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蓮早早起床，開始做早飯。

        今天又是周六了，兒子陽陽要來過周末。  吃完早飯，就去菜市場買菜、買肉，中午包餃子。

        母親早就起床了。洗漱完畢，又回自己房間關(guān)上了門，屋內(nèi)隱約傳來收音機的音樂聲。

        自從回到這里，母親的臉色就沒有晴朗過。現(xiàn)在還算好一些了，需要的時候會簡短交流幾句，但依然沒有好臉色。

        周一到周五早上，都是母親起早做早飯的。周末她休息，在她的一再堅持下，母親就不跟她搶了。任她里里外外忙碌，樂得清閑。

        對梅蓮來說，不付出一些勞動，心里覺得愧對老母親，愧對兒子。

        她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給母親和孩子帶來了怎樣的傷害。還有…丈夫鄭智尚！  但是，她已回天無術(shù)。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由此產(chǎn)生的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已不可避免。她能怎么樣呢？生活還得繼續(xù)！

        母親一輩子坦坦蕩蕩，與人為善，人畜無害，光明磊落。在單位連續(xù)好多年都是勞模，父親心里的好妻子，左鄰右舍中口中的老好人，怎么會生了她這么個女兒？幸虧脾氣急躁的父親已經(jīng)過世，否則，不定給她氣出個好歹來。

        這些話，都是她剛和丈夫鬧別扭，回娘家住時，母親說過的。

        母親性情溫和，如果不是逼急了，連一句重話都不會說。  她早就料到母親的反應(yīng)。但是，除了回到母親身邊，還能去哪里？天下的母親都是偉大的，母愛，是無私的。不管孩子做了什么，最終，都能夠包容、接納。她深信這一點，所以，不管母親態(tài)度如何，沒皮沒臉住下了。

        母親接納了她，但并不贊同她的做法，更不同意她離婚。母親對女婿鄭智尚非常滿意，覺得他踏實正直，誠實可靠。可是，女兒卻感情出軌，做了對不起女婿的事。還鬧到分居的地步，讓她這個做母親的臉往哪兒擱呢？

        但是，她已經(jīng)做不了女兒的主了。

        知女莫若母。她覺得，女兒的心已經(jīng)走遠(yuǎn)。或者，她這個做母親的，已經(jīng)無法看透女兒的心思了。

        如果老伴兒在，兩個人還可以互相安慰，互相開導(dǎo)。但老伴兒已經(jīng)撒手人寰，去那邊享福去了，這人世間的苦難，他再也不用承受。留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前思后想，默默流淚。夜里，有時候，眼睜睜挨到天亮。

        梅蓮看著一天天消瘦下去的母親，很心痛。她希望陽陽常來看姥姥，逗姥姥開心，讓老人家慢慢走出消沉情緒，接納新的家庭形式。她知道，母親一方面責(zé)備她，埋怨她，另一方面又擔(dān)心她，愛憐她。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陽陽十一點左右就到了，祖孫倆在客廳里看電視，聊天，吃零食，氣氛融洽。祖孫倆都提出要幫忙的，但梅蓮不讓。

        梅蓮在廚房里忙著包餃子，心情是愉悅的。客廳里不時傳來奶奶和孫子的談笑聲。煤氣灶上坐著鍋，大半鍋水已經(jīng)燒開，熱騰騰冒著白氣。淡綠色的防腐案板上，一個個圓鼓鼓的餃子，像整裝待發(fā)的士兵，排得整整齊齊，挺胸抬頭神氣活現(xiàn)。她看看那一面板憨態(tài)可掬的餃子，不禁微笑了。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她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四個涼盤端出去，擺在客廳餐桌上。陽陽聽見響動扭頭看看，急忙跑過來，“媽，我來幫忙吧！”

        她急忙擺手讓兒子回去，“不用不用！陽陽，快去陪姥姥說話，看電視！馬上就好了！”

        兒子看她一眼，聽話地退回沙發(fā)邊，擠在奶奶身邊看電視去了。

        四個涼盤分別是：洋蔥拌木耳，涼拌三絲，蒜泥豬肘子，老醋花生米。都是家常小菜，但滿含著梅蓮一片心意。老少兼顧，葷素塔配，營養(yǎng)豐富。

        母親血壓高。據(jù)說，洋蔥有軟化血管的功效，老醋花生有降血壓的功效。所以經(jīng)常給母親做這些吃。兒子正在長個子，需要增加營養(yǎng)。胡蘿卜俗稱小人參，木耳屬于山珍—-大山饋贈給人類的珍品，現(xiàn)在，據(jù)說大多也是人工培育的了，但營養(yǎng)成分沒變。肉類必須適量吃，補充蛋白質(zhì)…

