈍了那么久?”
她剛才確實沒有立即動手拉開他,阿莉爾知道那是晚上養成的習慣。
最開始決定順勢而為的時候,她為了讓自己不要下意識流露出抵觸,幾乎耗盡了自己的意志力,然而習慣改變的顯然不只有德萊厄斯一個人,早已習慣了對方觸碰的自己才會在最開始沒能反應過來。
阿莉爾控制著自己的心跳,沒有表露出半分怪異的神色,而是維持著思考的神情,緩緩道:“我發現,最近好像都沒有怎么見過人類的船只了?”
她抬眼,準確地捕捉到德萊厄斯眸中一瞬間的波動。
比起演戲與掩飾,他自然是不如已經經歷過一個副本的磨煉的阿莉爾的,不過這點不如也已經隨著這些日子的經歷飛速成長著。
只是一瞬,那絲波動就被他掩蓋在眸底,他隨口道:“或許是怕了吧?這不是很正常?”
他這話破綻就破綻在,阿莉爾對于人類的了解遠在他之上。比起恐懼,人類對于未知的好奇更甚,更不要說一個活生生的公主還曾在這里失蹤,后來又突然出現。
她這下倒可以真的確定他做了點什么了。
他不希望人類出現在這片海?
盡管一直在摸索著德萊厄斯的心理,但她依舊沒能猜到是因為什么。
阿莉爾沒再深究,而德萊厄斯似乎也放過了她剛才那一瞬間的凝滯。
——而到了晚上,她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勾著她頭發把玩的德萊厄斯垂著眼睛,似乎注意力都在掌心那縷平平無奇的發絲上面,隨口說著。
“那些人類的航船,都沉在領地之外了。”
懷中的人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看著他,眼里沒有絲毫的波動。德萊厄斯轉過頭,將鼻尖埋在她的耳垂,聲音悶悶地從頸下傳來。
“要是他們永遠都不要出現就好了……”
德萊厄斯的呼吸順著水流噴灑在她的鎖骨上,激起一路雞皮疙瘩,在他所看不見的角落,阿莉爾的心跳沒有半分變化,然而眼神卻流露出幾分冷意。
她想,她大概猜到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病了。
他擔心自己會離開海洋。
只是,她就是很奇怪,德萊厄斯到底是哪顆眼珠子看到自己有想上岸的意圖了?難道她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其實自從人類事件之后,德萊厄斯在她面前確實老實了很多,她還以為是對方漸漸長大成熟了的緣故,沒想到背地里會來這么一套。
只是,他真的以為將所有人類的船只都擊沉,就能徹底將這種生物從自己的記憶里抹除嗎?
不,不是的。
阿莉爾很清楚,如果他真的是這么想的而已,那就不會還催眠了自己。他只是像個幼稚的小狗一樣,朝著自己假想的敵人齜牙咧嘴,宣告所有權罷了。
而今晚他會這么直接地說出來,也不過是一種試探。
恐怕他一直都以為自己對人類的“偏袒”是因為向往之類的感情吧?
感受著腰上環得越發緊了的力道,阿莉爾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沉悶的聲音順著水流傳進阿莉爾的耳中,帶著某種絕望的意味。
“為什么不能愛我,阿莉爾……”
“既然已經欺騙了我這么久,為什么不干脆連白天的也一道假裝?”
“你真的忍心看著我痛苦下去嗎……”
她伸出手,將德萊厄斯的臉頰抬起來,對上他晦暗的眼神。
“你一直都在騙我?”
“是你先試圖催眠我的。”阿莉爾嘆息著,伸手按在他的下巴上微微拉扯,沒有絲毫反抗的德萊厄斯順從地露出尖銳的犬齒,然后阿莉爾的拇指輕輕按在他的齒尖。
“我也沒有想過,你會用對待獵物的方式對待我。”
她恍若嘆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齒尖沒入血肉的觸感是那么清晰,他能感受到犬牙刺破她指腹的每一分觸感。
無色的□□在海水中飄散,帶著一縷奇異的甜膩香氣,順著水流流入他的口中。舌尖明明是甜的,可同樣灼熱滾燙的知覺卻從嘗到味道的那一處席卷過他的感知。
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品嘗她的毒素。
可那絲甜膩卻好似能夠上癮一般,讓他心甘情愿地將舌尖上所有的甜味盡數笑納。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會招來什么結果,他本就是極為高傲的種族,自然知道這是多么冒犯的行徑。
可他只是無法控制。
他操控著精神,偷竊著愛意,是因為海妖本就是為零星愛意所控制的種族,那些流傳在人類世界哀戚的傳說,本就是以鮮血淋漓的愛所組成。
而他也只不過是這場戰爭的落敗者。
求愛失敗的海妖會被憤怒的愛人撕成碎片,而他死在阿莉爾的毒素之下,本也沒什么不可。
德萊厄斯的豎瞳有些渙散。
縱使海妖對毒素的抵抗力再強,直接進入體內這么大量的毒液依舊不是他能夠承受的。
阿莉爾低眼看著輕輕咬著自己指尖的黑發海妖,他的神經已經不足以讓他控制自己的力道,咬得越發重了,艷麗的毒素一滴滴地落在他的唇上,然后隨著水流流進口中,微張的口中還能隱約看到他抬起的舌尖,正舔舐著涂滿了毒素的犬齒。
她用另一只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聲音輕得像是從世界的另一端傳來。
“睡吧……”
要么得到愛,要么死于愛。
他只能做出選擇。
在眼前被黑暗籠罩之前,他憑借著最后的意識抓住了阿莉爾的手腕,然后陷入了黑沉的夢境。
【恭喜玩家完成主線任務:攻略德萊厄斯】
【游戲結束,即將傳送……】
阿莉爾聽著耳邊響起的聲音,最終沉沉地嘆了口氣,俯下身,輕輕在他額頭印下一個薄如蟬翼的吻。
異國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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