        總之，周末，兒子在這里的每一餐飯，都是她精心搭配烹制的。不能讓兒子受委屈。她知道，鄭智尚不會虧待兒子，但一個男人家，畢竟不太精通廚藝，不餓著兒子就算萬幸了。

        對兒子，她抱有深深的愧疚。是她這個做母親的行差踏錯，破壞了原本和睦完整的家庭，讓兒子過早承受了不該承受的一切。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她只有加倍愛兒子，關(guān)心他，補償他。竭盡全力讓他感覺一切如常。健康快樂地學(xué)習(xí)，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就功德圓滿了。

        至于和丈夫鄭智尚，緣分已盡，破鏡難圓，已然無法回頭。

        飯桌上的氣氛，總是尷尬的。

        三個人一坐到飯桌邊，母親和兒子的笑容就消失了。氣氛也淡漠下來。梅蓮堆起笑臉，竭力調(diào)解周旋，給母親夾個餃子，給兒子也來一個，給母親夾了菜，給兒子也夾一筷子。眼巴巴望著對面的一老一少，一個勁兒問，“媽，洋蔥拌木耳可口嗎？花生嚼得動嗎？”

        “陽陽，好吃嗎？”

        母親總是低著頭，沉著臉，“好吃！嚼得動！別夾了，我自己來！”

        兒子也跟著說，“謝謝媽！真好吃！”

        或者，“媽，再不夾了，我自己來吧！”

        兒子的語氣比姥姥輕柔，看她的小眼神里滿是憐憫。兒子感受得到姥姥對媽媽的不滿。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思考和感覺了。

        吃到最后，梅蓮自然要問一問兒子的學(xué)習(xí)。剛開始，她提起這個話題，都會遭到母親的白眼加訓(xùn)斥。因為兒子很抵觸，不愿意好好回答。后來，陽陽見姥姥為此生媽媽的氣，態(tài)度就變了。有問必答，而且顯得非常高興。姥姥也就翻翻白眼不說什么了。

        午飯后，兒子幫媽媽收拾碗筷，母親則回客廳，來回溜達(dá)十幾分鐘消消食，然后就去午休。梅蓮知道，母親是有意把這段難得的時光，留給他們母子倆的。

        梅蓮渴望和兒子單獨相處的時刻，沒有讓兒子離開。兒子收回碗筷，又幫媽媽清洗。媽媽洗好的，他接過去用清水沖干凈，母子配合默契。

        “陽陽，爸爸還好吧？”

        梅蓮每次都會這樣問。

        陽陽本來想回答還好。轉(zhuǎn)念，想起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爸爸的表現(xiàn)，沖口說出這樣的話，“媽！你真心關(guān)心我爸嗎？”

        梅蓮一驚，轉(zhuǎn)頭看向兒子。兒子也停下手里的活，嚴(yán)肅地盯著她。上嘴唇一層細(xì)細(xì)的黑絨毛，輕微顫動著。

        “陽陽，你怎么了？”

        她發(fā)現(xiàn)，兒子的眼底泛起一層水霧，眼圈有些發(fā)紅。

        陽陽迅速回過頭去，盯著手里的盤子，悶聲悶氣地說。

        “你如果真心關(guān)心我爸，就不應(yīng)該搬到姥姥家住！”

        梅蓮沉默了。眼神空洞地盯著窗玻璃上的紗簾，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話了。

        “陽陽！你還小，大人之間的有些事…你還不能理解。”

        陽陽提高了聲音，“我明年就18歲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梅蓮放下筷子，接過兒子手里的盤子放進(jìn)水池，脫下長手套，轉(zhuǎn)身對著兒子，“陽陽…媽媽知道，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爸！但是…將來，你長大了，就會理解媽媽的！我希望…你不要受到家里這些事的影響，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好大學(xué)，媽媽就安心了！”

        說到最后，梅蓮淚流滿面，哽咽了。

        陽陽也流淚了。“媽！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那樣做？你和爸爸是有感情才結(jié)婚的，現(xiàn)在又是為什么？你…”

        他說不下去了。脫下手套，狠狠扔在水池子里，一扭身跑出廚房，撲到陽臺上自己的臨時床鋪上抽泣去了。

        梅蓮呆呆立在水池邊，心亂如麻。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那一切，是怎么開始的？她不會忘記的。她怎能忘記呢？

        那是一年前的一個早晨，雨大得出奇，風(fēng)吹得格外猛烈。丈夫出差了，她和兒子一起走出樓門。一片狂亂的雨注瞬間將他們包圍，雨傘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差點把她拽倒，沒走幾步，雨傘倒卷過去，廢了。

        正在母子倆一籌莫展時，錢嚴(yán)理的奔馳車過來了。車停在他們身邊，車窗打開一條縫，錢濤濤的胖臉擠在窗玻璃上，指手畫腳大喊，“陽陽，快上車！”

        錢嚴(yán)理說，“讓你梅阿姨也上車吧，送完你和陽陽，我順路送梅阿姨去上班。雨太大了！”

        梅蓮看看肆虐的狂風(fēng)暴雨，毫無停歇的跡象，只好上車了。

        一切，就那樣，毫無征兆地發(fā)生了。

        送孩子們到學(xué)校后，暴雨狂風(fēng)依舊。奔馳掉個頭，朝梅蓮的單位開取。

        “梅蓮，你好像在有意識躲避我啊？”錢嚴(yán)理看看梅蓮，語氣輕柔地說。

        梅蓮有些慌亂，“沒有啊！錢總…”

        “哎呀，不要老錢總錢總的啦，生分！就叫我錢大哥吧！”

        梅蓮紅了臉。兩家人住一個小區(qū)，前后樓相隔不遠(yuǎn)，院子經(jīng)常碰見，每次隨口打個招呼。錢濤濤和鄭陽陽是同班同學(xué)，開家長會的時候，經(jīng)常同出同進(jìn)。梅蓮感覺到錢嚴(yán)理有些關(guān)注她，好幾次還找機會搭訕。她覺出不自在，所以有意識回避。

        “錢、錢大哥，謝謝你啊！今天要不是你，我們母子倆準(zhǔn)會被淋成落湯雞！”

        “哎呀，順路嘛。不必客氣！”

        梅蓮笑笑。兩人不再說話。

        雨注狂亂拍打在車上，發(fā)出一片轟鳴聲。雨刷器急速左右滑動，擋風(fēng)玻璃上雨水直流。

        梅蓮看看窗外，蒙蒙雨霧中，車子正拐向聚園路。她的單位就在那條街上。

        她扭頭看看錢嚴(yán)理，“錢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單位在這條街上？”

        錢嚴(yán)理扭頭盯著她，雙目脈脈含情，“我當(dāng)然知道了！早就知道！”

        她的臉又紅了。院里有鄰居偷偷議論，那錢嚴(yán)理錢總是個風(fēng)流種子，到處拈花惹草。他的媳婦韓賢淑真的很賢淑，跟沒事人似的，夫妻感情好著呢。

        她定了定神，“也是啊。咱們是一個院兒的鄰居，知道彼此的工作單位也不稀奇。這個城市也就這么大，市公證處也就這一個。”

        錢嚴(yán)理笑笑，沒吭聲。

        車子停在公證處門口。梅蓮道聲謝謝，側(cè)身就要開車門。錢嚴(yán)理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梅蓮一激靈，灌了幾口燒酒一般，渾身火燒火燎，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了。她急忙看看車外，馬路上匆匆的路人，拼命對付著不聽話的雨傘，前仰后合，手忙腳亂，踉踉蹌蹌，自顧不暇。無一例外。身著雨衣的人，各個縮頭抱肩，連跑帶顛。哪有精力關(guān)注路邊的車子！

        梅蓮抽了抽胳膊，紋絲不動。她窘迫得要命，垂下頭不敢看錢嚴(yán)理。她能感受到對方同樣急促的心跳，逐漸粗重的喘息。

        突然，錢嚴(yán)理猛然用力往懷里一拉，摟住梅蓮的脖子，臉卒不及防壓在她臉上，唇準(zhǔn)確無誤伏在她唇上。梅蓮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幾近窒息，拼命掙扎，卻越來越深陷在他的懷抱里。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錢嚴(yán)理才移開嘴唇，兩人頭靠頭喘了口氣。很快，又不約而同摟在一處。哼哼唧唧，嗚嗚咽咽，仿佛一對身處無邊荒原，無處覓食的餓狼，貪婪瘋狂地以彼此為食，互相索取，相愛相殺。

        暴雨如注，給車子披上了一層水花四濺的幕布。車內(nèi)的人，在狂亂的風(fēng)雨交加的世界，陷入身心的空前狂亂。

        兩個年近不惑的男女，著了魔似的，重新體驗到了青春年少時的激情和歡愉。被越來越被強烈的欲望控制，貪婪地享受，欲罷不能。

        就這樣，梅蓮被錢嚴(yán)理誘惑，陷入情網(wǎng)。所幸，她很快清醒過來，覺察到錢嚴(yán)理目的不純，想要擺脫他的控制，但為時已晚。

        梅蓮苦苦掙扎，越陷越深。老公鄭智尚知道了，大度原諒他。她堅決和錢嚴(yán)理劃清界限，但，事情遠(yuǎn)比她想像的要復(fù)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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